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点五彩的雪花一样的色块,又闭起了眼睛往枕头下摸手机,床上的触感柔软又丝滑,而且像是怎么都摸不到边……不对,他不在出租屋!
张向阳猛地睁开了眼睛,翻身而起。
耳朵里乱糟糟的耳鸣了一阵,他呆坐在床上,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被子,又扭头来回看了看周遭的风景。
对了,这是陈洲的床。
晨起的混沌影响着人的大脑,张向阳下了床,浑浑噩噩地回头把被子重新铺好拉平整,人站直了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没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
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房间里特别黑,张向阳没拉窗帘也没开灯,摸着黑打开了地上的背包翻出了手机。
屏幕一亮——七点半。
七点半……昨晚陈洲说七点半起床早饭……
张向阳赶紧冲了出去。
七点半吃早饭,那他应该七点就起来准备的。
张向阳自动把陈洲昨晚给出的信息加工成了“七点半起床‘做’早饭”。
在人家里借住一晚上,他总得做点什么才安心,而且陈洲昨晚跟他交代的时候,张向阳分明也感觉到了这是陈洲给他下达的一项任务。
张向阳慌慌张张地推开卧室门,正听到客厅内“咔哒”一下的关门声。
张向阳猝不及防地和从外面回来的陈洲打了个照面。
陈洲一身运动打扮,头上微微冒着汗,把手上拎的袋子放到了餐桌上,“醒了?洗漱一下,来吃早饭。”
“陈工……”
“嗯?”
张向阳又有点懵了。
陈洲看上去实在太自然了,仿佛张向阳不是借宿一夜的客人,而是两人已经一起生活很久一般自然。
陈洲撩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你先去,我得洗澡。”
张向阳傻站着没动。
等陈洲再催他时,他才迷迷瞪瞪地进了卫生间,半分钟后人又出来了,窜进卧室后抱着包又重新进了卫生间。
陈洲把张向阳这半分钟的来回都看在了眼里,他拆开装生煎的纸盒,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轻勾。
人的感情真是可怕,能将一个人普通到毫无意义的行为都变得可爱。
张向阳站在餐桌前,盯着餐桌上明显两人份的早饭发呆,陈洲进卫生间之前,跟他说了一句“你先吃”,张向阳也不记得自己应没应,好像是“嗯”了一声。
张向阳抓了下头发,又看向沙发。
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歪在一边,凌乱地散了许多文件,把架子上的打印机都盖住了一大半,杯子里还剩一点咖啡,散发着浓郁的苦涩香气。
昨晚陈洲应该是工作到了很晚。
张向阳手垂下,心想自己真不该睡的,哪怕搭把手泡杯咖啡也好。
陈洲从卫生间出来,餐桌上的东西都没动过,张向阳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陈工,你昨晚通宵了吗?”
“没,”陈洲拉开椅子坐下,“三点多。”
张向阳:“通宵完还是尽量不要运动的好。”
“嗯,就跑了两圈。”
“先吃饭,”陈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吃完再说。”
张向阳也坐下了。
这是他们第三次一起吃饭。
吃的还是早饭。
真的很怪,张向阳心想。
陈洲的早饭只吃了一半,他接了个电话,没说两句就站了起来,张向阳连忙放下豆浆跟着一起站了起来,陈洲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接着吃。
陈洲进了卧室。
张向阳站在桌边有点不知所措,他想向陈洲辞行,肚子里的话才刚酝酿到一半。
没几分钟,陈洲出来了,他已经换上了衬衣长裤,边走边戴腕表,对张向阳道:“我去公司开会,晚上等我回来再说。”
张向阳张了张唇,神情有些茫然,见陈洲去沙发那收拾东西,忙先过去帮忙,将散落的文件张张叠好了递给他。
晨间准备忙碌得令张向阳完全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张向阳唯一能做的是帮陈洲倒了杯水漱口。
“谢谢,”陈洲站在玄关门口换鞋,他好像偏爱黑色,今天也穿了件黑衬衣,眼下一点熬夜后的青,神色很严肃,接过了张向阳递过来的电脑包,他单手整了下衣领,“下班给你发微信。”
张向阳捧着水杯,嘴动了动,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声微弱的“嗯”。
陈洲走了。
张向阳捧着水杯,在玄关又站了很久,他低头看看水杯,抬头又看看墙面,扭头往阳台上也张望了一眼——小绿萝被安置在了个小架子上,在阳光下绿得耀目。
张向阳心想:陈工不会养植物,绿萝不能猛晒的。
主人离开了,张向阳也不敢乱逛,把早饭吃完,垃圾扔进了垃圾桶,从包里翻出了餐巾纸,用餐巾纸把桌子擦了干净。
没什么可做的,张向阳拿了自己的笔记本出来,打开才想起自己不知道无线密码。
很不自在,在别人家里。
张向阳有点焦虑地绞了下手指。
思虑再三,张向阳拿出了手机。
“陈工,谢谢你昨天的收留,我先走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张向阳编辑好了微信,想了想,又在末尾加了个微笑表情。
他刚要点发送,却见微信上方提示“对方正在输入”。
张向阳手指顿住,没来由的,心情有点紧张。
“嗡——”
【陈洲:wifi密码8个0。】
张向阳手指悬在发送键,半天都没按下去。
【陈洲:我去开早会,晚上回来聊。】
张向阳想陈洲一定是看出什么来了。
昨晚在旅馆门口他拖着那么多行李,陈洲又不傻。
他只是没拆穿他。
晚上回来聊,聊什么呢?他还要再编怎样的谎言才能圆过去?
张向阳觉得这样真的好累。
陷入困境中的人,连友情都无法负担。
手机震了一下,同时跳出来两条信息。
一条来自支付宝,自动缴纳电费的提示,一条来自银行,扣款提示。
张向阳看着短信中剩余的四位数,很悲哀地想他连有骨气地把那顿3888的饭钱砸到贺乘风脸上都做不到。
骨气也要钱。
张向阳坐在沙发上拼命地说服着自己:晚上如果陈洲回来,两个人坐下来聊,他就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目前遇到的困难和盘托出,管陈洲先借一点钱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张向阳吸了下鼻子。
他不打算要脸了。
中午的时候有人敲门,张向阳在视频里看到个戴了蓝色头盔的外卖员。
陈洲给他发了微信,说给他点了份饭,凑合吃。
张向阳心想:这么好的人,就被他这么不要脸地赖上了。
张向阳打开门,对方递给他外卖,他说了谢,看对方急匆匆地进电梯,他脑海里冒出了“如果暂时找不到工作去送外卖也行啊”的念头。
发出去的简历依旧是杳无音讯。
张向阳不放弃,还是投,房产销售、营销、会计、跟单……只要是他觉得自己能做的,他就全投了个遍。
除此之外,他把临时工的岗位也翻了个遍。
其实也没那么难,天无绝人之路,他有手有脚,不会在这个城市饿死的,张向阳想着,给卖场促销招临时工的邮箱也发了简历。
陈洲推开门时,听到了阳台上隐约传来了人声。
“……好吃,同事们都很喜欢,不用不用,够了,嗯,我,我挺好的,你在家要注意身体,天气热了,别不舍得开空调,晚上开一会儿再睡,空调装了不开反而会坏,嗯,好,嗯。”
挂了电话的人立在弧形阳台前,阳台上没开灯,他隐没在晦暗中,单薄得像是没有厚度。
张向阳正在算钱。
卡里还剩2900。
一般来说,他习惯每个月给家里打2000,那2000不能动。
900……住旅馆只能住一周,租房的话,那些群租的小单间,一个月900,或许也有希望能租到,有的厕所改的房间,差不多可能就是那个价。
趁着离下次“发工资”的日期这两周多的时间,他必须尽可能地再多攒点钱,这样才能一个月一个月地先活下去。
“咔哒——”
张向阳的思绪被打断,他连忙转过身,“陈工,回来了。”
“嗯,”陈洲放下包,“饿吗?”
“不饿,中午点的那份饭量挺大的,我没吃完,剩半份晚上吃了,陈工你吃了吗?”
“在公司里吃过了。”
张向阳“哦”了一声,头轻轻低了下去。
张口借钱对张向阳来说是很难跨越的一道坎。
他爸走了以后,他妈一个人拉扯他。
最艰难的时候母子两个一天三顿都吃后屋种的韭菜。
李玉娟白天去服装厂上班,晚上忙着去大棚打零工,没时间管家里的菜地,韭菜好活,所以饭桌上就只有韭菜。
张向阳像小羊吃草一样,每天就只是在机械地咀嚼,到后来,一闻到韭菜味,或者是与韭菜略有相似的味道,他都会忍不住犯恶心。
难成那样,他妈也没向人伸手。
张向阳也没叫过苦,他虽然那时年纪还小,心思却很敏感,他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要强,在母亲给他装饭盒红眼眶时,柔顺道:“妈妈,我喜欢吃菜,吃菜营养好。”
他不喜欢韭菜,但他喜欢妈妈。
他妈妈教他善良,教他温柔,也教他坚强。
可是,他现在真的有点没办法了。
“张向阳。”
陈洲点了他的名,口气异常严肃,张向阳下意识地站直了。
陈洲已经拉开了餐桌旁的凳子,“过来,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