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坐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地铁,下地铁后又骑了十五分钟的共享单车,随后就到了他住的地方。
那是一个拆迁小区,叫和平新村,整个小区都是政府安置房,离他上班的市区很远,他每天的通勤时间都在一个半小时左右。
已经超过十点,小区就比较安静了,这栋小区除了像他这样租房子的,最多的就是当地的老人,晚上歇得早,早上起得更早。
电梯里有股淡淡的垃圾的臭味,张向阳手背捂着鼻子上了九楼。
901,他的“家”。
钥匙开门,黑暗中隐约现出的家具轮廓就让张向阳浑身一松。
摸到墙壁上灯打开,小小的屋子就显露在光明中。
张向阳换了鞋,放了包,摇头晃脑地去卫生间洗漱,嘴里哼着一首他最近单曲循环的情歌。
他独居。
在这栋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他全然自由,完全不必伪装。
即使每天都要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通勤,房租也没比市区的单间便宜,张向阳也心甘情愿。
像这样有一个可以完全放松的属于自己的空间,对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洗漱完毕之后,张向阳又把换下来的里里外外的衣服裤子袜子都洗了,加上拖地打扫,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一点。
所以说他不喜欢聚餐,难得不加班,还是折腾到这么晚。
想着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张向阳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摸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白天太忙了,回来也一直在忙,睡前不玩会儿手机就好像一整天都浪费了。
就玩一会儿,从睡眠里偷来的时间,格外地让人放松。
张向阳打开手机开始刷微博,对热搜上那些明星们鸡毛蒜皮的事儿不太感兴趣,浏览了自己关注的那几个营销号今天发的内容,有一些挺有意思的,他点开看了笑了,也不转发点赞评论,内心默默地“已阅”了一下。
一转眼,时间已经快到凌晨,这个时候再深吸一口气,张向阳下决心地放下手机,闭眼强迫自己入睡。
闭上眼睛也不能马上就入睡。
白天发生的事情乱糟糟地在脑海里跑马灯。
还会闪现一些很久远的记忆片段和很久没听的老歌的旋律。
张向阳睡不着,他重新拿了手机,又拿了一副小小的柔软的入耳式耳机。
男人哼唱的声音伴随着吉他声慢悠悠地响起。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张向阳边听边睡着了。
第二天,张向阳准时起床,骑车——挤地铁——骑车,在考卡时间前半小时到办公室,去茶水间给同事们洗杯子,准备咖啡和茶。
张向阳的一天又开始了。
等他忙完坐到工位上时,他的同事们也陆陆续续来了。
“早啊向阳。”
“张哥早。”
“吃早饭了吗?你嫂子早上煎的锅贴,来两个?”
“谢谢张哥,正好饿着呢。”
“跟哥还客气啥,你嫂子说了,你上次从老家给她带的那个咸菜,腌得特别够味,她特喜欢,有什么秘方没?”
“我妈腌的,我也不知道配方,我回头问问她,嫂子喜欢,我下次回老家还给她带。”
“那就提前先谢过了啊!”
“张哥太客气了……”
张齐辉笑嘻嘻地坐下,张向阳也跟着坐下。
白天的办公室没有了酒桌上的躁动,大家都变回了衣冠楚楚的人。
给另外同事的咖啡加完糖后,张向阳坐在工位上,吃着张齐辉带来的锅贴。
张齐辉是本地人,比他大一轮还多,就住在这附近,锅贴已经不脆了,但还是热的,肉汁在口腔里爆开,刚好不烫,张向阳又谢了他,“嫂子手艺真好。”
“不然我娶她呢。”张齐辉很骄傲、也很自得,后者更多一些。
闹哄哄的办公室慢慢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鼠标、键盘的敲击声。
中午时,几个从家里带饭的排队在微波炉那热饭菜,剩下的就凑在一起去公司的食堂吃饭。
张向阳其实也想自己带饭,那样可以省一点,但他通勤时间太长,很怕饭在路上坏了。
公司的食堂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外卖便宜,不过胜在方便又放心,大部分同事都乐意在食堂吃午饭。
张向阳点了一小荤一素,又被同事笑“吃的太少”。
“张向阳,你是女孩子啊,吃那么点,怪不得那么瘦。”
张向阳腼腆地一笑,“我去找座。”
找好了空位坐下,张向阳又去盛汤。
食堂的汤免费,今天是紫菜蛋花虾米汤,还挺香的,张向阳盛了一碗,一抬头,正看到个挺拔的身影端着餐盘从他的余光中掠过。
是陈洲。
张向阳经常在食堂里碰见陈洲。
也不算碰见,两个人隔得很远,既没有眼神的交会,也没有说过话。
陈洲基本都是一个人吃饭,坐在食堂靠墙的角落,手上拿着手机,吃饭也不放下。
张向阳在他手下实习过,知道他并不是人缘不好,而是就喜欢这样独来独往,除了第一次去食堂,陈洲带他来,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从第二天开始,陈洲就没再带过他了,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张向阳挺佩服他这种在群体中坚持做独行侠的勇气。
他就没那个胆子。
他最怕自己不合群。
张向阳盛了一碗汤,悄悄地跟了上去,在陈洲放下餐盘的一瞬间,赶紧道:“陈工,喝汤吗?”
张向阳被陈洲扫了一眼。
都说陈洲的眼睛带刀子,张向阳深以为然,被那双眼睛看上一眼,就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这个人剖干净了,让人心里发怵。
“谢谢。”
陈洲对他点了点头。
张向阳忙放下汤,“昨晚谢谢陈工。”
话点到为止,张向阳不继续磨蹭,再呆下去,让别人看见,会误以为他拍上司的马屁——还是现在隔了好几级的前上司。
张向阳回去,又给同事们都盛好汤放到座位上。
同事们打了饭过来,也都谢了他。
张向阳笑笑没说话,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了陈洲坐的角落一眼。
汤摆在餐盘前面,陈洲没喝。
张向阳有点心不在焉,听着同事们聊天,偶尔被点到名了就应一声附和一两句,等都吃的差不多了,有人提议回去,众人一起起身,张向阳端起餐盘,又不由自主地往陈洲那扫了一眼。
陈洲也起身了,汤碗摆在餐盘上,摇摇晃晃。
满的。
茶水间里,张向阳细致地清洗着同事带来的小番茄。
彩色番茄,红的、黄的、绿的都有,晶莹剔透,梗都是翠绿的,一看就很新鲜。
冰了一上午,摸上去凉丝丝的,很好的饭后水果。
张向阳洗完拿出来,同事们一阵谢,几人或站或坐,围着果盘,边吃边闲聊。
不知谁先提起了昨晚,话题忽然就转向了陈洲。
“你们都听到了吧,那个服务生叫他陈总。”
“当然听到了,喊那么大声,整个饭店都该听到了。”
“也就瞎叫叫吧,那几个服务生不见人就叫‘总’吗?”
“怎么可能瞎叫,你别小看他们,消息最灵通了。”
“不会吧,又要升了?这升得也太快了。”
“人家能力强,羡慕不来的。”
“能力强的就他一个啊?怎么就他跟坐火箭似的升那么快?公司是只看能力的地方吗?”
“啥意思,有内幕?”
都说女人爱八卦,男人聊起八卦来也一点都不逊色于女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管弯的直的都一样。
张向阳这个弯的,默默听着一群直男八卦,不反驳也不应和,看谁杯子里的茶少了,就主动接过去倒水。
等他倒了水回来,同事们已经从讨论陈洲的背景转移到了讨论陈洲的脸,开始怀疑陈洲是靠“美色”上位。
张向阳心想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十分钟不到,已经给陈洲快进到“吃软饭”上去了。
张向阳在陈洲手下实习,其实也就是打打杂,做点边角料的活,陈洲团队精英太多,轮不上他,能领导那么一支队伍的人能力当然非同一般,怎么可能是“吃软饭”、“靠后台”?
张向阳有点坐不住,找个借口说出去给女朋友打电话,又是被同事一阵讨伐。
“上班呢,还查岗?”
张向阳不好意思道:“她今天不舒服,我打个电话问问。”
“让咱们老幺去吧,”张齐辉挥了挥手,很老道地说,“谈恋爱就这样,蜜里调油的,结了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热恋”中的张向阳逃到了公司的“雨棚”。
他们这层楼本来就有个延伸出去的露台,建了一半没弄好,挺杂乱的一个地方,顶上没装好的透明遮阳棚像个大雨棚,公司内不许吸烟,经常有人会到这个地方吸烟。
午饭后的那段时间人最多。
张向阳不抽烟,不过他也不讨厌烟味。
这里的人都互不打扰,或是安静地抽自己的烟,或是像张向阳这样,什么都不做,就站着看看外头的天。
这是属于社畜逃离烦闷工作的短暂悠闲时光。
一些人抽完了烟,随手扇了扇就进去了。
慢慢的,人越来越少,张向阳心想差不多了,他们也该聊完了,转身也要走时,连通的门被推开了,张向阳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撞进他视线的正是陈洲,陈洲指尖夹着一支还没点的烟,一手扶着门把手,看到张向阳,他神色如常,点了点头,“中午好。”
“陈工中午好。”
张向阳有点尴尬。
他刚听了一大段有关陈洲的子虚乌有的八卦,虽然没参与,但对陈洲也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陈洲扶着门没动,“出来休息?”
“是,出来晒晒太阳。”
张向阳舌头打结,说完就懊悔,大夏天的,他出来晒什么太阳,他想自己是太紧张了。
隔了好几级的大领导,顺路带他一程,他这么放在心上,或许对陈洲来说才是负担。
太当回事,太小题大做了。
“我回去上班了。”张向阳微弯了下腰。
陈洲“嗯”了一声,侧身让他。
张向阳迈步,与他擦肩而过,缩着肩膀,小心地避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