六月初一,煞位在东,六曜赤口,宜嫁娶、订盟、纳采、祭祀、祈福、入殓、破土、安葬,忌开光、开市。
今天是建基镇的大日子,镇尉刘老爷子的金盆洗手大典,将在今天正午举行。
吃过早饭,潘龙就来到了刘府。只见刘府已经摆好了桌席,门外一大片招待素味平生的江湖朋友,庭院里面招待有些来历或者有些交情的,正厅里面则招待各路贵客。
他大略看了一下,估摸着少说也有四五百桌。
就算一桌只坐两个人,这里也能招待近千人。如此规模的宴席,他只有前世参加新年大联欢会的时候见识过。这辈子虽然各种奢侈繁华见到了不少,可这种大规模的宴席,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毕竟,九州世界的整体繁荣程度,比起另外一个世界,可差得太远了。
(也难怪文超抱怨赵胜“走上了邪路,不干正事”,若是他们能够继续携手合作,也许真的能够推动大夏的科技水平更上一层楼,推动整个社会变得繁华,也不至于千年岁月之后,这个社会比起他们当年黯然落幕时候的模样,并没进步多少。)
潘龙知道,社会发展也好、科技进步也罢,其实都是存在某种惰性的。如果没有外来的刺激,一个社会或许可能几千年都维持着大差不差的模样,看不到什么明显的发展。
大夏皇朝实在是太强大了,赵胜和文超昔年留下的遗产也实在是太丰厚了。当年他们把周围一切可能威胁大夏的势力几乎都打崩了,这一千年下来,唯一一个曾经让大夏受到过一些威胁的,是帝乙亥时代漠北的游牧部落联盟“漠北王庭”——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曾经的漠北王庭子民,现在要么成为了北地的百姓,要么被驱逐到了金城防线之外成了所谓的“荒人”,早就再也不能威胁大夏了。
如果大夏皇朝可以就这么一直延续下去的话,或许再过一千年,人们的生活方式也会和赵胜、文超时代没太大的变化,顶多粮食产量高一些,人口增加一些,仅此而已。
而且,这个世界还有个很大的问题:超凡力量的存在,让才智之士大多都去琢磨怎么长生不朽了。本该推动科技和社会进步的那些智慧,绝大多数都花费在了对永恒的追逐上,最后随着死亡而灰飞烟灭,除了一些传说故事之外,留不下任何痕迹。
这样下去,社会本身固有的保守惯性不知道会被加强到什么地步呢!
想到这里,潘龙暗暗叹了口气,拿出名帖向一个管事说了下,就被接引到了正厅里面入座。
坐下来左右看看,潘龙忍不住笑了。
虽然说吃的是饭菜,不是座位。但坐在哪里,首先就是个面子问题。
这正厅里面的客人,都是眼中神光湛然、气势深沉厚重的人物,乃至于绝大部分头发都稍稍有些白了,以先天高手的情况而言,基本上都是七八十岁甚至更大年纪了。
先天高手能活到一百二三甚至更多,七八十岁对他们来说,还算是壮年。只是身体虽然还在巅峰,但容貌上终究会显出少许衰老之色——潘龙的祖父潘寿也是如此。
相比之下,坐在大厅主位的“留后路”刘老爷子,脸上老相就明显多了。他不仅须发皆白,脸上也满是皱纹。只看容貌,分明是个垂垂老朽。但只要注意到他的目光,就不会有谁觉得他衰老可欺。
那双眼睛里面,既有十足的自信,也有毫不放松的警惕,一看就知道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哪有半点衰老的意思!
潘龙正在打量他,就看到刘老爷子转过头来,对自己微微一笑。他也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拱手为礼。
又过了一会儿,宾客们陆续到齐。坐在靠前的几张桌子旁的,分别是武陵郡的通判吴良业、巴山派的长老“酒剑仙”杜松子,以及黔中著名的绿林大豪“只眼看天”白兰地。三个人恰好分别代表朝廷、正道和绿林,身份倒也都足够高。
有这三位坐镇,金盆洗手大典就算是名副其实。
只要大典能够顺利完成,江湖上想来不会再有人找刘河洛刘老爷子的麻烦了。
再过一段时间,庭院里面的桌子也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就连外面的桌子都坐满了大半。千余人有说有笑,场面煞是嘈杂。好在大家都还记得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算是那些有矛盾的仇家见了面,也只是互相怒视一眼,最多打两句嘴炮,倒是没人拔刀动手。
眼看时间渐渐接近中午,一个身材魁梧、气势不凡的壮汉站出来充当司仪。宣布大典正式开始。
他先是介绍了一下刘老爷子这百多年的江湖历程,从初出江湖的辛苦,到成长路上的步步惊心,再到踏入先天之后仗剑游侠,然后是成家立业之后处处与人为善……潘龙听得暗暗点头,琢磨究竟花了多少钱,才能买来这么好的一篇文章。
光是这篇文章,就不是寻常读书人能写出来的,只怕也是请了哪位著名才子出手,处处扬长避短,有光彩的事情就详细地说,那些不怎么好听的江湖龌龊则一带而过,颇有妙笔生花的意思。
一通话说了小半个时辰,纵然文章写得再好,也听得人昏昏欲睡。
好在,再长的文章,终究也是要说完的。
当午时将至的时候,司仪终于将这篇长得惊人的生平介绍说完了。然后他便朗声问道:“……今日,刘老爷子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在此问一下,可有谁要找他了结一些恩怨?想要报恩也好,想要报仇也罢,都请出来说话。”
无人开口。
“片刻之后,等刘老爷子金盆洗手,江湖上的一切事情就跟他没关系了。在此问第二遍,可有谁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还请抓紧时间。”
依然无人开口。
“最后问一遍,刘老爷子金盆洗手之前,可有什么江湖事要找他?”
这次,终于有人开口了。
“我有事找他。”
说话间,一个满脸阴沉,容貌憔悴却又阴冷的中年人站了出来。
“三十年前,我父死在刘河洛的‘断金缠丝手’之下,这份血海深仇,我马某人须臾不敢忘记。苦练三十年,只为找他报仇。今天他想金盆洗手?可以。打死了我,随便他怎么金盆洗手!”
说着,这中年人就拔出了刀。
如钩弯刀上,一片红光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