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市最出名的酱鸭店,百年老字号,与它的名气相等的是它门口排的长队,即使是三十度的高温,人群仍是如长龙一般拐了几个弯都看不到头。
几个黄牛上来问张向阳要不要货,被张向阳拒绝了。
张向阳顺着街道找到了队伍的尾巴,安心地开始排队,同时手上也没闲着,一直在看手机里的资料,他看一会儿,抬头看一眼队伍,又低头继续看,脚步跟着人群缓慢移动,这样手头有事做,倒也不觉得排队等待的时间特别难捱。
排了一会儿,张向阳突兀地又想起了陈洲。
以前陈洲吃饭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拿着手机,是不是也在捱时间呢?
张向阳呆怔了一会儿。
他现在好像总是想起陈洲。
在生活中不经意的细节里,莫名其妙地就会冒出陈洲的影子。
好危险。
张向阳烦恼地敲了下头。
心一躁,就不平静了。
后背渗出了汗,衬衣贴在身上,鬓角也开始流汗,张向阳拿餐巾纸擦了下汗,黄牛沿着队伍挨个问,张向阳再次摇摇头拒绝了,黄牛倒是换了个思路,“小风扇要不要?”
张向阳愣了一瞬后笑了,心想还真不能小看这些人,这些人的商业头脑也真不差,都是为了生活。
从下午3点一直排到晚上5点,张向阳终于买到了他想要的酱鸭,还限购,一人两只,多了不卖。
两只也够了,张向阳提着酱鸭,心情很好,给陈洲发了条微信。
【Zz:陈工,这酱鸭可出名了,说不定会给你带来惊喜。】
【陈洲:谢谢。】
张向阳收了手机,提着酱鸭坐公交车回宾馆,路上接到了厂商的电话,让他过去吃饭,言辞很热情,说已经派车来接了,让他马上去。
张向阳没法拒绝,“我今天出去买了点东西,出了一身的汗,等我收拾好再过来吧。”
厂商豪放道:“都是男人,讲究什么,直接来吧!”
张向阳下了公交车,接他的人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张先生,这里这里。”
张向阳没办法,只好拎着两只酱鸭上了车。
“张先生,去买酱鸭了?”
“嗯。”
“你早点说,我们这里人多,找个人帮你去买嘛,那家排队排死人的。”
“还好,”张向阳笑了笑,“没排多久。”
“给家里人买的吧?”
张向阳还是笑,没否认。
两只酱鸭,一只寄回去给他妈,一只给陈洲,陈洲算家里人吗?算吧,朋友、家人,这两个角色都很适合陈洲。
别的呢?
张向阳看向窗外逐渐下沉的夕阳。
别的不行。
到地方,张向阳犹豫着要不要把两只酱鸭拎上,放车里怕坏,带着又不好意思,他想了想,问饭店的前台能不能帮他保管,前台很爽快地答应了,让他留张字条贴上。
张向阳趴在前台写字条,耳边的声音响起时,笔尖顿了一下,差点把字都写歪了。
“酱鸭?我记得你不喜欢吃鸭子,嫌它有股怪味。”
张向阳把写完的字条交给前台,“谢谢。”
他当什么都没听见,转身就往包房走。
身后有脚步在跟,张向阳也依旧不理不睬,他选择无视到底。
来到包房前,张向阳敲了敲门。
门一打开,里头的公关经理就笑了,“贺先生,你跟小张一起来的?”
张向阳浑身一僵,身后的人已向前一步,半个肩膀打在了他的肩膀上,低笑道:“是啊,碰巧在门口遇上了。”
圆桌只空了两个位置,张向阳坐其一,贺乘风就坐在他旁边。
没什么大不了的,忍了这么久,现在较劲就输了,张向阳露出工作场合常用的笑容,自如地与酒桌上的众人一一打了招呼。
厂商向他介绍贺乘风。
极光星。
张向阳心中毫无波澜,心想原来这就是他的靠山,作恶的资本。
众人一齐站起来碰杯,张向阳躲避着,酒杯没碰到人就收了回去,手指像被某道视线逮住,张向阳屈了屈手指,浅浅抿了口酒。
以前他总是坚持不喝,现在养出了一点酒量,对酒精有了浅浅的认识,也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
酒桌的确是交际的好场所,不会喝酒,有很多事和人情就会将你排斥在外。
可能人就是会一点一点改变,更加适应这个社会。
厂商来敬酒,张向阳站起身,“赵总,您太客气了。”
他抬手刚要喝,胳膊却被压住了。
“别喝了,”贺乘风下首坐着,淡淡道,“又不会喝酒。”
场面一时尴尬,厂商拿着酒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愣愣道:“贺先生和小张认识?”
张向阳抽开了胳膊,直接将杯子里的酒喝干了,“谢谢赵总,我干了。”
桌上的寂静瞬间被呼笑声掩过,那奇怪的问题也被众人忽略。
张向阳硬撑着灌了杯酒,在座位上又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才起了身,与众人打了招呼,拐进了卫生间。
平常与陈洲小打小闹地喝两罐啤酒,与灌下去一小杯白酒全然是两个概念,张向阳脸红耳热,胃也有点难受,进了卫生间,脸也来不及洗,两手撑在洗脸台上先干呕了两声。
身侧又传来笑声。
“阳阳,就为了跟我赌气,值得吗?”
张向阳没理他,双手接了点冷水漱口。
贺乘风盘着手站在门口,等张向阳起身走到门口时,他伸出胳膊拦住了人,“要这样一直装不认识我到什么时候?”
张向阳不想碰他,也不想与他说话,脸上热度又上来了,他感觉头也开始有点晕,“让开。”
“我以为你会坚持一句话都不同我说。”贺乘风似笑非笑道。
张向阳抬起脸,“不让?”
贺乘风盯着他绯红的脸,“头晕,难受?”
张向阳道:“你离我远点,我也许没那么想吐。”
贺乘风笑了笑,“你现在对我说话真是越来越刻薄了。”
张向阳抿了抿唇。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他也实在是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
“贺乘风,有我在一天,你这段经历就摆在那儿,你隐瞒不了,对我耍手段没用,”张向阳死死地盯着贺乘风,“有本事你就真弄死我吧。”
贺乘风低垂着眉眼,柔声道:“阳阳,别激我。”
“小张……”
贺乘风余光一扫,放下了手臂。
公关经理来找人,看到贺乘风先跟贺乘风打了招呼,随后看向张向阳,“小张,怎么样,没事儿吧?”
“没事,”张向阳摆了摆手,“就是有点晕。”
他往前,手臂又被抓住,贺乘风低头,“我扶你。”
“不必。”
张向阳抽回了手。
也许是当着人面,贺乘风也没再纠缠。
晚上聚餐结束,张向阳坐上司机的车,车门还没关上,贺乘风也坐了进来。
张向阳又从车另一头下车,他下了车,贺乘风也跟着下去了,前排的司机一脸莫名其妙。
厂商已经走了,张向阳提着酱鸭,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公交车站赶,公交车正好到了,他赶紧跳上车挤进了人群。
上车以后,张向阳松了口气。
公交车那人总不会跟来了。
他刚要抓住拉环站稳,身后散发着香气的躯体就靠了过来,张向阳浑身一僵,扭头对上了贺乘风的笑脸。
“怎么,以为我不会追来?”
“阳阳,你跑到哪我都不会放过你,这是你自找的。”
贺乘风笑盈盈道,那种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张向阳既恶心又愤怒,他扭过脸,冷肃了表情,当什么都没听见。
公交车人多拥挤,张向阳想往里走,每动一步都要和人道歉,而无论他走到哪里,贺乘风总是能跟过来,酒精在血液里沸腾,张向阳在公交车里摇摇晃晃的,又想打人又想吐,好不容易捱到站头,张向阳连忙下了车,他没管身后贺乘风是不是追来,径直往宾馆走。
他先进电梯,猛按了几下电梯的关闭键,电梯关上,他的脸就扭在了一块儿。
好难受。
头疼,胃不舒服,整个人哪里都难受。
他好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没有认识贺乘风的时间,这辈子都不曾遇见这个人,可是这样,会不会有个人代替他受伤呢?
张向阳低垂下脸,为这道无解的题哽咽了一声。
电梯门打开,张向阳的脚步已经有点晃荡,他还记着贺乘风在追他,用尽他最大的力气往目的地跑,等快跑到房门口,他脚都软了,膝盖一弯,整个人都往前坠倒,张向阳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疼痛,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两条手臂被人轻而易举地托住,整个人像个大号的娃娃一样被人拉直了。
“张向阳?”
好熟悉的声音。
张向阳抬头,迟到的醉意上涌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道:“……陈工?”
“是我,”陈洲双手往下环住了张向阳的腰,避免他整个人滑下去,“怎么醉成这样?”他低头嗅了嗅,闻到一股辛辣的白酒味,眉头紧皱道:“还好吗?”
喝醉了的张向阳完全没法思考陈洲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他靠在陈洲身上,只觉得陈洲的肩膀很宽阔,肌肉结实又有弹性,靠着很舒服,他喃喃道:“陈工,我给你买了酱鸭……”
陈洲低头扫了一眼他手里提的酱鸭,嘴角勾了勾,“知道了,谢谢,房卡在哪儿?”
张向阳脸埋在他肩上,含含糊糊地说着陈洲听不清的醉话。
陈洲托抱着他,一路赶来的焦躁化作了柔情,他低头凝视着张向阳。
绯红的脸,半开半闭的眼。
“陈先生。”
一声淡淡的呼唤打碎了陈洲心中荡漾的旖旎,他扭过脸,贺乘风正站在不远处,因为背着光,陈洲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贺乘风走近了,陈洲才发现他在笑。
贺乘风打量了一下两人抱成一团的姿势,微笑道:“陈先生,这样抱别人的男朋友,不太好吧。”
走廊里安静到了极点,贺乘风看着对方冰冷的脸色,伸出手,很温和道:“麻烦把人还给我。”
陈洲没松手,反而笑了笑,“贺先生,做人脸皮不能那么厚,小阳早就跟你分手了。”
“小阳?”贺乘风重复一遍,面色微沉。
“他没跟你说吗?”陈洲从张向阳的长裤口袋里抽出房卡,“我是他新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