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乘务员异样的眼光中,张向阳没退缩,坚持道:“我想换个位置。”
乘务员道:“不好意思,座位不能换。”
“别为难乘务员了,阳阳。”贺乘风淡笑道。
张向阳还是坐下了。
从贺乘风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只看了他第一眼,之后就完全无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张向阳已经想明白了,无论贺乘风做什么,他的目的不过就是想激怒他或者是羞辱他,总之就是折磨他,他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是贺乘风得到快感的燃料,所以,他什么都不做,只当他是陌生人。
张向阳转过身,背向外,专心地继续看电脑里的资料。
列车启动,快速而又平稳地向前,将窗外的风景拉成了模糊的线。
“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坐车去肃市吗?”
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向阳手指顿了顿。
温和的男声不紧不慢道:“我都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竟然会主动邀请我一起去外地玩。”
“我们坐在长途车最后一排,你把手藏在袖子里,偷偷拉我的手,那么热的天,你的手却是冰的,紧张得要命,一直在发抖,但就是不肯松手,抓得我手指都疼……”
“别说了。”
张向阳冷道:“请你别恶心我。”
贺乘风转过身。
单薄的背脊顶在白衬衣上,一截一截的骨头,锁扣一样相连,这副骨骼柔软又坚韧,触感很美妙。
贺乘风伸出手轻压了上去,张向阳立刻转过身用力挥开了他的手,目光憎恶又警惕道:“你干什么?”
贺乘风笑了,斜靠在座位上,目光柔和地黏在张向阳脸上,“又不是没碰过。”
张向阳想大叫,想扑上去撕咬这个人,打烂他那副虚伪的皮囊,但他忍耐了下来,他越是失态,贺乘风就越是得意。
张向阳扭过脸,继续看屏幕。
贺乘风轻叹了口气。
“阳阳,就算是死刑犯也有辩白的机会吧。”
张向阳拿起脚边的电脑包翻找。
“我们分手以后,我就没再和男人交往过。”
张向阳翻出了一副耳机。
“只交了一个女朋友,还被你搅黄了,我难道没有资格生气吗?”
耳机插好,张向阳戴上耳机,退出ppt界面,打开音乐软件。
“阳阳,你好霸道啊,我爱过你以后,就不许我爱女人了吗?双性恋犯法吗?”
张向阳手指微微发抖,他对自己说:冷静,别愤怒,一愤怒,贺乘风就赢了。
“我不管你是双性恋还是同性恋或是异性恋,你隐瞒和同性交往的事实就是错误,如果你没错,叶小姐为什么要取消婚礼?”
张向阳尽量用客观、平静的语气与贺乘风沟通,这是一切事情开始的起点,他希望他能说服贺乘风,让贺乘风认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也许这个世界就会少一个卑鄙的同性恋。
“好吧,都是我的错。”
张向阳没听到任何认错的诚恳,只听到了漫不经心的敷衍。
他没有失望,打开了播放器。
“我都认错了,你为什么还不理我?”
“你犯错的对象是叶小姐,你应该去向她道歉。”
“我道过歉了,而且诚意十足。”
手机屏幕凑到张向阳的眼前,张向阳偏过脸不想看。
低低的笑声传入耳中,手机屏幕继续往他脸上凑,张向阳躲闪不过,勉强看了一眼。
是转账记录。
一百万。
张向阳觉得很可笑,他转过脸,看向面色坦然的贺乘风,“贺乘风,你究竟是什么人?”
贺乘风收回手机,“怎么了?我这个道歉还不够有诚意?”
张向阳一直都在怀疑一件事。
他怀疑贺乘风有病。
是真正意义上可以去医院确诊的病症。
因为这个人的冷酷自私无耻实在已经到了让他不解的程度。
“你觉得伤害了一个人,可以用钱来弥补?”张向阳缓缓地,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
贺乘风不笑了,神情有些怜悯,“阳阳,你知道人命都可以用钱买吗?”他伸出手,阻止张向阳第一时间反驳,他道:“判死刑的杀人犯只要赔钱就可以从死刑变成无期,钱能抵命,阳阳,别太天真,虽然我很喜欢你的天真,不过有时候也真的很讨厌你这种天真。”
张向阳道:“如果亲属不谅解,即使赔钱也是没有用的。”
贺乘风不假思索道:“那是钱给的还不够多。”
张向阳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贺乘风有病。
一个正常人是没法与病人沟通的。
张向阳转过脸。
“认输了?”
随他说什么吧,张向阳心想。
“最近有人给我介绍了个舞蹈家,问我有没有兴趣见个面。”
张向阳回头,怒火潜藏在他的眼瞳中,一触即发。
贺乘风又笑了,“阳阳,你说我该不该见?”
“你想见谁都是你的自由,只是希望这次你不要再隐瞒欺骗。”
“不,”贺乘风笑眯眯道,“我还会隐瞒欺骗。”
“那我就会再次揭穿你。”
贺乘风点点头,“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要我每次都特别提醒你吗?”
张向阳用最后一丝理智忍耐着与这个人扭打的冲动,道:“所以呢?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想让我放弃?不可能。”
贺乘风笑了,那种笑容是张向阳以前最喜欢、现在最厌恶的,张向阳感觉不到他的笑容里面任何愉悦、幸福、快乐等正面的东西,而是一种充斥着高高在上的剥削与占有。
“回到我身边。”
贺乘风斩钉截铁,是认定张向阳会答应的语气。
“不可能。”
张向阳极快地回答,没有给贺乘风留下一丝讥讽或是怀疑的余地。
贺乘风垂下眼,目光落在张向阳的手上。
张向阳长了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小巧,皮肉均匀,那双手曾冰凉又颤抖地抓着他,全是初恋的义无反顾。
“佛祖舍身饲鹰,阳阳,你这么善良,为什么不肯?”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不就没机会去祸害别人了?”
张向阳听他平淡地拿他的“善良”作筹码,他忽然顿悟了。
其实无论五年前,还是现在,贺乘风对他的态度始终都没有变。
他的确从未爱过他。
他只是想玩弄他。
从身体到灵魂。
真可悲,张向阳心想,这个人真可悲。
“贺乘风,”张向阳心如止水道,“有时间去精神科看看吧,早发现早治疗。”
贺乘风笑得乐不可支。
张向阳笑不出来,因为这是他的真心话。
把音乐声音调大,张向阳继续工作。
贺乘风还在说,耳朵里的音乐声很大,张向阳没听清,然后他的一边耳机被摘了下来,张向阳的心情甚至是平静的,如果贺乘风是正常人,或许他还会感到一丝波澜,而现在他只是平静道:“还给我。”
贺乘风微笑道:“你不接受我,是因为身边有新人了?”
张向阳瞳孔猛地一缩。
贺乘风的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
论察言观色,贺乘风已有了远超他这个年龄的敏锐度,多少商场老将都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更何况一个本来就很单纯的张向阳?
“看来是真的。”
贺乘风语气平淡,听着好像很无所谓,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正一寸寸地结冰,冰下却是蠢蠢欲动的火山。
张向阳夺过了他手里的耳机。
“我知道你一直想造谣生事,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陈工之间清清白白,就算你想污蔑我们也没有用,而且我说过,你如果这样做,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我不介意到你的公司那也去出一次柜,我无所谓,你呢?贺先生。”
张向阳的一长串威胁,贺乘风丝毫没有理会,他只揪住了一个词,“清清白白?”
“是的。”
张向阳回答得理直气壮,他刚才只是一时失神,事实是他与陈洲的确清白,能有什么不清白的呢?陈洲是直男,他也只是……一时心乱。
贺乘风目光锐利地审视张向阳脸上的表情,随即又慢慢露出了笑容,“阳阳,你最好别骗我。”
“管好你自己吧,”张向阳道,“请你也别再骗人了。”
“那我做不到。”
流畅得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羞愧。
张向阳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个人有病。
一直到高铁停,两人都没再说话,贺乘风不吭声,张向阳只当身边没人。
提了电脑包下车,张向阳的手忽被攥住,他想触电了一般,想要甩开,人被挤在门口,放不开动作,只能暗暗与人较劲。
贺乘风肩膀贴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搬出去吧。”
对贺乘风知道他搬回陈洲那的事,张向阳没有丝毫惊讶,他咬牙道:“放手。”
贺乘风攥得他更紧,把他手指的骨头都攥得咯吱咯吱响。
“搬出去。”
余光快速地从四周的旅客身上掠过,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的纠缠,张向阳轻声道:“好,我搬出去。”
贺乘风笑了笑,笑声很畅快,“真乖。”
他一松手,张向阳立刻瞅准机会窜进了人群,飞快地跑了出去,贺乘风扭过脸,透过车窗看着张向阳往站台入口跑了进去。
贺乘风笑了笑,不错,有进步,懂得虚与委蛇了。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张向阳出了站,立刻拦了辆出租。
差旅费全报销,他不心疼钱,只想快点远离贺乘风那个人。
到了公司订的旅馆,张向阳仍有些惊魂未定,像是刚从某部恐怖片里逃出生天,一身的冷汗,而当他看到门口等着的人时,他才意识到这部恐怖片还远没有播完。
男主角笑意盈盈地靠在门口盯着他,“阳阳,你怎么那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