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跟陈洲说想在卖场里干促销时,心情很忐忑,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先找点零工做起来,边做边找工作,总不能坐吃山空。”
陈洲抬起眼,今天休假,但他仍在工作,在客厅里的餐桌上洋洋洒洒铺了一大堆文件,张向阳怕打扰他,一直坐在沙发里玩手机,很突然地过来,陈洲还以为张向阳要跟他聊天,就停了工作。
那天晚上他们在微信里聊了很久,话题发散,毫无营养,聊了快到9点,张向阳说要去睡了,陈洲才说了晚安,“晚安”以后又将那些没有营养的话重新看了一遍。
“挺好。”陈洲道。
陈洲没批评他这个临时工太跌份,张向阳松了口气,“底薪60,提成一件200,也不少呢。”
陈洲道:“做可以,别太上心,还是要继续找工作。”
“嗯,我不会放弃的,我想了想,现在是淡季,等再过两个月忙起来了,我去找工作应该好找一点儿。”
“你自己有规划就好。”
谈话结束,陈洲低下头,张向阳站了一会儿后默默转身,忽然又被叫住。
“张向阳。”
张向阳转过脸。
陈洲把笔记本往前推了推,“晚上去外面吃吧,庆祝一下。”
“庆祝?”
“嗯,”陈洲道,“找到临时工作,不值得庆祝吗?”
张向阳和陈洲一块出了门。
陈洲的想法简直与他不谋而合。
找到这个临时工作,张向阳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请陈洲吃饭,可看陈洲那么忙,他也请不起太贵的,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占用陈洲的时间。
“陈工,今天我请客,好吗?”张向阳试探道。
“可以。”
张向阳心情好起来了,脚步特别轻,甚至有点想跳着走,想想只是一份零工,还是忍住了。
“陈工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看你。”
“本帮菜可以吗?”
“好。”
陈洲开车,张向阳坐在副驾驶,他不由说出了深埋内心的感慨,“陈工,你的车好帅啊。”
陈洲关门的动作顿了顿,“是吗?”
“嗯,”张向阳道,“公司里的人都觉得你的车最帅,比钱总的奔驰帅多了。”
张向阳现在已经能不怎么别扭地提起原公司。
毕竟看到陈洲,就不可避免地会想到公司里的事与人,他们不了解他,所以避着他,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错的,他只确定自己没有错。
没错,就不避讳。
陈洲状似无意地看了张向阳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心里也很放松。
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很多。
“试试?”陈洲道。
“啊?”
“试试,”陈洲拉安全带的手放开了,“带驾照了吗?”
张向阳大惊失色,“不不,我不行的。”
陈洲发动车之后,张向阳开始讲诉自己悲惨的考驾照历史。
“科二我考了三次,每次倒车入库就挂了。”
“科三我也考了三次,第二次好不容易过了,停车的时候我一紧张打错了灯,又挂了。”
“前前后后,我差不多考了快一年呢,我们一起学驾照的,就我花的时间最长。”
陈洲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那是够久的。”
张向阳叹了口气,“拿了驾照,我也不敢开车。”
“开开就敢了,”陈洲打方向盘转了个弯,“回来在车库试试。”
小区的停车位严重过剩,地下车库空旷无比。
张向阳忙道:“不不,千万别,陈工你这车太贵了,万一被我开坏了。”
“有保险。”
“不,不了,”张向阳面红耳赤,“陈工我真不行,你饶了我吧。”
陈洲的提议带了点调侃兴致,朋友间的那种,而张向阳边摆手边笑,脸上红晕微熏,陈洲忽然就失了那种兴致。
有另一种情感,更复杂一点的情感压倒性地占据了他的心灵,使他不能自如谈笑,甚至眼神都开始游移不自然。
车内又安静下来,张向阳动了动臀,调整了下坐姿,他骤然想起陈洲说的开车时不喜欢聊天,可他们刚才聊得就挺好。
张向阳想:或许陈工那时跟他一样,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干脆说不喜欢聊天。
“陈工,”张向阳指了指车窗,“我周一就去那个大卖场上班。”
陈工余光扫了一眼,那是他们小区附近的一家综合性卖场,能满足周边人衣食住行方面几乎所有的需求。
“促销什么?”
张向阳心想:果然,陈工其实还是想聊天的。
“卖锅。”
“锅?”
“很贵的锅,好几千块钱一个,比家里的那个还贵。”
陈洲又不说话了。
张向阳的言语中无意流露出的亲昵,会让他忽然失神。
他的那一招金蝉脱壳太管用,看样子张向阳现在是丝毫不怀疑他了,毕竟张向阳本来就是个很单纯又很迟钝的人。
张向阳见陈洲又沉默下来,心想陈洲还是不习惯聊天。
张向阳不懂得怎么交朋友。
未发现自己的性向前,张向阳也有朋友,男孩女孩都有,他读书好,长得也好,最重要的是他脾气好,很多人都爱与他相处。
张向阳交朋友都是别人主动来找的他。
等他察觉自己的性向后,他就开始有意回避别人了。
怕女生失望,怕男生厌恶。
时间久了,他未习得就丧失了交朋友的技能。
该怎么把握那个尺度,张向阳也说不准。
在“交朋友”这门功课上,他还是个初学者。
唯一的试验对象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朋友——陈洲。
饭店里人气很旺,竟然还要等位,张向阳顿时大窘,陈洲的时间有多值钱,他心里最清楚,忙对陈洲道:“陈工,咱们换一家吧。”
陈洲伸手接了服务员递过来的纸条,“A26,前面还有六桌,很快。”
“这位帅哥说的对,六桌很快的。”服务员忙道。
张向阳脸色还是红。
“反正周末又没事。”陈洲做了决断。
两人在门口的椅子坐下。
张向阳小声道:“陈工,我们还是换一家吧,这里不知道要等多久。”
“不用了,周末的晚上,只有一种餐厅没人排队。”
“什么?”
“难吃的。”
张向阳笑了,他看到陈洲手上的纸条,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喜道:“陈工,上面说了,等位超过半个小时,免费送一个菜。”
陈洲笑了笑,笑意一闪而过,他道:“那估计不会超过半小时了。”
陈洲是对的。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就被叫到了。
张向阳不由失望,“还有几分钟就可以送一个菜了。”
全然忘记刚才极力劝说陈洲别排队的那个人是他了。
陈洲道:“饭店都算好了,一般不会失手。”
张向阳“嗯”了一声,“早点吃也好。”
除了排队等位这个小插曲,这家店可是张向阳精心挑选的,口碑好又不算太贵,他能承受得起。
说来也奇怪,他只觉陈洲的时间值钱,却从没想过陈洲会看不上这家人均100的店。
陈洲身上没有那种骄矜高傲的气息,尽管他身居高位,并且还是传言中出身显贵的人物,但他就是有那种让人觉得很舒适不会有太大压力的魅力。
张向阳点了几个菜,陈洲也点了两个,统一的不要葱,还有海鲜。
张向阳喝了口大麦茶,道:“这里的红烧肉很有名,本市排名第七呢。”
“排名?”
“对。”
张向阳把手机上的美食软件给陈洲看。
陈洲的眼神让他觉得这像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美食软件。
“说不定陈工比他还要自闭呢”的想法油然而生,张向阳马上意识到这个想法有点冒犯,随即拉了下屏幕,“我点的都是这里的招牌菜。”
“我点的不是。”
“都可以试试啊,”张向阳收回手机,“大众喜欢的菜式尝尝,自己感兴趣的也可以试试。”
菜上得很快,先上的是张向阳点的招牌菜,张向阳觉得味道不错,他问陈洲味道怎么样,陈洲也说还行。
张向阳大着胆子提出了疑问,“陈工,你是不是不喜欢美食?”
陈洲看了他一眼。
张向阳从没见过陈洲那样的眼神。
像是沉睡的狮子忽然被吵醒,不由分说就警惕地射出锐利光芒,然而只是一瞬,短暂得仿佛那只是张向阳的错觉。
陈洲垂下了眼,没有否认,“不是特别爱好。”
张向阳“嗯”了一声,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刚才他好像是触碰到了陈洲的某个禁忌。
他低下头夹了块鸡肉,一边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响起,张向阳瞄了一眼,看到上面“居委会”的字样,连忙接了起来。
“喂,叶阿姨?”
“嗯嗯,好的好的,好,我有空。”
“好,我一定准时到。”
“好好,谢谢,辛苦您了,谢谢谢谢。”
张向阳一再道谢地挂了电话,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陈工,太好了,我的房租有希望了!”
“房租?”陈洲道。
张向阳太高兴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放弃和居委会联系,居委会的阿姨人很好,也一直帮他与房东沟通,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总之陆耀祖终于松了口,同意明天当面解决。
“我之前租的那套房子,房东突然把它卖给……别人了,就把我赶出来了,我交的房租和押金也不肯退,”因为事情马上就要解决,张向阳可以放心地与陈洲倾诉了,“居委会阿姨帮我联系调解,房东愿意明天跟我谈谈了。”
“如果谈成了,陈工,我请你吃顿贵的!”
张向阳说完,又想到陈洲不爱美食,忙道:“不吃饭也行,喝咖啡吧,我请你喝咖啡。”
不对不对,喝咖啡也不太对,陈洲只有加班的时候才喝咖啡。
张向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请陈洲什么才合适,冲陈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工,你定。”
陈洲正看着他。
张向阳忽又察觉到陈洲给他的又是一个新鲜的眼神。
那眼神是一种浅淡的温柔,风吹过树梢,却不忍惊动枝头的鸟。
“都行,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