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与陈洲下楼,陪陈洲去酒店餐厅吃早饭。
他们下来得晚了,餐厅里人不多,张向阳目光警惕,发现了坐在窗边的贺乘风。
据陈洲的描述,陈洲在亮明“男朋友”的身份后,贺乘风就被他奚落一通后悻悻离去。
张向阳不太相信。
此时,贺乘风也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视线懒懒地扫来,看到并肩的两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张向阳心中一紧,还是觉得陈洲这个办法有害无利,他正要打退堂鼓离陈洲远一点时,陈洲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张向阳惊愕地扭头,陈洲却是一脸坦然,“想吃什么?”
“我、我……”张向阳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做戏给贺乘风看,张向阳觉得陈洲的表情尤其温情脉脉,简直让他招架不住,他心里有鬼,只能红着脸低头闪避,含糊道:“我不饿。”
陈洲靠向他耳边,“就喝了两口粥,怎么会不饿?”
陈洲的手掌虚虚地贴在他腰侧,其实还是很绅士的,只是张向阳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被喜欢的人这样搂着,心跳实在是太快了,他轻声道:“我去趟洗手间。”腰肢一扭,赶紧先溜了。
陈洲放下手,回头又对上窗边的贺乘风。
贺乘风举了举面前的咖啡杯,一脸不咸不淡的表情。
昨晚,在陈洲说完后,贺乘风随即大笑,“你,男朋友?陈先生,你是觉得我很好骗?”
陈洲搂着醉倒的张向阳,面色深沉,“我们正在同居。”
贺乘风似笑非笑道:“是吗?可我打赌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陈洲刷了房卡,扶着人进去,“我们要休息了,再见。”直接关上了房门。
两人遥遥相望,神色都很镇定。
没一会儿,张向阳回来了,他洗把脸冷静了一下,拿了个餐碟,夹了三明治和培根,陈洲也拿了点吃的,然后他对张向阳道:“牵手可以吗?”
他整个人挡住了贺乘风的视线,张向阳躲在他身前,小声道:“一定要这样吗?”
“相信我。”
贺乘风端着咖啡,看着两人十指相扣地走向沙发卡座,很黏糊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他淡淡一笑,随即举起手机。
张向阳与陈洲挨挤坐着,余光注意到贺乘风的动作,一时失色,他拉住陈洲的袖子,急道:“陈工,他好像在拍我们。”
“让他拍。”
“可是……”
陈洲伸手直接将张向阳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低头对张向阳道:“反正我准备出柜了。”
“啊?”
张向阳傻眼了。
“免得家里老催我结婚。”陈洲冷淡道。
张向阳想陈洲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好好的一个直男出什么柜?他不能这么害陈洲,张向阳想要挣扎,陈洲就搂得他更紧,“别动,再动要露馅了。”
同时,陈洲向后转了过去,像是生怕贺乘风拍得不够清楚,大方地把自己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贺乘风收起手机,同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这个人是真的无所谓。
在张向阳住进陈洲家里的第一天,贺乘风就将陈洲查了个底朝天。
父亲是脑科权威、医院院长,母亲是退休教师,还有个虽已退休、但门生遍布,根系不知有多深的外公。
世家子弟,天之骄子。
贺乘风不信这样的人与张向阳会真有什么瓜葛。
张向阳太普通了。
这样普通的张向阳是属于他的张向阳。
张向阳就算死,也该死在他手里,他看上了他,他就一辈子都是他的,凭什么活在别人怀里笑?
有的人生来就拥有一切,有的人生来便一无所有,前路漫漫,他全靠自己走,难得发一次善心放人走,张向阳自己一头撞回来,他有什么道理不把人攥在手心?
天之骄子是吗?
贺乘风端起咖啡,睫毛微敛,他抿了口苦咖啡。
想跟他争,那就来试试吧。
他会让张向阳哭着回到他身边。
贺乘风离开了餐厅。
张向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忙从陈洲怀里钻出来,他急道:“怎么办陈工?万一他真的去乱说……”
陈洲道:“第一,我无所谓,第二,他不敢,第三,吃早饭。”
他不选择出柜,从来不是因为怕什么,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一个打定主意孤独终老的人爱男人爱女人有区别吗?
现在情况不同了。
既然有人想开战,那就试试吧。
陈洲喝了口水,道:“别多想,吃饭吧。”
吃完早饭,按照计划,张向阳该回去了,他问陈洲是不是还要忙工作,陈洲没回答,反问他有什么安排。
张向阳道:“我想去个地方。”
肃市有个著名的景点,情人崖。
故事很老套,相爱的男女被迫分开,在此殉情,化作一对仙鹤,生生世世守护在这里,基本就是梁祝的变体版。
虽然故事老套,但能赚钱是真的,山下坐缆车的情侣排成了长队。
两个男人并肩站着,在一堆情侣中很突兀。
张向阳窘迫得说不出话,原本他是想走上去的,可天气太热,景区关闭了栈道,说怕游客中暑,无奈只能选择坐缆车,张向阳想一个人买两个人的票自己上去,陈洲不解:“钱都花了,为什么不两个人上去?”
身边不断传来若有似无的异样眼光,张向阳悄悄离陈洲远了点。
陈洲扭过脸,淡淡扫他一眼。
张向阳讪笑了一下。
陈洲回头,望向身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情侣。
小情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们好。”陈洲很客气地打了招呼。
小情侣傻愣愣道:“你好。”
张向阳不明所以,不知道陈洲忽然这是干什么。
“我们般配吗?”
如何用一句话沉默周围的人,陈洲做到了。
张向阳只觉得一股血液涌上头顶,心想完了,死不承认还好,顶多是被看两眼,说两句,陈洲这样空开“出柜”……
“般配!”
女孩兴奋道,“超般配的!”
“谢谢。”
陈洲点了点头,随即对惊愕的张向阳伸出了手。
张向阳还是呆愣地看着他。
陈洲扬了扬头,“到我们了。”
两人牵着手上了缆车,张向阳坐到缆车上,隔着玻璃看到排在他们后面的几对情侣正看着他们,有神色异样的,也有兴奋的,还有人向他们挥手,张向阳面红耳赤地转过脸。
陈洲盘着手坐在他对面,道:“张向阳,世界是两面的,有人讨厌你的同时,就一定有人喜欢你,别那么害怕,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那些人是讨厌还是喜欢?”
张向阳看着陈洲,眼睛有些湿润。
“嗯。”
缆车从云层穿梭而过,脚下就是密林深渊,人飞在了天上,尘世的烦恼都扫空了,张向阳望着窗外的风景,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陈洲没问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只是心里有不是特别好的猜测,所以心情很一般,也没心思看风景。
他心里正盘算一件事——怎么整死贺乘风。
以前他没伸手,是怕冒犯了张向阳。
感情的事,他总觉得自己没资格插手。
既然是纯粹的人渣,那他就当为社会做贡献了。
两人一路无话,缆车停下,陈洲先下了缆车,随即回头向张向阳伸手,张向阳把手递给他,“我们……一直要这样牵手吗?”
“嗯,”陈洲道,“说不定他正派人监视。”
“你越是极力否认,他越是觉得可以用这件事做文章,你大大方方地秀给他看,他反而没办法。”
陈洲牵着张向阳的手边走边道。
山上的温度比山脚低,树又多,温度就很适宜。
张向阳觉得陈洲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陈工你别拿出柜开玩笑,你这样万一以后遇上喜欢的女孩会很麻烦的。”
他说起‘喜欢的女孩’时,心脏稍麻了一下。
“不会。”
陈洲斩钉截铁。
张向阳觉得很奇怪,他心想难道陈洲是受过什么情伤才打定主意孤独终老吗?上次聊起初恋,陈洲又说他没有初恋。
张向阳想着,走路有些心不在焉,脚下一滑,陈洲正牵着他的手,及时地把他拽住了,“牵着还是很有用的。”
张向阳对他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正在窃取不属于他的美好,很卑鄙的是,他乐在其中。
两人一路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崖边的保护栏旁。
保护栏用交叉的金属构成,上面密密麻麻地挂着许多锁,锁上拴着红绳,风一吹,红烟飘渺,出嫁的红妆一般艳丽。
“师兄,这都是骗人的。”
他悄悄阻止对方掏钱,其实心里却有几分意动。
情人锁,锁在一起,就一辈子都是有情人了。
多好。
对方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轻捏了下他的脸,“心诚则灵。”
真是有意思。
嘴里说着不信的人满怀虔诚的期盼,那个说着“心诚则灵”的人当时又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呢?
红绳上写了名字,张向阳默默开始翻阅。
陈洲负手站在一边,他没说话,也没帮张向阳,他想张向阳或许是想给自己一个交待。
有时候,陈洲总是幻想十几岁的张向阳,幻想他天真,幻想他伤心,幻想他热恋,幻想他孤独,在那些幻想里,他很心疼张向阳。
爱过一个人渣,这并不是他的错。
锁实在太多了。
张向阳找了很久,腰都酸了,还是没找到。
有人凑了上来,道:“是不是找锁?”
张向阳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镇定道:“是。”
“五十块。”
“什么意思?”
“五十块,我帮你找,十分钟,保管找着。”
原来卖出去的每一把锁都有编号,锁在哪块区域都有记录,卖锁的人早看透这是可以两头吃的买卖,痴男怨女迟早悔恨,想起与人锁在一块便忿忿不平,非要拆开才舒服。
张向阳还记得那把锁买的时候也就十块。
就算加上通货膨胀,这“爱情”的代价也属实是昂贵了点。
“行。”
他心甘情愿地掏了那五十块钱。
陈洲见他回来,淡淡道:“找到了?”
张向阳摇了摇头,跟陈洲说了花钱找锁的事情。
陈洲笑了笑,“都是生意。”
很快,那人找到了锁,叫张向阳去看,张向阳过去,翻开红绳,上面的墨水稍有褪色,可依然很清晰地写着“贺乘风、张向阳”。
他们一笔一画写的。
“谢谢,”张向阳道,“麻烦帮我砸了吧。”
那人直接掏出工具,很干脆利落地就把锁砸了,动作精准,丝毫没有伤到旁边的锁。
张向阳忍不住道:“买锁的人多,还是砸锁的人多?”
那人把砸开的锁递给他,道:“那还是买的人多,这里都快没地方挂了。”
锁落在掌心里,没有张向阳印象中的沉甸甸的感觉,其实还是挺轻的,材质很廉价。
下头即是万丈深渊。
张向阳解开了红绳,手掌一松,绳子便随着山风晃荡着盘旋飞走了。
张向阳看着那一点红不断下坠,直到消失不见。
他浑身都感到了轻松。
那些痛苦,他五年前未曾面对的伤痕,从今天起,他与它们悉数告别。
张向阳又眺望了一会儿苍茫的天,然后他回头看向身后等待他的人,道:“陈工,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