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张向阳坐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地铁,下地铁后又骑了十五分钟的共享单车,随后就到了他住的地方。

那是一个拆迁小区,叫和平新村,整个小区都是政府安置房,离他上班的市区很远,他每天的通勤时间都在一个半小时左右。

已经超过十点,小区就比较安静了,这栋小区除了像他这样租房子的,最多的就是当地的老人,晚上歇得早,早上起得更早。

电梯里有股淡淡的垃圾的臭味,张向阳手背捂着鼻子上了九楼。

901,他的“家”。

钥匙开门,黑暗中隐约现出的家具轮廓就让张向阳浑身一松。

摸到墙壁上灯打开,小小的屋子就显露在光明中。

张向阳换了鞋,放了包,摇头晃脑地去卫生间洗漱,嘴里哼着一首他最近单曲循环的情歌。

他独居。

在这栋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他全然自由,完全不必伪装。

即使每天都要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通勤,房租也没比市区的单间便宜,张向阳也心甘情愿。

像这样有一个可以完全放松的属于自己的空间,对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洗漱完毕之后,张向阳又把换下来的里里外外的衣服裤子袜子都洗了,加上拖地打扫,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一点。

所以说他不喜欢聚餐,难得不加班,还是折腾到这么晚。

想着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张向阳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摸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白天太忙了,回来也一直在忙,睡前不玩会儿手机就好像一整天都浪费了。

就玩一会儿,从睡眠里偷来的时间,格外地让人放松。

张向阳打开手机开始刷微博,对热搜上那些明星们鸡毛蒜皮的事儿不太感兴趣,浏览了自己关注的那几个营销号今天发的内容,有一些挺有意思的,他点开看了笑了,也不转发点赞评论,内心默默地“已阅”了一下。

一转眼,时间已经快到凌晨,这个时候再深吸一口气,张向阳下决心地放下手机,闭眼强迫自己入睡。

闭上眼睛也不能马上就入睡。

白天发生的事情乱糟糟地在脑海里跑马灯。

还会闪现一些很久远的记忆片段和很久没听的老歌的旋律。

张向阳睡不着,他重新拿了手机,又拿了一副小小的柔软的入耳式耳机。

男人哼唱的声音伴随着吉他声慢悠悠地响起。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张向阳边听边睡着了。

第二天,张向阳准时起床,骑车——挤地铁——骑车,在考卡时间前半小时到办公室,去茶水间给同事们洗杯子,准备咖啡和茶。

张向阳的一天又开始了。

等他忙完坐到工位上时,他的同事们也陆陆续续来了。

“早啊向阳。”

“张哥早。”

“吃早饭了吗?你嫂子早上煎的锅贴,来两个?”

“谢谢张哥,正好饿着呢。”

“跟哥还客气啥,你嫂子说了,你上次从老家给她带的那个咸菜,腌得特别够味,她特喜欢,有什么秘方没?”

“我妈腌的,我也不知道配方,我回头问问她,嫂子喜欢,我下次回老家还给她带。”

“那就提前先谢过了啊!”

“张哥太客气了……”

张齐辉笑嘻嘻地坐下,张向阳也跟着坐下。

白天的办公室没有了酒桌上的躁动,大家都变回了衣冠楚楚的人。

给另外同事的咖啡加完糖后,张向阳坐在工位上,吃着张齐辉带来的锅贴。

张齐辉是本地人,比他大一轮还多,就住在这附近,锅贴已经不脆了,但还是热的,肉汁在口腔里爆开,刚好不烫,张向阳又谢了他,“嫂子手艺真好。”

“不然我娶她呢。”张齐辉很骄傲、也很自得,后者更多一些。

闹哄哄的办公室慢慢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鼠标、键盘的敲击声。

中午时,几个从家里带饭的排队在微波炉那热饭菜,剩下的就凑在一起去公司的食堂吃饭。

张向阳其实也想自己带饭,那样可以省一点,但他通勤时间太长,很怕饭在路上坏了。

公司的食堂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外卖便宜,不过胜在方便又放心,大部分同事都乐意在食堂吃午饭。

张向阳点了一小荤一素,又被同事笑“吃的太少”。

“张向阳,你是女孩子啊,吃那么点,怪不得那么瘦。”

张向阳腼腆地一笑,“我去找座。”

找好了空位坐下,张向阳又去盛汤。

食堂的汤免费,今天是紫菜蛋花虾米汤,还挺香的,张向阳盛了一碗,一抬头,正看到个挺拔的身影端着餐盘从他的余光中掠过。

是陈洲。

张向阳经常在食堂里碰见陈洲。

也不算碰见,两个人隔得很远,既没有眼神的交会,也没有说过话。

陈洲基本都是一个人吃饭,坐在食堂靠墙的角落,手上拿着手机,吃饭也不放下。

张向阳在他手下实习过,知道他并不是人缘不好,而是就喜欢这样独来独往,除了第一次去食堂,陈洲带他来,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从第二天开始,陈洲就没再带过他了,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张向阳挺佩服他这种在群体中坚持做独行侠的勇气。

他就没那个胆子。

他最怕自己不合群。

张向阳盛了一碗汤,悄悄地跟了上去,在陈洲放下餐盘的一瞬间,赶紧道:“陈工,喝汤吗?”

张向阳被陈洲扫了一眼。

都说陈洲的眼睛带刀子,张向阳深以为然,被那双眼睛看上一眼,就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这个人剖干净了,让人心里发怵。

“谢谢。”

陈洲对他点了点头。

张向阳忙放下汤,“昨晚谢谢陈工。”

话点到为止,张向阳不继续磨蹭,再呆下去,让别人看见,会误以为他拍上司的马屁——还是现在隔了好几级的前上司。

张向阳回去,又给同事们都盛好汤放到座位上。

同事们打了饭过来,也都谢了他。

张向阳笑笑没说话,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了陈洲坐的角落一眼。

汤摆在餐盘前面,陈洲没喝。

张向阳有点心不在焉,听着同事们聊天,偶尔被点到名了就应一声附和一两句,等都吃的差不多了,有人提议回去,众人一起起身,张向阳端起餐盘,又不由自主地往陈洲那扫了一眼。

陈洲也起身了,汤碗摆在餐盘上,摇摇晃晃。

满的。

茶水间里,张向阳细致地清洗着同事带来的小番茄。

彩色番茄,红的、黄的、绿的都有,晶莹剔透,梗都是翠绿的,一看就很新鲜。

冰了一上午,摸上去凉丝丝的,很好的饭后水果。

张向阳洗完拿出来,同事们一阵谢,几人或站或坐,围着果盘,边吃边闲聊。

不知谁先提起了昨晚,话题忽然就转向了陈洲。

“你们都听到了吧,那个服务生叫他陈总。”

“当然听到了,喊那么大声,整个饭店都该听到了。”

“也就瞎叫叫吧,那几个服务生不见人就叫‘总’吗?”

“怎么可能瞎叫,你别小看他们,消息最灵通了。”

“不会吧,又要升了?这升得也太快了。”

“人家能力强,羡慕不来的。”

“能力强的就他一个啊?怎么就他跟坐火箭似的升那么快?公司是只看能力的地方吗?”

“啥意思,有内幕?”

都说女人爱八卦,男人聊起八卦来也一点都不逊色于女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管弯的直的都一样。

张向阳这个弯的,默默听着一群直男八卦,不反驳也不应和,看谁杯子里的茶少了,就主动接过去倒水。

等他倒了水回来,同事们已经从讨论陈洲的背景转移到了讨论陈洲的脸,开始怀疑陈洲是靠“美色”上位。

张向阳心想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十分钟不到,已经给陈洲快进到“吃软饭”上去了。

张向阳在陈洲手下实习,其实也就是打打杂,做点边角料的活,陈洲团队精英太多,轮不上他,能领导那么一支队伍的人能力当然非同一般,怎么可能是“吃软饭”、“靠后台”?

张向阳有点坐不住,找个借口说出去给女朋友打电话,又是被同事一阵讨伐。

“上班呢,还查岗?”

张向阳不好意思道:“她今天不舒服,我打个电话问问。”

“让咱们老幺去吧,”张齐辉挥了挥手,很老道地说,“谈恋爱就这样,蜜里调油的,结了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热恋”中的张向阳逃到了公司的“雨棚”。

他们这层楼本来就有个延伸出去的露台,建了一半没弄好,挺杂乱的一个地方,顶上没装好的透明遮阳棚像个大雨棚,公司内不许吸烟,经常有人会到这个地方吸烟。

午饭后的那段时间人最多。

张向阳不抽烟,不过他也不讨厌烟味。

这里的人都互不打扰,或是安静地抽自己的烟,或是像张向阳这样,什么都不做,就站着看看外头的天。

这是属于社畜逃离烦闷工作的短暂悠闲时光。

一些人抽完了烟,随手扇了扇就进去了。

慢慢的,人越来越少,张向阳心想差不多了,他们也该聊完了,转身也要走时,连通的门被推开了,张向阳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撞进他视线的正是陈洲,陈洲指尖夹着一支还没点的烟,一手扶着门把手,看到张向阳,他神色如常,点了点头,“中午好。”

“陈工中午好。”

张向阳有点尴尬。

他刚听了一大段有关陈洲的子虚乌有的八卦,虽然没参与,但对陈洲也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陈洲扶着门没动,“出来休息?”

“是,出来晒晒太阳。”

张向阳舌头打结,说完就懊悔,大夏天的,他出来晒什么太阳,他想自己是太紧张了。

隔了好几级的大领导,顺路带他一程,他这么放在心上,或许对陈洲来说才是负担。

太当回事,太小题大做了。

“我回去上班了。”张向阳微弯了下腰。

陈洲“嗯”了一声,侧身让他。

张向阳迈步,与他擦肩而过,缩着肩膀,小心地避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