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陈洲从车上下来,单手扶着车门,静静地看着不远处一前一后的人。
张向阳看清楚是陈洲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贺乘风见过陈洲,他怕贺乘风会对陈洲不利。
贺乘风对他笑了笑,满面从容,张向阳却从他脸上的笑容里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阴谋味道。
“张向阳。”
陈洲叫他了。
张向阳连忙转身,他闷头跑了过去,跑到车边才抬起脸,“陈工……”
“上车。”陈洲淡淡道。
张向阳又回头看向贺乘风。
贺乘风正背着手看着他们,脸上还是那种温和无害的笑容,让张向阳感到了浓浓的不安。
“上车。”
陈洲第二遍说完,张向阳上了车。
透过挡风玻璃,张向阳只看到贺乘风立在原位,却看不清贺乘风此时的神情,他心里很慌,连陈洲什么时候上的车都没注意到。
“安全带。”
陈洲关上车门。
张向阳扭头看向陈洲,“陈工……”
“安全带。”
陈洲重复了一遍,他神色如常,语气稍稍有点冷。
张向阳抓了安全带系上,还是有些慌乱,“陈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加班吗?”
陈洲轻皱了眉。
前方男人已经拉开了灰色迈巴赫的车门。
或许他再晚来一会儿,张向阳就该坐进那辆车了。
“忙完了。”
陈洲生硬道,眼也不眨地发动了车,漆黑的车快速地绕过迈巴赫扬长而去。
张向阳坐在车里,心跳还是乱的,余光止不住地看向陈洲。
怎么办?贺乘风又找来了,他会不会真对陈洲下手?
他现在还住在陈洲家里,如果贺乘风将这件事也像他那封邮件一样传到原来公司,那些同事们知道了,难保不会多想,三人成虎,到时候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陈洲马上就要升职,如果升职档口因为他传出了什么难听的传闻……
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张向阳拿出手机,着急地将黑名单里的号码拉出来,低头打字。
“陈工他不是,如果你乱来,我绝不放过你。”
张向阳咬了咬牙,豁出脸皮放狠话。
“你要诬陷陈工,我就去你公司拉横幅,我会的,你知道,我豁得出去。”
贺乘风没回。
张向阳焦躁地想咬手指。
他心里很清楚,这样主动交涉,是暴露了他的弱点。
可没办法,他不能冒那个险。
他必须让贺乘风知道他的决心。
这样贺乘风才会有所忌惮。
张向阳一直盯着手机在等贺乘风回应,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车,他扭过脸,陈洲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像结了冰,明澈地反射出他的慌张与失措。
张向阳下意识地盖起手机,“陈、陈工……”
陈洲眼睫微敛,目光落在他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倒扣在膝盖,欲盖弥彰似的。
陈洲淡淡道,“聊完了吗?”
张向阳大脑倏然空白,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陈洲已收回了目光,推开门下车了,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张向阳作出回应。
张向阳跟着下了车,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洲身后。
进了公寓门,张向阳迟疑地开口道:“陈工,你吃过饭了吗?”
“嗯。”
陈洲换了鞋去了卧室,然后拿了衣服去了浴室。
张向阳站在玄关,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三天没有好好说话了。
距离一下又变得好远。
张向阳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他想明白了。
也许,这就是他和陈洲该有的距离。
那些无意义的闲聊,本来就是在浪费时间。
是他不会交朋友,没把握好分寸。
张向阳走到沙发坐下,把小绿萝放在膝盖上,手指拨弄了两下叶片,心里说不来的感觉。
比今天遇见贺乘风还要堵。
浴室里,陈洲正在洗冷水澡。
冷水浇在脸上,顺着脸颊滑入胸膛,却静不了他的心。
他看着男人跟在张向阳身后,笑眯眯地与张向阳说话,张向阳或怒或惊,嗔意动人。
虽然现在两个人是闹得凶。
可张向阳那颗心估计是世上最软的,受了什么欺负都肯忍耐,一向都是那么逆来顺受,保不齐又会在对方的花言巧语下回头。
他的猜测也不是毫无依据。
在车上跟人发信息的时候那副焦躁的样子他也都看在了眼里。
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手机等回复……
浴室门开了,张向阳抬头看过去,陈洲手上卷着几件衣服,像是他今天换下来的。
张向阳站起身,嘴张了张,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之间,陈洲已经进了卧室。
张向阳在沙发前静立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雾气缭绕,残留着香气与陈洲的味道。
脏衣篓里是空的。
张向阳愣住了。
身后传来动静,张向阳回头,陈洲拿着衣服去了阳台。
张向阳跟了过去,“陈工,衣服我来洗。”
“不用,”陈洲已经打开了洗衣机,“你也累了。”
“不,我不累,再说这是我该做的事。”
陈洲关上洗衣机,转过脸,对手足无措的张向阳道:“去洗澡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张向阳心里仍然是堵得慌。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洲。
在陈洲的眼中,张向阳的眼睛像一头无助的鹿。
在即将击穿他的防线时,那头无助的鹿转过了身,默默无言地进了浴室。
是这样吧?他对他的意义是微不足道的。
哪怕他板着脸,哪怕他刻意跟他保持距离,张向阳都不会在意的。
陈洲站在阳台,忽然很想抽烟。
张向阳出来的时候,陈洲已经不在客厅,他不知道陈洲是不是回了卧室,走到阳台,才发现一件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
陈洲没按开始键,洗衣机还是未工作状态。
这样也好。
张向阳打开洗衣机,把陈洲那些需要娇贵的需要手洗的衬衣裤子又重新拿了出来。
一团黑色布料从衣服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陈先生出来散步?”
夜间巡逻的保安很热情地与他打了招呼。
陈洲点了点头,“是,辛苦了。”
夜晚的小区人不多,零零星星的有人正在遛狗、夜跑,陈洲绕着弧形的跑道走到人工湖边,掏了支烟点燃。
其实与张向阳想象中的不同,陈洲这几天一点都不忙。
到了下班时间,把办公室的人全放走后,陈洲就独自在办公室里吃泡面,随后就把第二天的工作提前做掉来打发时间,差不多了才下楼开车回去。
他这么做,不为别的,就是想把两个人陡近的距离拉开一点儿。
怕靠得太近会出事。
张向阳的个性本就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要还十分”的那种。
他帮得太多,万一张向阳陷进去,他又没法负责,岂不是好心做了坏事?
陈洲吸了口烟,心中冷冷道:自恋狂。
按照绝对客观的角度来说,人这位前男友看上去真没哪里输给他的。
论长相,论财力,都不相上下。
其余一些内在的东西,虽然陈洲对那种分手就爆人性向,甚至在行业里造谣生事的傻逼嗤之以鼻,但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更何况张向阳的眼神本来就不怎么好。
陈洲咬了烟嘴,冷着脸自言自语:“笨。”
抽完一支烟,心情并没有变好的陈洲又沿着河逛了两圈,把身上的烟味散干净后回去了。
门打开,陈洲就听到了阳台上的动静。
哗啦啦的,是张向阳在洗衣服。
陈洲目光扫过去,看一眼就收回,走了两步,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目光就凝住了。
“你在干什么?”
张向阳正心无旁骛地搓洗那两片薄薄的布料,骤然听到陈洲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向上弹了一下,才看到陈洲就站在他身边俯视着他。
陈洲的视线在他的脸、手、以及搓洗的布料上转了一遍,最后又落到他脸上,“我的?”
张向阳脸瞬间涨得通红,声音小得像蚊子,“洗衣机没按开始。”
“……”
“衣服很贵,用洗衣机会洗坏的。”
张向阳显然洗得很认真——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虎口搓得有些泛粉,黑色布料一半搭在他白皙细长的手指上,一半浸在水里。
“陈工,”张向阳小心翼翼道,“你别生气。”
这样你满意了吗?陈洲在心中质问自己:这个距离够不够?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是不是就舒服了?
“我没生气。”
想安慰他,语气却生硬得要命。
陈洲拧紧了眉,看张向阳头低得愈深,喉咙里蠢蠢欲动的,真心话关不住地出了口。
“离那种人远一点。”
张向阳诧异地抬起脸。
说都说了,陈洲索性就说了下去,“谈恋爱,要擦亮眼睛,要找,也要找个好人。”
他话说完,自己却是怔住了。
张向阳恍然大悟,原来是陈洲误会了,他苦笑了一声,没法多作解释,“嗯,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的,谢谢陈工。”
气氛略显尴尬。
这样对别人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才真是越界了吧?
算了。
管它的。
张向阳不做傻事就好。
陈洲看向他手里的布料,轻咳一声,“明天我来做早饭。”
“不好吧,陈工,你要上班的。”
“你不也要上班?”陈洲道,“就这么定了,吃完早饭我送你上班。”
“啊?”
“明天不加班。”
“已经安排好了吗?”
“对。”
陈洲忽然挤过去,“衣服都洗完了吗?”
人体的温度靠近,阳台一下变得更热,张向阳挪到边上,小声道:“我自己的还没洗。”
“我来吧。”
“啊?”
张向阳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颠颠倒倒的,心情一下堵得慌,一下又慌得乱,“不,不行的,陈工,咱们说好的,家里家务都我来干,况且这本来就是我的衣服……”
陈洲已经弯腰抓起了张向阳放在一边的衣服,“朋友之间,没必要算得那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