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观察两天吧,看看有没有脑震荡的情况,你也不用太担心,检查下来问题不大。”

“谢谢大夫。”

张向阳拿了一大堆单子回到病房。

袁靖正半躺在病床上,他头上受了伤,包得层层叠叠,脸颊与嘴唇都因为失血而惨白无光,张向阳轻拉上门,心里的歉疚排山倒海般涌来。

这么一个活泼张扬的青年因他而变成这样,他真的不知该怎么赎罪才好。

这是他最怕的事。

无论贺乘风对他用多少手段,他都无所畏惧,贺乘风越是这样,只说明他越无法让他屈服。

可如果对他身边的人下手,这让张向阳无力承受。

张向阳步履缓慢而沉重,几乎是带着罪人般的颤意走到袁靖的病床前,“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要再留院观察两天。”

袁靖没说话。

张向阳心里很难受。

他想袁靖一定恨死他了。

在他心里,袁靖就是个自傲的小孩儿,他的谎言是为了满足他这个年纪特有的虚荣,他的攻击欲则是为了保护自己脆弱又虚假的自尊。

张向阳尝过这种“好像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敌人”的滋味,他很明白那种感受,很容易让人钻进死胡同。

“袁靖,对不起,”张向阳低头看着雪白的被面,轻声道,“……都是因为我。”

袁靖很吃力地扭过脸。

医生给他打了止痛,药水里也有镇静止痛的成分,神魂归位,他现在才有机会真的后悔。

张向阳和那个人打了很长时间。

比起对他的狠辣,那人对张向阳显然手下留情了很多,说是斗殴,更像是戏弄。

后来,女人敲了门,说时间差不多了。

他听到张向阳骂那个人不是人。

而那人只是笑,一边笑一边说,只是助理,不是新女友,别急。

那人走了之后,张向阳红着眼睛扶他下了楼,叫了车,把他送到医院,跑前跑后地安顿好他,现在还坐在他的床前跟他说对不起。

袁靖心想:他也不是人。

“张向阳……”

袁靖声音沙哑,张向阳听着心痛,不敢抬头。

“我……”

话到嘴边,袁靖还是迟疑。

只要他不说,张向阳就会一直觉得欠了他的,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填平了,他们就可以做朋友了。

袁靖咽了咽唾沫。

喉咙里很疼,酸涩的铁锈味。

“喝点水吧。”

张向阳端了水杯,插了根吸管递到袁靖干涩的嘴边,他心里很愧疚,现在能为袁靖做一点事都是好的,“医药费你不用担心,上次我们一起卖货,提成不少,我会帮你付的。”

袁靖喝了口水,喝下去的不像是水,咸咸的,还有点苦。

他挪开脸,张向阳忙拿开水杯,“袁靖,你还要什么?”

袁靖闭上眼睛,很慢很慢地把半个人转了过去。

张向阳拿着水杯,神色黯然。

“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想看见我,你叫个朋友来先照顾你……”

“没有。”

袁靖吃力道。

“我没朋友。”

“……”

“……那我先照顾你,行吗?”

“……”

“张向阳,”袁靖的声音带了点哭腔,“是不是什么人你都当好人?”

张向阳一时愣住,他嘴唇动了动,道:“我和他的事很复杂,但他不是好人我知道……”

“不是!”

袁靖打断了他,声音有点嘶哑,像是扯到了喉咙。

“我也不是好人!”

“……是我干的,”袁靖默默流着眼泪,心想:原谅我,原谅我还是没有勇气承认我犯下的全部错误,“是我去许娘娘那搬弄是非,我说你是同性恋,你骚扰我,我让人一起诬陷你,你货卖的好,人家妒忌,都肯跟我一起干坏事,我不值得你道歉,也不值得你照顾我!”

袁靖一口气说完,喉咙和情绪一起崩溃了,侧趴着不说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张向阳知道他在哭。

如果说难过,也还是多少有点难过。

他还没有将自己修炼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他虽然说没有把袁靖当朋友,但在袁靖说“忍不住想逗你笑”时,他也是有触动的。

他只是过分谨慎。

还是怕他不够好,会让别人失望。

可到头来,失望的人却是他自己。

“袁靖,”张向阳轻声道,“一码归一码。”

袁靖忽然坐了起来,激动地撼得床都在抖,他完全不顾头上的纱布和身上的伤,激烈地吼道:“我惹他的,是我主动惹他的,也是我活该,我自作自受,我遭报应!我不用你管——你走——你走——我不用你管我——”

“你他妈傻逼是不是!我说了不用你管,我就是废物垃圾臭狗屎!我求你让我自生自灭!你别在我面前装圣父了行吗?!”

张向阳放下了水杯,一言不发地转身打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的其他人向袁靖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互相窃窃私语地交流,猜测是不争气的混混弟弟造孽作死,把哥哥气跑了。

袁靖直接躺下,也不管脑袋多疼,拉起被子罩住脸,一声接一声地抽泣,他早早地就自认是成熟的、自己能养活自己的成年人,比那些高分低能的大学生都强不知道几百倍。

到这时,他才终于承认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与这个残酷的世界相比,还极其的孱弱,只需一个真正温柔、成熟的人出现,就可以将他变回那个脆弱的小孩。

“饭、水还有水果我都放在这儿了。”

“医院的护工太忙,我帮你请了一个,她一个人要照顾三个病房,你如果有要帮忙的,就按铃叫她,跟我一样,她也姓张,张阿姨。”

“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张向阳说完,最后看了一眼隆起的被子,这次,他真的走了。

*

“陈洲啊陈洲,我真的,我就恨我生得怎么就不是个女儿!”钱思明用力拍了两下陈洲的背,用一种看得力爱将的眼神非常缠绵地看着陈洲,“我就知道,这事除了你,没人能办得好!”

“剩下就一件事,”钱思明捏了捏陈洲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这事你可得办漂亮了。”

陈洲对他的话中有话没有丝毫兴趣,“分内的事,我会做好。”

“好好好——”

钱思明连说了三个好,笑声从总裁办公室传出来,公司里的人将这笑声如电波般传开,同时还有止不住的议论。

“估计升职公告这个礼拜就要出了。”

“我真不敢想,三十岁的副总,不对,陈工还没过生日吧?二十九岁的副总,天哪……”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搞清楚陈工的背景,我就死而无憾了。”

“太狠了,这到底是哪家的太子?”

“会不会是钱总的……”

“不会吧?一点也不像啊,钱总这基因也生不出这种品级的帅哥啊!”

……

办公室里的钱思明打了个喷嚏,“行,你去忙吧。”

“钱总,下午我想请半天假。”

钱思明很惊讶,“请假?”

“是。”

倒是很稀罕。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陈洲进公司以来第一次请假。

不会真的老婆生孩子吧?

钱思明挥了挥手,“不用请假,你的工作时间自己自由安排!”

陈洲微一点头后出办公室,他一走出办公室,那些好奇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收了回去。

陈洲先去了趟人事打了声招呼,告诉人事名单可能要明天或者后天出,人事没什么意见,现在陈洲在公司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反正肯定是经过了钱总同意,她自然没什么意见。

陈洲坐进车,本来想给张向阳发微信,想了想,还是打电话说事比较快。

以后也少自作多情了,把人推得老远,其实人对他从来就没半点心思。

陈洲边自嘲边拨了电话。

“喂?”

“陈工。”

陈洲听他声音低落,瞬间坐直了,“出事了?”

张向阳没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陈洲立刻发动了车,“你现在人在哪?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我……同事,之前的同事。”

“你在哪?”

“我在出租屋。”

“地址发我。”

陈洲边往地方赶边跟张向阳说话,“怎么回事?”

“我同事受伤了,很严重。”

“你呢?你受伤了吗?”

张向阳低头看了一眼胳膊,胳膊手腕都留下了点红印,手背的伤口没崩,“还好,不严重。”

“怎么了?起冲突了?打架了?”

“不是……”张向阳沉默片刻,“一言难尽。”

通常这种张向阳不肯向他说的明白清楚的事儿基本都和他那个傻逼前男友有关,陈洲拧了拧眉,“你等着,我过来了。”

陈洲敲门的时候,张向阳正在处理地板上袁靖留下来的血迹。

“陈工……”

张向阳一开门,陈洲的目光就将他上下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明显的皮外伤,他松了口气,同时闻到了血腥味,他皱了皱眉,道:“是谁闯进来了?”

张向阳手拿着拖把,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把那口气慢慢吐出来,轻摇了摇头。

陈洲想听他说实话,又不能逼他,“你哪里受伤了?”

张向阳把胳膊给他看。

陈洲盯着上面鲜红的指印,心情忽然变得很糟。

他伸手轻点了下张向阳的胳膊。

蜻蜓点水的一下,几乎没有触感,可张向阳还是瑟缩了一下,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陈洲忽然的触碰。

还是不太习惯。

张向阳把胳膊放下,他靠在拖把上,低着头,“陈工,同居的事,我想和你再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