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快忙死了。
要准备一桌大餐与平常简单的两三个菜难度系数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食材多了,烹饪的方式也更复杂了,一个菜一个菜之间还要洗锅收拾,张向阳像只蜜蜂一样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听到开门声时,他急得大叫,“还没好,陈工,还没好呢——”
张向阳正在炒糖色,很小心地盯着锅里糖的状态。
脚步声靠近了,张向阳感觉到陈洲走到了他身后。
距离有点太近了。
糖在高温下融化,散发出烤制一样的甜味,张向阳微微偏过脸。
棱角分明的下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是哪道菜?”
“红烧羊肉要用的。”
“嗯。”
张向阳觉得陈洲的下巴靠得他好近。
仿佛微微一点,就能靠到他的肩头。
张向阳不自在地往边上闪了闪,“陈工你先去洗澡休息一会儿吧,衣服放着我来洗。”
“我想看看这道菜怎么做。”
张向阳“哦”了一声,低下头,“其实挺简单的。”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用,陈工,你就一边坐着等就行了。”
张向阳挥了挥手,想把陈洲赶到餐桌那边去坐下。
陈洲仍然“黏”着他。
就像是怕他跑了。
张向阳脑海里闪过奇怪的念头,赶紧集中精神炒菜。
总是胡思乱想可不好。
陈洲目光落在单薄的肩上,极力克制着想从背后抱住这个人的冲动。
原来那些厄运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陈洲不敢想象被恋人伤害成这样的张向阳到底有多痛苦。
那样柔软又温顺的一个人是怎么扛住那些风浪……还总是对他笑的?
“陈工,”张向阳盖上锅盖,回头对陈洲笑了笑,他脸有点红,不知道是火熏的,还是陈洲靠他太近,张向阳偷偷给自己开脱,陈工太帅了,害羞也正常,“你是不是饿了?先吃点玉米年糕垫垫肚子,那可以当主食的。”
陈洲没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张向阳被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脸控制不住地发烧,他讪笑着躲开脸,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然后陈洲抱了他。
手臂环着肩膀,胸膛贴着胸膛。
抱得并不紧,身体的大部分都没有接触。
这并不是一个很亲密的拥抱。
更像是朋友见面时那种礼节性的很随意的拥抱。
张向阳震惊了几秒后,抬手想推开陈洲,手掌碰到陈洲的衬衣,他感到陈洲似乎是在颤抖,他迟疑了,轻声道:“陈工,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嗯。”
张向阳仰起脸,尽量远离陈洲的肩膀。
“没事的陈工,你能力这么强,不用担心。”
“……”
张向阳试探着拍了拍陈洲的肩膀,力道很轻,就在衬衣边缘掠过。
“没问题,你行的。”
“张向阳,”陈洲声音微哑,“你在安慰我吗?”
张向阳有点不好意思,“不是的,陈工你这么厉害,哪需要我安慰啊,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呢?”
“嗯?”
张向阳没听明白,他偏过脸,看到陈洲的鬓角,线条锋利地映在那张英俊侧脸,勾画一般。
“张向阳,你需不需要安慰?”
张向阳怔住了。
他需不需要安慰?
好像……已经都过去了。
“我现在挺好的……”张向阳顿了顿,“最困难的时候,陈工你已经帮我度过去了。”
晚餐的确丰盛非常,摆了满满一桌,张向阳主动道:“陈工,要喝点酒吗?”
“行。”
张向阳拿了两罐啤酒出来,“一起喝。”
“你不是不喝酒?”
“今天想喝了。”
张向阳对陈洲笑了笑。
“能喝吗?”陈洲有点担心。
张向阳道:“能,大学的时候喝过几次。”
陈洲现在听到“大学”就敏感,“跟谁?”
这追问有点奇怪,张向阳开了罐啤酒,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跟同学。”
“……”
陈洲想问哪个同学,他憋住了,接过张向阳递来的啤酒喝了一口,“嗯。”
“陈工你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张向阳把陈洲的追问处理成了闲聊,顺势也问了。
他与陈洲好像都不是擅长聊天交友的类型,彼此都在摸索,有时有些不着边际,但他很喜欢,喜欢这种与人随便说话的轻松感觉。
“高中。”
“啊——”张向阳惊讶道,“未成年不能喝酒吧?”
陈洲勾了勾唇,“其实要更早。”
张向阳更惊讶了,瞪着眼睛看他。
陈洲双手拉开认真比划了一臂左右的距离,“大概这么大的时候。”
“我外公用筷子蘸白酒喂我。”
张向阳:“……”
“自己主动喝,”陈洲又喝了口啤酒,“是十六岁。”
张向阳心想陈工看上去不像叛逆学生啊。
“是因为好奇吗?”
“不是。”
陈洲淡淡道:“当时心情不好。”
张向阳心想这好像不适合聊了,忙道:“陈工,别光喝酒,吃饭吧,边吃边喝。”
“嗯。”
陈洲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聊天。
不是出于卫生,也不是因为他爸给他立了规矩,至于习惯,更谈不上。
那一天之前,他只是懒得说,那一天以后,他是不愿说。
陈洲忽然对张向阳产生了好奇。
在张向阳的人生中,是哪个特殊的瞬间决定了他这个人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吃完饭,陈洲收拾,张向阳去洗澡,本来张向阳想收拾的,陈洲说那他去洗衣服,张向阳就只能让给他了。
原本互利互惠的公平交易变成了同居室友间的分工合作。
张向阳很有负担。
但那是“甜蜜”的负担。
不不不,张向阳冲了头上的泡沫,用“甜蜜”这个词还是有点过分了。
好朋友。
张向阳擅自把两人的关系升了级。
做完家务,两人在阳台喝冰啤酒,本来是张向阳一个人喝,陈洲看他喝,就也喝了,还问他今天怎么突然想喝酒了。
张向阳捏着啤酒罐,呐呐地笑了笑。
喝酒,当然是为了壮胆。
陈洲靠在躺椅上,道:“我明天要出差。”
“出差?要多久?”
“说不准,项目出了点纰漏,过去看了才知道。”
张向阳“嗯”了一声,也聊起了工作的事,“陈工,我想转行。”
陈洲扭过脸,神色审视。
“我不是放弃了,”张向阳连忙解释,“是我找到了更想做的事情。”
“什么?”
“营销类。”
陈洲皱了皱眉,“你这个兼职吗?”
“也不是,我现在是做展销,做得好,慢慢就可以做项目了。”
“陈工,你知道吗?我这次卖锅卖得挺不错的,我们经理也夸我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每卖出一件产品,我就特别有成就感,通过我的介绍,顾客愿意买下那个产品,我感觉自己得到了他们的信任,陈工你明白吗?”
陈洲的眉头已逐渐舒展,他轻点了点头,“我明白。”
“真的,做这件事我觉得很开心,我喜欢这种感觉,也愿意钻研,陈工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张向阳顿了顿,“而且,我好像越来越不怕与人交流了。”
“在我介绍产品,他们聆听的时候,我们彼此都很真诚也很纯粹,没有任何别的附加值,我感觉到我在向他们打开我的世界。”
张向阳眼睛亮亮的,用尽他所有的词汇来描述那种奇妙的感觉。
也许这太夸张,也许有人会觉得不就是销售卖货嘛,哪来那么多感想,袁靖肯定就会这样说,但张向阳觉得陈洲不会的,陈洲会理解他的。
陈洲用手上的啤酒罐碰了下张向阳的,“能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恭喜你。”
张向阳对他笑了笑,嘴唇弯起的弧度很深,他也碰了碰,“干杯。”
酒液涌入喉中,两人脸上都是淡淡的笑容。
气氛好得出奇。
“陈工,你知道吗?你是我成年以后交的第一个朋友。”
啤酒罐顿在唇边,陈洲看了过去。
张向阳正仰头看着天边的月亮。
陈洲静等着下文,心跳略微加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正在作怪。
“我运气真好,”张向阳微微勾着唇,“陈工你这么好的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他转过脸,目光与陈洲相撞,他微笑道:“这说明我也不赖,对吗?”
陈洲笑了。
他看着那张沐浴在月光下的脸。
他不知道这张脸偷偷淌过多少眼泪,在暗中悲伤难过了多少次,而那些未知的瞬间后所露出的恬淡容颜,只会让他心跳更甚。
那一点好感快控制不住了。
他觉得他很好,没有任何地方不好。
叫他陈工时的语调,对他露出笑容的弧度,撑伞的模样,拿筷子时手指离得很远,眼睛圆溜溜的很干净,胆子不太大,跟绿萝说悄悄话,穿的旧衬衣……哪里都很好。
“是,”陈洲柔声道,“你很好。”
张向阳低下头笑了笑,用啤酒罐冰了冰微烫的脸。
他想他是有点醉了,都主动去讨别人的夸奖了。
张向阳的眼睛忽然有些湿,开心了一晚上,却在最后的瞬间几乎毫无预兆的,他的眼睛里弥漫出了雾气。
月亮再美,酒喝得再多,朋友再好,离别的时候也总会来到。
他单手连同啤酒罐一起挡住了脸,轻声道:“陈工,我想搬出去了。”
阳台里一时死寂。
陈洲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脑忽然过速停摆,陈洲感觉自己至少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回过神来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行!
“为什么想搬出去?”陈洲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他慢条斯理的,用很平常的那种严肃语调。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原来绕了那么个大圈子,又是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又是那感觉太好,合着就只是想证明“他找的是一份工作,而不是兼职”,好有理由搬出去?
“有钱吗?”
张口依然还是很平静,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也没泄露半点不舍。
“有的,够的。”
“嗯。”
陈洲喝了口冰啤酒。
能怎么办呢?本来就是留不住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各有各的路要走。
“我明天出差,没办法送你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搬就行,东西也不多。”
又是一阵沉默。
张向阳攥着啤酒罐,心里也不好受,这不是他的家,他只是借住一段时间,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怎么会这样不舍呢?
陈洲望着圆满的月,轻声道:“别忘了把小绿带走,我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