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陈洲不喜欢聚会。

一群人端着酒杯互相吹捧,称兄道弟拜把子,喝不死就往死里喝,中年男性身体机能走了下坡路,就靠那么点酒精撑场面,比小蓝丸还能刺激人,不管清醒的时候是什么社会精英,几杯酒下肚,全都共享同一副酒色财气的皮囊。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钱思明又讲起他当年创业的艰辛,在场除了极光星的人是第一次听外,空华的高层每个都几乎能背出来,不由边笑边暗自举杯挤眉。

陈洲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半搭在酒杯上,低着头单手与张向阳发微信。

【陈洲:猪又来了。】

【Zz:钱总开始讲故事了?】

【陈洲:嗯。】

【Zz:^-^这真是一头伟大的猪。】

【Zz:陈工,你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煮点醒酒汤,材料我都买好了。】

晚上要聚餐,陈洲第一时间就提前与张向阳说了一声,让张向阳别做太多饭,第一天上班累,也放松放松,没想到张向阳还是闲不下来。

陈洲唇角微勾,继续打字。

【陈洲:谢谢小阳^-^】

怎么又叫他小阳?张向阳脸烧了一下,心想陈工是不是在逗他玩?跃跃欲试地想要反击。

“不客气……”

Zhou的拼音都打好了,还是按不下去。

光是脑子里过一遍“洲洲”,张向阳就觉得好笑。

哎,算了,还是别幼稚了。

【Zz:不客气,陈工^-^】

新工作要学习的有很多,张向阳自己随便搞了点东西吃,盘腿坐在沙发上搞方案。

人一投入,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得很快,等他注意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时才发现已经10:37。

张向阳又看了一眼手机。

的确是这个点。

陈工还在喝酒?

张向阳忐忑地发了个微信过去。

【Zz:陈工,还没结束吗?】

【陈洲:嗯。】

【陈洲:你打个电话给我。】

一开始张向阳没想明白,后来瞬间懂了。

陈洲是想脱身。

张向阳连忙拨电话过去。

“喂,陈工?”

他声音放得很轻,不知道自己要扮演哪个催促陈工回去的角色,怕配合得不好会露馅。

“嗯,”陈洲的声音低低的,很醇厚,带了一丝醉意后的慵懒,“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张向阳听到一阵动静,接着就是钱思明的大嗓门。

“你小子,我说你有情况你还不老实。”

随即一阵哄笑嬉闹,混乱不已。

张向阳不敢挂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调笑,脸上又有点烧,他摩挲了下后颈,心想他这波配合应该打得不错吧。

“我现在回,”陈洲的声音穿破嬉闹声又贴到了张向阳耳边,仿佛也带着某种笑意,“乖乖在家等我。”

又是一阵爆发般的笑声。

张向阳甚至听到有人在喊“弟妹”。

张向阳面红耳赤地“嗯”了两声,连忙把电话挂了。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心想他这是做了一回陈洲的“虚拟女友”吗?

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有点好笑。

张向阳自顾自地傻笑了一会儿,渐渐又止住了笑容。

他在沙发上躺下,仰头看着头顶的灯。

暗黄的灯打在他脸上,像是有温度,是夕阳那种融暖的温度。

张向阳手背按了下脸。

烫的。

又摸了下心脏的位置。

砰砰地跳得很快。

张向阳猛地坐起,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

面颊微红,眼睛晶亮。

张向阳想给自己一巴掌。

脸红什么?是不是有病?脑子不清醒了?

水流顺着下巴一点一点滴下,滴答滴答地打在水池里,同时也打在了他的心潮中。

某些隐秘而强大的东西正跃跃欲试着破土而出。

张向阳按住胸口。

也许他那么一直迫切地想要搬出去,不全是害怕会连累陈洲,而是潜意识里一直有那么一道防线:他必须离陈洲远一点……

不能犯错误啊。

张向阳心中默默道。

聚会顺势结束,一群人在门口边等车边继续闲聊。

钱思明喝了不少,主要还是高兴,人有点站不住,站在陈洲与贺乘风之间摇摇晃晃地说笑,浑然不觉被他隔着的两人其实脸色都极冷淡。

钱思明的车先到,组局的一走,场面气氛就凉了不少。

贺乘风手插在口袋里,偏过脸,似笑非笑道:“陈先生成家了?”

陈洲目光扫过去,不咸不淡道:“我听说贺先生本来是要成家了。”

贺乘风微微一笑,“见笑了。”

陈洲淡淡道:“确实挺好笑。”

贺乘风脸色不变,“没办法,旧情难忘啊。”

陈洲也笑了,“可惜破镜难重圆。”

“这可说不准。”

银灰色迈巴赫缓缓开来,贺乘风拾级而下,走到车边一回头,笑容浅淡,“主要看我想不想。”

等迈巴赫开走,陈洲的车也开来了,人上车,代驾问他地址,他冷冷地看着前面正缓缓驶入车道的迈巴赫,真想说给我往那辆车上撞,撞多少都算我的,“银泽湾。”

在车里的贺乘风脸上也没了笑容。

难道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特殊的情愫?

贺乘风手指摸了摸嘴唇。

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胃部传来一阵绞痛。

贺乘风皱了皱眉,拿了止痛药吃。

两辆车在一个拐弯处向了不同的方向,陈洲打了电话给张向阳。

“结束了。”

“好,我去煮醒酒汤。”

张向阳放了手机,去冰箱里拿洗好的豆芽。

回来发现陈洲没有挂断。

“陈工,还有什么事吗?”

“……”

“张向阳。”

张向阳莫名地从陈洲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委屈?

“你是不是近视?”

“啊?”张向阳道,“没有啊,我视力很好。”

陈洲又不说话了。

张向阳听到他的呼吸声有点重,“陈工,你喝醉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嗯。”

张向阳边开火边道:“难受吗?”

“嗯。”

“很难受?”张向阳开火的动作停了,“胃疼吗?喝得多吗?想吐吗?”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气音的笑。

“没有。”

张向阳也笑了。

陈工这是喝大了,说话黏黏乎乎的。

张向阳耐心道:“还有多久到?”

他听到陈洲问代驾,代驾回答二十分钟,然后又听到陈洲老老实实地转述,“还有二十分钟。”

张向阳嘴角弯起,忍俊不禁。

“那……要我陪你聊天吗?”

“嗯。”

张向阳又是笑,他拿着手机接水进锅。

“陈工,你想聊什么?”

陈洲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又加快了,张向阳等待着,随后他听到陈洲叹了口气,“说说你今天的工作吧。”

张向阳隐约觉得陈洲本来是想与他聊别的事情的,突然生硬地转折到了工作。

张向阳没追问,顺势就说起了今天工作上的事,有开心的也有困惑的,陈洲听着,时不时地应两声,也给张向阳提一点意见。

张向阳边说边顾着锅,汤煮好,转了小火,擦了擦手坐下,拿了笔记本边继续修改方案边与陈洲聊天。

张向阳正说着,听到了停车的声音,他忙道:“陈工,你到了吗?”

“嗯。”

“我来停车场接你?”

陈洲正在下车,他今晚喝得也不少,大概是心情不好,喝起来就醉得快,刚开始还好,在车里摇摇晃晃二十分钟是真的有点头晕难受了。

“好。”

陈洲挂了电话,已经开始后悔。

半年,一百八十天,四千多个小时,这样漫长的时间,他要如何抵御心动?

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隔阂打碎以后,那种更自然的亲昵毒药一般,明知有害却忍不住上瘾。

陈洲苦笑了一下。

他要感谢张向阳,感谢张向阳那一层一层的壁垒,坚决地把他挡在心房之外。

这样他才可以放肆心动,独尝苦果。

张向阳从电梯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车边闭目养神的陈洲。

“陈工——”

听到他的呼唤,闭着的眼张开了,睫毛下露出一双淡淡光芒的眼。

张向阳心口一跳,低着头跑了过去。

陈洲看上去还是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身上沾了酒气,领口露出的脖子青筋盘绕,露出若隐若现的红。

“陈工,怎么样?还能走吗?”张向阳道。

陈洲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看得张向阳不自觉地避开了目光。

“有点晕。”陈洲道。

张向阳忙道:“那我扶你。”

一秒钟都没犹豫,陈洲心中不免叹息,对他就这么坦坦荡荡,毫无旖旎?

张向阳背对着人,试探地向后靠了靠,一条沉甸甸的手臂就压到了他的肩膀上,同时陈洲身上的味道也一并向他扑来,张向阳屏了屏呼吸,腰往前挪了挪,尽量保持了一点距离,轻声道:“陈工,小心脚下。”

他迈开了步,随即感觉到陈洲把大半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陈工看着挺精瘦的,没想到这么有分量。

张向阳想着,扶着陈洲慢慢往电梯那走。

情况有点糟糕。

陈洲的脑袋靠在他的后肩,鼻尖的呼吸全洒在了他的脖子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张向阳想调整下位置,他一动,便感觉到温热的躯体更多地向他压来,脖后的皮肤被不知道什么部位轻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灼热异常。

张向阳浑身一僵,拽着陈洲手臂的掌心都渗出了汗。

他不敢动了,只维持着姿势把人一起扶进了电梯,探出手按下16,他下意识地扭过脸,却见陈洲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高耸的眉骨下,鼻尖的气息正持续地喷洒在他肩头,下面就是紧抿的、严肃的唇。

张向阳慌忙转过脸。

电梯壁面映出一张微红的脸。

张向阳垂下了眼。

电梯门打开,张向阳赶紧扶着陈洲出去。

从电梯到家门口,短短两米的路,让张向阳后背都出了汗。

两个大男人靠在一起实在是太热了,张向阳心想,钥匙打开门,他隐隐松了口气,靠在他后颈的脑袋忽然动了动。

张向阳呼吸又是一滞,他不敢回头,轻声道:“陈工?”

靠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倏然用力,箍住了他的肩,张向阳听到陈洲似乎说了什么,但没听清,于是小心翼翼地回了头,“陈工,你说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

“张向阳……”

张向阳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

他看着陈洲低垂的睫毛,嘴唇动了动,喉咙里痒痒的,像有羽毛搔过。

“……陈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