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洲的临时同居生活对张向阳而言,勉强算是顺利。
尽管一开始不是很适应,两三天后就慢慢开始习惯了。
洗衣做饭对张向阳来说不是困难的事情,他还学会了用烘干机和挂烫机,陈洲的衬衣和裤子,他能熨得一个褶皱都没有。
吃饭这方面,陈洲不挑,买了一大堆食材塞进了巨大的冰箱,然后张向阳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相比看上去很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张向阳发现陈洲意外地很好相处。
他一直以为陈洲那种在工作中一板一眼的风格在生活中应该也差不多,但事实上,陈洲在生活中相当的不拘小节。
比起同居生活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真正让张向阳烦心的是他的工作。
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发出去多少求职的简历,都像是泥牛入海一样消失不见了。
他怀疑是贺乘风在做手脚。
其实贺乘风的手段也并不怎么高明。
无非就是用他的性向来攻击,如果这招不起作用,就栽赃他有病。
张向阳边拖地边犹豫地想他是不是该去医院做个检查,来证明自己没病呢?
可即使拿到了证明,他也不能将自己的证明夹到简历里来打消可能存在的疑虑。
要去送外卖吗?
可他好像也不会骑电瓶车。
张向阳摇了摇头,心想再看吧,再过两天如果真找不到事做,他就去送外卖试试看,先攒一点够生活的钱搬出去再说。
张向阳把陈洲这套大房子打扫一新——其实本来就很干净,但张向阳还是想打扫,打扫完后,他尝试着出了门。
从陈洲把他带回家后,这是张向阳第一次出门。
他像武侠小说里受了重伤的人在世外桃源修养,终于修养得差不多了,又鼓足了勇气跑出来去与外头的世界磕碰。
那天进小区的时候,张向阳睡着了,没注意看,出来才发觉原来陈洲住的这个小区很漂亮。
树太多了,多得都不像小区,像公园,空气也特别清新,张向阳走在小区里,每隔几步都要惊叹一下。
惊叹之余,他很庸俗地想:这里一定很贵。
小区树荫繁华,回廊曲折,张向阳几乎在里头迷了路,向路过的保安问路,对方没回答,而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这里的业主吗?”
张向阳狼狈地说他不是,他只是借住在朋友家里。
保安接着盘问他住几栋几零几,朋友叫什么。
张向阳答不出自己住几栋,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出来的太冒失,可能都要没法原路回去了。
保安见他不说话,一下警惕了起来,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张向阳迟疑着有点不想说出陈洲的名字,感觉这种场合下报出陈洲的名字像是亵渎了似的,眼看保安拿着对讲机似乎要叫人,张向阳才急急道:“陈洲。”
保安依然是打开了对讲机。
张向阳在一旁听着,像是在核实他的身份。
对讲机那头“沙拉”两声后传来了清晰的声音。
“是陈先生的朋友,姓张,陈先生前两天已经把信息登记过了。”
保安对张向阳道歉,说不好意思误会了。
张向阳连忙摆手,“没什么,您也是工作负责,我能理解。”
“张先生对这里不太熟悉吧,这里是很绕的,我带你出去,”保安道,“陈先生住的那一栋离惠泽路那个门最近。”
张向阳心想,惠泽路,那跟公司在一条路上。
张向阳道:“不用了,您给我指条路就行。”
保安细致地给他讲解了路线。
确实挺绕的,小区人车分流,路面绿化特别多,装饰也特别多,不太好认,一般开车的走地下才方便。
张向阳记下了,对保安道:“谢谢师傅。”
“不客气,”保安很乐呵道,“以后我就记住您啦,您是陈先生的朋友。”
张向阳笑了笑,往保安指的圆弧喷泉那走。
张向阳记性不错,按照保安说的,一点没有偏差地走到了小区的侧门口,沿路也欣赏了很多很好的风景,他走出小区,回头终于看到小区的名字——银泽湾。
张向阳觉得这小区名字有点眼熟,心想或许是在什么豪宅盘点的视频里看过。
小区里头很安静,出来就很热闹了。
市中心的巨大人流量一下将张向阳裹挟进了人海。
有时候张向阳也喜欢人群。
在人群中,每个人都变得很渺小,人身上的那些缺陷就变得更渺小了,会让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糟糕。
张向阳久违地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盛夏的阳光穿过树荫打在他的身上,热辣滚烫,令他宛若再生。
张向阳忽然理解了电影里那些主角在街道上举手欢呼的行为。
以前他觉得太夸张太艺术性。
现在,他自己也有点这样的冲动。
张向阳迈开脚步,目光放在街道上的商店,一家一家地看,想看看有没有需要临时招工的。
这一块大部分都是奢侈品店或者商场,最接近张向阳日常生活的是一家大型超市,门口都没有贴招工启示。
不知不觉,张向阳都走到了地铁附近。
来到以前熟悉的地铁站,张向阳略微有点茫然,心情又低落下去了。
工作,他需要工作。
张向阳进了地铁站,在阴凉处蹲下,拿手机查了下邮箱,还是音讯全无。
张向阳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发邮件太被动了,完全不知道对方拒绝他的理由。
得想办法去沟通。
如果是误会,他可以解释。
做个体检吧或许,其实有很多工作都需要入职体检,去做个体检也没什么。
就是不知道体检要多少钱。
幸好陈洲收留了他。
要不然他现在真的会很困难。
张向阳在地铁站呆了挺长时间,等人流量多起来以后,他猛然意识到已经到晚高峰了,赶紧走出了地铁站。
张向阳还记得来时的路,顺着惠泽路逆着人流往东回去。
走着走着,他越发觉得风景熟悉。
好像这条路他在什么时候走过一样。
张向阳边走边胡思乱想,享受自由的晚风与思绪。
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张向阳翻开。
【陈洲:半小时后到。】
【Zz:好的,今天晚上吃可乐鸡翅、凉拌千张丝、鱼丸汤,可以吗?】
【陈洲:可以,谢谢。】
张向阳还摸不太清陈洲的口味。
除了不吃葱之外。
吃饭的时候,张向阳曾有意观察过陈洲,发现陈洲是真的没什么偏好,他做的每个菜,陈洲都是一样吃。
后来张向阳想大概陈洲就是那种对吃什么喜好纯粹地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反正吃完之后半小时,陈洲就会去健身,把填进肚子的食物消耗掉。
【Zz:陈工,你家是哪一栋?】
【陈洲:24号】
【陈洲:你出门了?】
【Zz:对的,出去走走。】
【陈洲:挺好。】
【Zz:^-^】
陈洲旋下手机。
张向阳是不会让消息回复结束在他这儿的,哪怕是回应一个微笑的表情。
微信里,两人的聊天记录并不丰富,“吃什么”“吃这个可以吗”“今天晚点回来”“马上到了”,就是这样很普通的对话。
陈洲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视线落在那个微笑的表情上。
下班。
陈洲回到家,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食物香气。
这几天回家,天天如此。
在很久以前,陈洲很喜欢这样家常的这种烟火气。
从某一天开始,他忽然就不喜欢了。
甚至于一闻到家里炒菜的味道就胃口全无。
后来逐渐好了一点,他现在不喜欢也不讨厌这个味道。
“差一个汤,马上好了。”
张向阳听到门推开的声音,连忙回头招呼了一声。
陈洲“嗯”了一声,“不急。”
他在餐桌前坐下,顺手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
张向阳端着鸡翅上桌,见陈洲肃着脸在工作,越发肯定了陈洲对食物无爱这一可能。
陈洲扫了张向阳一眼,“好了?”他边说边收起了笔记本站起身去拿碗筷。
“好了,可以吃了。”
两菜一汤,其中还有个凉拌菜,其实也算不上丰盛,请钟点工的话,一定不会做得这么简单,张向阳也想多做点,但陈洲说没那个必要,“在家里吃,不用搞那么隆重。”
张向阳心想做多了也是剩下,天天做新鲜的也挺好。
陈洲吃饭的时候还是老样子,不说话,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
张向阳觉得这样挺好,两个人安安静静吃饭,不用硬找话题聊天,也挺自在的。
张向阳吃着吃着,忽然发现陈洲没去动那道鱼丸汤。
鱼丸不是陈洲买的,是张向阳路过超市,看到门口有现做鱼丸在卖,觉得挺不错就买了一点回来。
张向阳边嚼嘴里的饭粒边想原来陈工不爱吃鱼。
陈洲正在看手机里的工作信息,骤然感觉到了那种偷偷的、以为别人不知道实际却很明显的视线。
余光扫过去,偷看他的视线被抓包,立刻转移到了菜上。
转移得不高明,陈洲一下就发现了张向阳偷看他的原因——鱼丸汤。
上一次,他没解释。
张向阳低头扒饭,心想太尴尬了,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我海鲜过敏。”陈洲道。
张向阳抬起脸。
陈洲正看着他,“我海鲜过敏,这鱼丸闻上去有股海鲜味。”
张向阳顿时有点后怕,忙道:“是的,是海里的鱼搓的鱼丸,我看他们手工做的我就买了一点,对不起陈工,我不知道。”
“没关系,”陈洲低头,“你吃吧。”
怪不得陈洲塞冰箱里的那一大堆食物里没有任何海产,张向阳边责怪自己大意,边伸手把鱼丸汤挪得离陈洲远了一点。
陈洲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向阳没注意到,于是陈洲用眼睛笑了一下。
他只是海鲜过敏,张向阳的这种处理方式却像是担心那碗鱼丸汤会跳起来打到他一样。
张向阳挪开了汤,松了口气,马上又联想到陈洲送他去地铁站后,他给陈洲盛了碗紫菜虾米蛋花汤。
天哪。
他记得陈洲还对他说了谢谢。
张向阳窘迫难当,头越发低下去了。
“今天是出去找工作吗?”
陈洲像是吃完了,放下碗筷喝了口水。
“嗯,出去看看,想先做做兼职。”
“找到了吗?”
张向阳摇摇头又点点头,“会找到的。”
陈洲又喝了口水,道:“兼职不算。”
“不算?”张向阳没明白陈洲的意思。
陈洲:“兼职不算完成目标。”
张向阳好一会儿才听懂陈洲在说什么,随即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怕太麻烦你了。”
陈洲:“我既然管了,就管到底。”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给张向阳反驳的余地,同样,也没有留给张向阳觉得自己太欠人情的余地。
张向阳觉得自己找到工作这件事对陈洲来说或许就像个要做的项目,没有达成,对陈洲来说也像项目失败一样不可忍受。
张向阳道:“好,我会努力的。”
陈洲继续工作,张向阳开始收拾,鱼丸汤他一个人吃不完,包了保鲜膜放到冰箱里。
哎,他真是没想到陈洲海鲜过敏。
陈洲好心地带他去地铁站,他却给陈洲盛了一碗可以要他命的汤。
陈洲还谢了他,他还误会陈洲是不领情。
张向阳越想越懊恼,关上冰箱,想着怎么去补救一下来表达他对陈洲的谢意。
他关冰箱门的时候力道没把握住,“嘭——”的一声,将自己吓了一跳,他有点慌张地看向陈洲,发觉陈洲也在看他,眼睛里仿佛是有一点淡淡的笑意,不过陈洲很快就垂下眼睫,那点不知真假的笑意就消失了。
张向阳心想:他可真是太丢人了。
张向阳搓了搓手,走到餐桌前,还是想正式的感谢一次。
“陈工,那天谢谢你帮我解围,还带我去……”
张向阳突然停住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几个碎片画面,有之前的,有今天白天的,零零碎碎的,忽然就破解了张向阳今天一路顺着街道行走时那种奇怪的感觉。
那条路他当然走过,那天辞职的时候,下了地铁站,他就是那么走着去公司,一路他看了不少风景,有个高档小区隐匿在绿树浓荫里,低调又奢侈,张向阳只看了一眼就掠过了。
那小区叫银泽湾。
在地铁站与公司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