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备箱打开,陈洲把行李箱先塞了进去,手里的油卡到球拍的缝隙里放稳,回头对张向阳道:“被子。”
张向阳人还是懵的。
陈洲拖了他的行李就走,张向阳呆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现在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他看了一眼后备箱,又迟疑地看了一眼陈洲,“陈工……”
“被子。”
陈洲伸了手,语气很淡,不容拒绝。
张向阳把被子递了过去。
后备箱“嘭”的一声盖上,张向阳背着包,双手扯了下包带,“陈工,去哪儿?”
“我那儿。”
张向阳心想原来刚才他不是幻听。
前段时间,张向阳还总从陈洲身上去找现实感,今天却是两次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去你那儿?”
“嗯。”
张向阳掌心摩挲了下肩带,心里慌得像长了草,他再次看向陈洲,没说话,眼睛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思——为什么呢?
“上车吧,”陈洲单手拿着绿萝,“很晚了,我明天有早会。”
答非所问的回应,却是让张向阳不由自主地动了脚步。
陈洲说话的语气令他回想起了在陈洲手底下实习的日子。
陈洲说一,没人说二。
“照陈工的话去做不会有错”几乎成了那段时间张向阳的金科玉律。
上了车,陈洲把绿萝递给他,“包放后面,绿萝你拿着。”
面对这种发号施令的安排,张向阳都很听话地照做了,他系好安全带,把绿萝放在膝盖,又看了陈洲一眼。
陈洲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上高速的时候,陈洲趁着拐弯,余光扫向了身侧——张向阳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双眼轻闭着,睡脸很平静,像是没有一点心事。
陈洲不知道张向阳这段时间具体经历了什么,但从张向阳在旅馆门口拖着行李的狼狈模样,大概也能猜到一点。
两个人应该是闹得很凶。
关系好的时候,蜜里调油地同居,闹掰了,就把人赶走。
在公司里,他也听说过张向阳有个感情很好的同居女友,据说是大学同学,谈了很久。
当时陈洲一听就觉得这是张向阳用来掩饰性向的谎言。
陈洲心想:看来出色的谎言一般都有一定的真实成分。
陈洲回忆了楼下惊鸿一瞥的那张脸,他扫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在心里很客观地作了对比。
结论是:他没法客观。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那是个傻逼。
好聚好散,分个手恨不得断人生路,这种好走极端的人,张向阳到底是怎么招上的?
陈洲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人。
算了。
被狗惦记上难道还怪肉太香?没那个道理。
张向阳睡醒的时候,陈洲恰好在停车,张向阳睁开眼睛看到车窗前陌生的景象,一时又有点犯迷糊,这段时间他总是浑浑噩噩,时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好不容易精神振奋一点了,却是又快要被打回原形。
“醒了?”
张向阳机械地扭过脸,陈洲正在解安全带,“下车吧。”
等车门关上后,张向阳才对着空气“哦”了一声,他连忙也解了安全带下车,慌慌张张地差点把绿萝都给摔了。
陈洲住的显然是个很高档的小区,张向阳从光滑如镜没有一张小广告的电梯就看得出来。
张向阳手里拎着旧被子,脸上不禁有点发烧。
那大半桶菜籽油被陈洲拎在了手里。
关于行李的分配,张向阳下车慢了,没插上手,除了手里抱着的绿萝,后备箱里的东西陈洲已经全提上了,行李箱的拉杆和油桶上的挂环挤在一块,嵌在陈洲的手心。
张向阳冲上去,抢下了陈洲左手提的被子,陈洲没跟他争,空出手拉下了后备箱,“嘭”的一声,一锤定音,带着张向阳往电梯走。
电梯飞快上行,眨眼之间,“叮”的一声已经到了十六楼。
陈洲走出电梯,张向阳在电梯里又停了一会儿才跟上。
心里的草又长起来了,在他胸膛里不断乱窜。
陈洲推开了门,“进来吧。”
张向阳站在门口没动。
他想:这实在没道理啊。
本城少说也有几百家旅馆,就算被那一家赶出来了,他换一家就是了,总是有地方落脚的。
他累糊涂了,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到人家里来,陈洲好心,他不能顺着杆没完没了地攀着人啊。
“陈工,我……我还是附近找个旅馆住吧。”
陈洲回过脸,张向阳站在门口,一脸的为难。
陈洲心想:这人就是这样,对谁都愿意体贴照顾,唯独对自己最苛刻,仿佛只要一点小小的善意就能把他压垮。
“进来。”
陈洲刻意肃了脸。
门外的人一听他语气沉沉,背都直了,虽然还没说服自己,脚步却还是迈了进来。
“陈工,我……今天只是个意外……我……”
张向阳觉得很羞愧,他现在脑子太僵了,嘴里说不出圆满的谎,搞得场面这么尴尬。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陈洲直接打断了他,免去了张向阳绞尽脑汁撒谎的窘迫,再次用安排工作的语气道:“东西放下去卫生间洗漱,今晚就先凑合睡客厅里的沙发,明天晚上我回来再说。”
张向阳被指挥着去了卫生间。
洗漱台上整齐地放着电动牙刷、牙膏、梳子、须后水、洗面奶,很简单很单身汉……也很直男,很像陈洲的风格。
张向阳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毛巾。
他边挤牙膏边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
脸色挺尴尬的。
有种入侵了他人私人领地的感觉。
张向阳动作很小心地刷牙洗脸,洗完脸后又细致地把洗脸盆冲洗了一遍,用完的洗漱用品又重新放回塑料袋,装回包里。
他拎着包出来,陈洲正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耳朵里戴着蓝牙耳机,听到脚步声后,他抬起头,伸手对张向阳做了个向里的手势。
张向阳一下明白过来他正在开会。
张向阳有点无措。
他现在对陈洲的身份有点混淆。
到底是上司,还是朋友呢?
陈洲放了笔记本起身,没摘耳机,走路很轻巧敏捷,压了脚步,显然是耳机那头还在说话。
张向阳被他沉默地用手势指挥着推开了最里面的门。
门打开是间卧室,张向阳回头看陈洲,陈洲对他指了指床。
张向阳心想不是睡客厅吗,他向客厅方向指了指。
陈洲抬起手,指了指手上的腕表,手指点在8,浅浅地做了个口型。
张向阳看懂了,陈洲的意思是他可能要通宵。
张向阳张了张唇,陈洲又指了床,随后他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听到了让他很不满的信息,他对张向阳又点了点头,转身重新往客厅走去,张向阳隐隐约约地听到他在说话,他跟着跨出半步,探出半个人往客厅看。
陈洲返回了沙发,重新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单手扶住额头,眉头皱得死紧。
是项目出什么问题了吗?张向阳很想去帮忙,但他已经离职,接触原公司的业务很不合适,万一再出了什么岔子,帮了倒忙可就糟了。
张向阳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卧室的床。
这一间看上去像是主卧,应该是陈洲自己睡的。
陈洲的这套房子不小,张向阳目测有两百平左右,如果要睡,睡沙发很好,睡客卧也行,睡主卧……张向阳心里对自己的优柔很厌烦,但也实在觉得不合适,只能靠在墙边不动。
没一会儿,陈洲又过来了,耳机还没摘,估计只是中场休息,“怎么了,不困吗?”
张向阳:“陈工,你家……有客卧吗?”
陈洲沉默片刻,“没有。”
房子装修的时候,陈洲极度以自我为中心,打定主意不欢迎任何人来分享他的空间,除了主卧以外,做了一间书房,一间健身房,没留一点地方给“客人”。
“陈工,你今晚要通宵吗?”
“大概。”
“那你在卧室吧,说不定还能眯会儿。”
“我不习惯在卧室工作,”陈洲道,“有书房,我等会去书房,你想睡客厅也可以,不过有床为什么不睡?”
他说得坦然,坦然到让张向阳反过来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反倒有点不坦荡。
“张向阳。”
陈洲又肃了脸,他现在戴着耳机,看上去完全是工作中的状态,张向阳不自觉地就准备听他训诫。
落下来的一句话不到十个字。
“朋友之间,不要太见外。”
“……”
“洗脚了吗?”
“……洗了。”
“那就上床睡觉。”
陈洲伸手,看上去像个“请”的姿势,态度上却很强硬。
其实陈洲是个不怎么强势的领导,无论与谁沟通,姿态都摆得很平,“照着陈工说的去做不会有错”的反面是“错了陈工也会给担着”,所以他不必用头衔去压人,所有人就都乖乖照做了。
“谢谢陈工……”
张向阳觉得自己的感谢很苍白无力,只是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内心的感激和谢意了。
“不客气,”陈洲收回手,“明天7点半起床早饭,可以吗?”
张向阳忙道:“可以,当然可以。”
陈洲点了点头,眼神往卧室送了一眼,张向阳进去后,陈洲替他把门给带上了。
张向阳又在卧室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打了几次瞌睡,头快栽地上了才犹犹豫豫地合衣躺到床上。
床很柔软,一晚上耗尽了精神的张向阳几乎是在一分钟之内就睡着了。
睡着之前,他还在迷迷糊糊地想他怎么就睡到陈洲床上了呢……
客厅内,陈洲摘了里头一片安静的耳机,向后仰了仰头,拉了下背后坐直,打开笔记本,上头是已经定稿的案子,没什么可修改的余地。
关了文档,陈洲又新建了一个文件夹,把下个案子的资料打开了。
反正也睡不着,通宵吧。
他的谎撒得至少得比张向阳高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