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衬衣都快湿透,张向阳闻了下身上的味道,还好,不算难闻。
昨天登记下的几位客户,张向阳一早开始一个一个询问他们方不方便让他上门。
对于销售的电话,大部分人都是不耐烦的,而张向阳恰好很擅长忍受这种不耐烦。
允许他上门的,他就带着样品上门,给顾客家里做清洁。
这也是他擅长的事情。
他不边做边讲解,而是先把事情做完,再向他们介绍产品。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卖吸尘器,顾客为什么偏偏要买他的吸尘器呢?销售所出卖的本质其实并不是商品,而是需求与服务。
张向阳想做的就是真诚地将服务做到他能做的最好的程度。
一上午跑了预定好的六家,最终张向阳卖出了一台。
回去之后,搭档有点失望,昨天张向阳说能卖出一半,六分之一离一半还是有点距离。
“没事的,”张向阳用纸巾擦汗,轻声细语道,“有的客户虽然今天可能出于某种考虑并不需要一台新的吸尘器,但如果某一天,他们真的要换一台吸尘器,我想他们会优先考虑我们的。”
“可是我们这个展销才五天啊,以后我们不卖吸尘器了。”
“那也没关系,”张向阳对她笑了笑,“他们也会记住我们的。”
搭档懂了,“这叫积累客户资源,对不对?”
张向阳笑着点头。
“那下午我去!”
“嗯,”张向阳道,“可能会有点辛苦,外面很晒,你要小心中暑,还有如果是独居的男性家庭最好还是别去了,不安全。”
搭档给他拧了瓶矿泉水递给他,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冲他笑得很甜,“张向阳,你很细心哎。”
张向阳脸红了红。
“哇,还会脸红。”
张向阳连忙转过脸喝了口水。
搭档继续问他上门要注意些什么,张向阳正小声跟她讲解,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们,他现在草木皆兵,一下警惕地顺着他怀疑的视线看过去。
他的感觉是对的。
不远处,袁靖手上端着个一次性的纸杯正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看着他和搭档,脸上没什么表情。
张向阳一直有点后悔,后悔那天他说话是不是太重了点。
袁靖才刚成年,只是嘴上没把门,说话太直接了。
袁靖还给他找了房子。
他直接说两人连朋友都不是。
他那样,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张向阳坐直了,他张了张嘴,正想叫袁靖,袁靖已经转过了身,手捏着的纸杯狠狠掼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张向阳怔了怔。
“张向阳,张向阳……”他的搭档兴奋地拍了他两下,“群里让我们去吃冰激凌!”
“冰激凌?”
“嗯嗯,一大桶呢,许娘娘万岁!”
“我去拿啊,帮你带一杯回来哦~”
“好,谢谢。”
搭档走了,张向阳打开展销群,果然看到许如意发了一桶冰激凌的图片,让大家快来吃。
张向阳走到垃圾桶那看了一眼。
纸杯被攥成了一团,里头挤出了一团白色冰激凌,在垃圾桶里化得黏黏乎乎。
张向阳站在垃圾桶前发了一会儿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赌气就赌气,干嘛这么浪费。”
搭档给他带回了冰激凌,不过很少,她气愤道:“那些人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像猪一样,我就抢到这么点。”
“谢谢,”张向阳道,“该我去的。”
“你?你也不行,你一看就跟那些禽兽不是一个品种,斯斯文文的,算了吧你。”
张向阳笑了笑,笑容慢慢淡下去时,他在想他是不是也该禽兽一点?胳膊上今天还是疼,他想至少在下一次贺乘风出手前,他得有力量还以颜色才是。
下班以后,张向阳没直接回去,他去了附近的公园,晚上有一大群人在那跳健身操,张向阳偷偷加入,跳了一会儿发现穿着皮鞋跳很不舒服,只好作罢。
一进出租屋,张向阳就听到了笑声,笑声很吵很杂,高低尖锐。
袁靖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双腿交叠地翘在张向阳前几天擦得干干净净的茶几上,一手拿烟,一手拿酒,他搂着个姑娘和姑娘旁边的男人说话,男人也是一样,一手烟,一手酒,抽的是水烟,和旁边另一个姑娘一起抽,吞云吐雾,宛若仙境。
中间的姑娘先发现了门口的张向阳,“怎么又来一个帅哥,这地方是帅哥窝吗?”
袁靖闻声回头,看到门口的张向阳,嘴角不屑地撇了撇,“有我帅吗?”
“哈哈,帅哥不嫌多嘛。”
另一个张向阳没见过的男人也探过了脸,长得与房东一样,看上去油头粉面,不过看着要强壮很多,头发挺长的,带了个鼻钉,“新室友好啊,你收拾得真干净,谢啦。”
“你好。”
张向阳收回了目光,默默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靠,还真跟你说的一样,挺高冷的。”起了个韩国名,实际叫王贵涛的人对袁靖道。
袁靖目光幽深地看向走廊,“装逼呢。”
张向阳进了房间,放下包,在房间里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撩开袖子看了一眼,胳膊上的指印还在。
他放下袖子,又坐了一会儿,拿出了手机。
【Zz:谢谢你的冰激凌。】
张向阳放了手机,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异味,来自掀开的马桶。
张向阳按了下冲水键。
洗完澡后,张向阳边穿裤子边烦恼他到底还要不要打扫。
这是合租最大的烦恼,已经超越了性向。
公共空间说是共同使用共同维护,可往往总是那个最爱干净的人会因为看不下去而打扫。
这也就算了。
让人心烦的事,其他人不见得会珍惜你的劳动成果。
一遍遍打扫,身体累,心更累。
张向阳扫了一眼马桶,微微抿了抿唇,上厕所为什么不掀马桶圈呢?
张向阳轻叹了口气,他套上旧T恤,门口忽然传来了拧把手的声音,卫生间的门锁是不能反锁的,张向阳慌忙拉下T恤,他回过脸,是袁靖。
张向阳呆愣了一瞬,随即偏过了脸,俯身卷起换下的衣服。
“喂。”
很不耐烦的声音。
张向阳还是抬起了脸。
袁靖看他的表情很烦躁。
“刚不是还装不认识吗?又跟我发什么微信?”
张向阳团着衣服站起身,“我没有装不认识。”
“放屁!”
张向阳道:“你在跟朋友玩,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袁靖那双活泼的眼睛里全是怒火,“张向阳,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没发现你他妈还是个高手啊,还会玩欲擒故纵那一套,你眨巴着你那双大眼睛干什么?我跟你说,我不吃这套!”
张向阳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袁靖在说什么了。
“欲擒故纵?”
袁靖反手关上了浴室门。
“嘭——”的一声,声音很响。
张向阳抱着衣服,忽觉不适。
他压下了那股不适,诚恳道:“袁靖,那天我话是说重了点,我向你道歉,但你那样说,真的很不尊重我,我也是有情绪的,我不是谁说什么都不会生气……”
“得了吧,”袁靖冷笑一声,“不是开豪车的跟你说话,你就特端着,是吗?”
“……”
“昨天我都看见了,你不还是上了人的车吗?两人在车里叠得可起劲了,”袁靖拿了口袋里的手机晃了晃,满脸讥讽,“我还拍了照呢,要不要欣赏欣赏?”
“袁靖!”
张向阳一下着急了,“你别乱来!”
“切,现在知道怕了?那天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拽得要死?”袁靖得意道,“一个同性恋还敢那么嚣张,信不信我让你社死?”
张向阳的心只疼了一瞬。
“袁靖,我不是开玩笑的,我和那个人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他是个没有底线的人,我知道你是对我生气,你犯不着为了跟我赌那一口气去碰上这个人,别这样好吗?袁靖,你才十九岁,才刚大二……”
“闭嘴吧你!”
袁靖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就是说我惹不起有钱人吗?”
袁靖转身出了浴室,又是把浴室门摔得巨响。
张向阳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一咬牙,把衣服放下追了出去。
袁靖正在客厅收拾东西,张向阳赶紧冲了过去,“袁靖,你听我的,千万不要冲动。”
“我凭什么听你的?”袁靖不耐烦道,“你谁啊?不是说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吗?我看出来了,张向阳,你就是喜欢在人面前秀你这种优越感是不是?就你那点营销技巧,恨不得每个人都教一遍,是不是?”
沙发上的一男两女好奇地看他们吵架。
张向阳不会吵架,此刻头昏脑胀的,“袁靖,你都上大学了,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在他说完之后,张向阳看到袁靖的眼神一瞬变得很恐怖,像是被触到了什么不能碰的地方。
“噗——”
王贵涛喷出一大口水烟,哈哈大笑道:“袁靖,你他妈又装大学生,技校毕业就技校毕业,又不丢人,你说你泡妞的时候装一下也就得了,这不一男……”
袁靖扑了上去。
两人立刻在沙发上打成一团。
两个姑娘吓得尖叫,从沙发上跳起来不约而同地往张向阳身后躲,张向阳连忙道:“别、别打架,袁靖……”
打架只不过短短两三分钟就分出了胜负。
袁靖被抄起的水烟袋砸中了脑袋,踉踉跄跄地打在了地上。
王贵涛站起来,一下把人的后脖子踩住,“操你妈的,你跟谁动手呢?我他妈带你出来打工就是图你冲我横?!”
“别……”张向阳急忙上前,他忘了室友的名字,只急切道,“别打了,万一打出事,你要负法律责任的!”
王贵涛横了他一眼,对这个兔子一样的室友观感倒还不错,谁回来看到家里跟请了保洁翻新一样,都会对那个保洁印象不错,更何况还是个不要钱的,王贵涛松开脚,冷冷道:“滚你麻痹的。”
袁靖趴在地上,半分钟都没动。
张向阳脑子有点乱,迟钝地伸手想扶人的时候,袁靖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他拎着自己的东西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回头看了张向阳一眼。
那眼神,张向阳看不懂。
“真晦气,”王贵涛坐下,“别理他,小兔崽子白眼狼,咱们接着玩,来,抽乌龟,谁输了往谁脸上贴条。”
两姑娘不像张向阳那么没见过市面,很快就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笑嘻嘻地坐下了。
张向阳站了一会儿,他回到房间。
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张向阳过去。
【JW:你现在是不是更看不起我了?】
【JW:你是大学生,我是技校的,我这种人就不配和你做朋友。】
【JW:告诉你,我他妈也不稀罕跟你做朋友。】
【JW: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死同性恋!】
【JW:去舔那些有钱人的JB吧!操!】
张向阳看着措辞一条比一条激烈的微信,只回复了一句。
【Zz:袁靖,别惹事。】
袁靖没有再回,张向阳再想发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删除了。
张向阳在床上坐下。
他心里很难过,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袁靖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袁靖。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会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痛苦。
没人能帮他解决那些痛苦。
同样的,他也不能帮别人解决。
算了,张向阳疲惫地叹了口气,等明天吧,明天当面和袁靖好好聊一聊。
张向阳洗完了衣服,最终还是清扫了下卫生间,客厅里已经没人了,水烟壶七歪八倒地放在茶几上,牌倒是拿走了。
张向阳回到房间躺下,薄薄的墙壁挡不住隔壁房间传来的谈笑声,估计是那个室友和两个姑娘还在玩。
张向阳闭上了眼睛。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张向阳是被敲门声砸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听到似乎有人砸门,连忙下了床,等他走到客厅时,门已经开了,隔壁屋里的室友和两个姑娘也都出来了。
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几束手电筒似的强光打向他们,张向阳抬手挡住脸,“你们是……”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这里有人聚众吸毒,出来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