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向阳心里是有个小疑问的,陈洲突然到他老家来的原因里有没有一项是因为他知道贺乘风来了,所以才会追来——或许陈洲是在监视贺乘风吗?
一直从离开家再回到城市,坐上了陈洲的车,张向阳也还是什么都没问陈洲。
两个越是亲密的人之间越是要保留那么一点点的空间用来存放小秘密,否则黏得太紧,一丝一毫的空隙都没有,可能反而会让两个人呼吸困难。
既然足够信任,又何必追根究底?
他相信无论陈洲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道理,而且绝不会伤害到他。
一段成熟的关系里,两个人都该更从容一些,更信任对方一点。
张向阳心里想着,嘴角微微弯起。
“笑什么?”陈洲边开车边问副驾驶的张向阳。
张向阳单手撑着脸,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没什么。”
陈洲看了一眼张向阳。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来,眼角眉梢一股子天然的傲气化成冷硬的温柔,无论多少次都还是能让张向阳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
他这厢正看得入迷,却不知陈洲也正克制着去看他的冲动。
分离真是煎熬,尤其是在许下一辈子的诺言后分离,真的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惦念。
说又不能说,见又见不着,见了面又不知道该怎么诉说那种想念。
想疯了。
真的想疯了。
回到公寓,一路奔波的张向阳先去洗了个澡,等他洗完澡出来,陈洲正蹲在客厅中央给他收拾行李。
他还是穿着他最常穿的黑色衬衣,背脊隆起隐约的肌肉线条将衬衣的线条绷得笔直。
张向阳人走过去,站在陈洲背后趴下,将自己的重量全压在了他身上,陈洲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做,膝盖微微向前冲了冲,双手本能地往后一拖,先把张向阳半个人托住了。
掌心包住垂下的大腿,陈洲低声道:“累了?”
“还好。”
陈洲微蹲着,忽然扭过脸,在靠在他肩头的张向阳脸上亲了一下。
张向阳对他微微笑了笑,凑过去,嘴唇贴在陈洲的唇上。
他刚洗过澡,嘴唇湿润而有弹性,带了一丝丝薄荷的香气,还有点甜甜的味道。
掌心在外侧轻摩挲了一下,张向阳整个人都跟着轻轻抖动了一下,那抖动从他的身体传递到了舌尖,陈洲隆起的背肌紧绷了,他手臂发力,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张向阳被陈洲背回了卧室。
“窗帘……”在含糊的亲吻中,他挣扎着指了下落地的大玻璃窗。
陈洲用力吻了他一下,起身过去,边走边脱衬衣,他走到窗边时,张向阳看到他的衬衣下摆已经散开,窗帘“唰”地拉上,屋内陷入了昏暗,男性身体的轮廓隐隐绰绰地落入张向阳眼中,等陈洲走近时,他已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把白日当黑夜,他们在卧室混过了一个下午。
十月份的天气还是热,被子实在盖不住被踢到了一边,张向阳侧躺着,后背贴着陈洲的胸膛,皮肤上的温度还是很烫,他回过身靠在陈洲的肩窝,把脸贴在他的颈上,闭着眼睛感受那仍跳动的很快的脉搏。
没一会儿,陈洲低下头又亲在他脸上。
张向阳觉得陈洲像一头雄狮,正温存地舔舐自己的伴侣。
他回抱过去,闭着眼,随意而又舒适地亲吻他,脸颊、鼻尖、嘴唇、喉结……这个傲气十足的男人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他都可以这样随性亲昵地去触碰,这是他的特权。
“在家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这几天还好吗?”
“嗯,”陈洲低头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反正就那么心照不宣着。”
张向阳的眼里流露出心疼与怜爱。
陈洲很喜欢他这个眼神,那让他感觉到被爱。
“会好的,”张向阳手掌轻贴在陈洲的下颚,“一个人扛不过去的,我们两个人扛。”
吻落在他眼睑上,他听陈洲说,“没什么要扛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张向阳轻叹了口气,额头在他面颊上轻轻摩挲着,相贴的温度渐高,他们再一次将彼此抱得很紧。
*
陈洲的回归受到了公司里上下欢迎,下午何家铨听说陈洲休假回来了,还特意派人送了礼物过去。
钱思明过去调侃陈洲,“怎么样?是你自己多疑了吧?”
陈洲像是折腾了一番之后认了自己的错,“嗯。”
钱思明身心通体舒畅,“年轻人,论经验还是我们这样的长辈老道吧。”
“对,”陈洲难得地说了句让钱思明舒服得冒泡的话,“钱总英明。”
钱思明高谈阔论了一通后,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独自留在陈洲的办公室拆了何家铨送来的礼盒,是个雕塑,样子很抽象,陈洲识图查了查,5w8,把东西塞进盒子里,叫了下属进来,把礼盒递给他,“叫个同城快送,还了。”
“陈工……”下属接了,面露难色,“这样好吗?”
陈洲看向他,神色淡淡,很温和地对他笑了笑,“照着办吧。”
等人把们关上,陈洲脸上的笑容才渐渐熄了。
他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足够让那些原本服服帖帖的下属开始敢质疑他了。
得意忘形的大哥,逐渐失去威信的情敌。
都到这份上了,也该稍稍放松点警惕了。
陈洲拉开凳子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已经再次入局,就看对手敢不敢出招了。
何家铨没有陈洲想象当中的那样志得意满,他仍很谨慎,忙着空华上市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对贺乘风的时刻监视。
“酗酒?”何家铨的表情极其的夸张,“你说的真是贺生?”
贺乘风那位美艳的秘书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何大少面前,对自己上司身上所有问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的,贺先生从黄州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酗酒。”
何家铨仍是一脸不可思议,“他真那么喜欢那个男孩子?”
秘书谨慎道:“这我不能确定。”
何家铨站起身,手插在口袋,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他回头道:“照你说的,他对那男孩子穷追不舍,百般折磨,别人欺负一下,他却要暴跳如雷,把人打得半死,跟人当街争风吃醋,为这个闹得连项目都丢了……”
当时何家铨是挺高兴,只是事后回过味道,他又觉得还是不舒服。
是,何盛康是把贺乘风踢出了这个项目,但同时何盛康也敲打了他,认为他小肚鸡肠,专针对贺乘风。
生长在这样成分复杂的大家庭中,何家铨不得不凡事多留个心眼。
他开始怀疑贺乘风对张向阳是不是放给他看的烟雾弹,在他的内心深处,总觉得贺乘风并不太像是那样感情用事的人,也许真正的核爆就藏在里面,故意让他看不出,好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何家铨转了两下手上的婚戒,“他人现在在哪?”
“利东庭的小公寓里。”
“我去看看。”
何家铨坐了自己的车去了利东庭,他提前没打招呼,直接上去敲了门,敲了很久没有人应,他不耐烦地放下手,想拿手机打电话时,门开了。
门一开,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随即冲了何家铨满脸。
给他开了门的人只开了门,招呼都没跟他打,转身就重新回到了屋内的吧台。
何家铨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往里走。
地上、桌上到处都是空酒瓶,地板上干涸的酒渍黏在脚底,何家铨都不想往里走了,他震惊道:“贺生,你这是怎么了?”
“哗啦啦”的倒酒声传来,何家铨目光移过去,贺乘风正背对着他倒酒,没有理会他。
何家铨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上前,他走到贺乘风身边,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看到他显而易见深红的脸,“贺生,怎么喝那么多酒,你不要命了?”
贺乘风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伏特加,“没什么,”他低着头,似乎是醉得很厉害,目光紧紧盯着手腕把控的这只酒杯,“我有分寸。”
何家铨听他声音倒还算镇定,不过也仅仅只是那种强装的镇定,他手里的酒杯不断地在晃动,说话的嗓子也微微有点抖。
“我听公司里的人说你好久不去上班,我想你是为退出空华的案子不高兴,我虽然没有那个心思,但也算是捡了你的便宜,我不敢到你面前来,怕你误会什么,可你这样子,我作为大哥,无论如何都要劝你两句……”
何家铨语重心长的,像个真正的知心大哥一样劝说着贺乘风,他余光一直留意着贺乘风,觉得贺乘风的样子真是很憔悴颓废,同他发现律师那里存的遗嘱时简直不相上下。
丢了魂了。
“有什么事都没必要这样想不开,不就是个男孩子,他算什么?你勾勾手指头,有多少年轻漂亮的男孩子随你挑……”
无论他说什么,他身边的人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在他说到“你要非喜欢,把人抢回来”时,贺乘风放下了酒杯,他转过脸,何家铨看到他通红的眼睛,看上去好像是哭过了。
“他不会回来了。”
贺乘风平静道。
他那张总是带有温和笑容的脸庞此时面无表情,却又充满了惨白而深刻的绝望。
何家铨哑然了,他被震撼了,震撼于贺乘风竟然真这么蠢。
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
Incredible!
何家铨的脑海里飘过无数呐喊,荒唐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甚至也想来一杯,或者给贺乘风一拳,这可是他的对手,竟然就这么败倒在感情上?英雄难过美人关……好像也不是不可理解,当然何家铨不会愿意去叫醒他,他希望贺乘风最好醉死在里头。
何家铨摇头叹气,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后才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门锁合上时传来悠扬的乐声。
片刻之后,因酗酒而抖动得连酒杯也握不住的手慢慢稳了下来。
“哒——”
酒杯被稳当地放在了桌面。
贺乘风从吧台离开,踩着粘腻的酒渍走到书房门口掏出手机。
“他人刚走,应该快回办公室了。”
电话那头传来前一个小时还在何大少面前告密的秘书声音,“好的,贺先生,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挂断电话,贺乘风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已没有半分醉态,他喝的不多,仅仅何家铨来了以后那几口伏特加。
做戏做全套,一招不慎,等待他的就是满盘皆输。
他不会输,也不能输。
“师兄。”
脑海里闪回般的冒出一声,贺乘风面不改色,目光定定地看着书房。
人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就像他失去了亲生父母,得到了何盛康这座靠山一样。
喜欢又怎么样?爱又如何?
他相信老天爷会很公平。
既然痛失所爱,那么这次他应当会得到更多的回报吧?
垂下的手指刺痛般地打了个颤。
贺乘风低下头,手上残留着一点冰凉的酒液,正顺着他的手指蜿蜒着向下坠落。
*
“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书静在视频那头笑得明媚,蒋弥章却是眉头皱得打结,“小师妹,你这又是在哪?”
叶书静说了个蒋弥章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又去远足?”
叶书静笑道:“不是,我来见我的委托人。”
“你不是经济律师吗?什么客户住这山野郊外的?”
“偶尔我也想尝试点新东西嘛,这次是离婚案。”
蒋弥章乐了,“离婚案你找我啊,我擅长。”
叶书静也乐了,“那可不,蒋师兄你自己就是块活招牌。”
蒋弥章被损得快笑不出来,心想去你大爷的陈洲,就特么逮着他一个人薅是不是?他又道:“哈哈,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叶书静莞尔一笑,“师兄,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蒋弥章尴尬地笑了笑,“小师妹火眼金睛。”
“是这样,我表弟想去拜会一下叶老师,但他老人家不在家,事情比较急,我想知道叶老师他现在人在哪呢?”
叶书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我不太清楚。”
蒋弥章铩羽而归后,给陈洲发了条语音表示自己在师妹面前伏低做小很丢人,他很没面子,下次别再叫他做这种事了!
【陈洲:她不肯说?】
【蒋弥章:废话,她跟我老师父女关系可差了。】
【陈洲: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
【蒋弥章:我虽然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但我真怵我那老师,我要随便把他爱女的联系方式交出去,他会让我后悔踏入法律届,你饶了我吧。】
陈洲按照周兰鸣的提示想去拜访已经退休的叶江海,却发现事情没他想的那么容易,直接卡在了找不到叶江海这个人上面。
叶江海是周兰鸣的徒弟,照理说,陈洲也不能再开口求周兰鸣帮忙,以周兰鸣的脾气,不可能主动去联系小辈。
唯一的桥梁就是叶书静。
偏偏叶书静也不在事务所,她事务所的同事说她去外地办案了。
托蒋弥章,蒋弥章根本不管用。
正在苦恼之时,陈洲无意中瞟到靠在他怀里的张向阳正在和——叶书静聊天?
“你认识叶书静?”
陈洲也不避讳了,直接问他。
张向阳正在打字,闻言抬头看向陈洲,道:“是啊。”
对上陈洲俯视探究的目光,张向阳一头雾水,“我没跟你提过吗?”
然后张向阳发现他还真没跟陈洲提过。
他跟叶书静见面那天发生了太多事,先是撞车后又表白,他都乱成一锅粥了,见叶书静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那天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反正他没跟陈洲提。
之后叶书静也几乎没找过他聊天。
他也没有事无巨细地向陈洲汇报过自己的社交情况,于是就产生了信息差。
最近叶书静去了外地打官司,她之所以又跟张向阳开始交流,是因为这是一起涉及到同性恋骗婚的案子,叶书静能说的上话的同性恋就只有他了,向他了解了解,好知己知彼。
“你能帮我跟她拜托她透露一下她父亲现在在哪吗?”陈洲认真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陈洲提出的要求,不用强调重要性,张向阳也会去做的,他赶紧先回复了叶书静论坛网址,又在语音里向她说明了他有朋友想见一见她父亲这件事。
叶书静隔了几秒钟回复:“是蒋律的表弟吗?这么巧,他也是你朋友?”
张向阳忙回她,“是的,他是我朋友,特别重要的朋友。”
一旁的陈洲听了,目光垂下来,静看着张向阳的侧脸。
很快,叶书静的回复又来了。
【书尽不平事:他人在向夜山,应该没带手机,山上有座机可以联系,急的话,我可以把座机号码给你。】
张向阳抬头看陈洲。
陈洲点了点头。
张向阳忙回复她谢谢,打扰她了。
叶书静把座机号码回给他,顺带了一句“你让我帮忙,不需要谢”。
张向阳不知道陈洲为什么要找叶书静的父亲,他只把手机递过去。
而陈洲接了他的手机,看到这一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数字,心中起了不平静的涟漪。
那些无意的瞬间所兴起的善意原来早在冥冥之中就有所注定。
他低头用额头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了句让张向阳有点糊涂的话。
他说:“张向阳,老天爷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