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女作家亦舒曾在她的成名小说《喜宝》中借女主人公的口说:“我至期望拥有许多的爱如果没有许多许多的爱,那就要有许多许多钱,那么至少我还拥有健康。”
可是人心是永无餍足的,在我嫁了翁港商之后,我拥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可是我心底日思夜慕的,却是拥有更多更多的爱。
老公重利轻离别,在港的时候总比在沪的多。我一个人留在上海守住偌大的房子,再多的梦也填不满寂寞的空间。
我不需要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花钱,逛逛街,做做美容,泡泡茶楼就是一天,今日复明日,我的精神与思想在百无聊赖中变得日益迟钝,直到遇上了他——季卓。
认识季卓是在孙太举行的“教你如何做个好太太”家庭讲座上。我当然不需要下厨,从来十指不沾阳水的我,就学插花也怕操心,享调无疑理旬天方夜谭,可就是那么的鬼使神差地,那一天我异想天开,忽然想过回主妇瘾,便兴冲冲地去听了那个鬼讲座。
孙太的讲座是为那些已有相当“基础”的家庭主妇们准备的,于我实在高深。所以我的时间就干脆用来打量来上课的各色人等,总觉得周围每一个呆口拙目的妇人身上都有一股子洗不净的揩桌布味,心中便不自禁升起一股自豪感,这时我的眼睛接收到一组来自角落里的略带嘲讽的信息,我一定神,意外地发现那里坐着的居然是一位颇为英俊的男士。
他衣冠楚楚,头发修得整齐熨贴,坐在一大群脂粉裙带间显得这样的不和谐,我不由微微笑了,勇敢地回望过去。
课间休时我们谈话了,他说他叫季卓,是某大公司老板的特别助理。因为妻子生病,所有家务都要由他料理,妻子对于“吃”十分挑剔,于是他只有来到这里学艺,现在男人肯这样迁就妻子的实在不多,我心中一动,不由羡慕起他那位未曾谋面的娇妻来,那是怎样幸福的一个小女人呢?
问起我,我只简单地回答:“兴趣。”接着抱怨课讲得术艰深,那么多术语,什么“文火”又什么“爆锅”的,我都听不懂。他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回答说有便可以帮我补习。
相识就这样的奇特又简单,一周后他出现在我的家中,亲手操办出一桌十分丰杨的晚餐,我大呼小叫地在一旁帮着倒忙,不小心却被鱼刺戳伤了手指,他细心地为我清洗,又轻轻地揩净,却仍握着我的手不肯放下,我抽了一抽没有抽回,也就任他握着,羞涩地低下了头。
半响,只听见了小声说:“你先生,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我摇摇头,说:“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嫁给一个普通人工人,只要他真心爱我情我,就是得场大病我也是甘心情愿的。”他的眼神一暗,叹了口气说:“真是孩子的话,你当生病就好玩吗?就好像我术术,从小得过一次小儿麻痹,后来好容易治好了,可是行动总是不如正常人灵活,性子却比一般人都要倔犟,刚结婚那年,偏要带她去滑雪,结果和别人撞在一起躲避不及摔断了双腿,现在已经瘫了两年多了,连夫妻生活都不能合谐,我再怜惜她又有什么用?”
我呆住了,原来他的心中竟藏着这样的隐痛,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抚了他的头发,柔声说:“你这样子待她,她心里在一定是喜欢的,说不定心情一好也就慢慢好了。”他不说话,只是低下头一根根地轻吻着我的手指,燥热的嘴唇擦着我冰凉的指尖,居然有点微微的刺痛,一下又一下,一直疼到心里去。
我忽然无缘无故地落泪了,深深地偎进了他的怀中……
从此,我成了季卓了情人,对他的爱一天比一天炽热,我将老公给我的钱毫不吝惜地挥霍在季的身上,为他买镀金手表,名牌西装,直至大颗的钻戒。
我把他当成渡我的佛,匐匍在他的脚下三跪九叩,甚至当我学会了烹调,手忙脚乱好几个小时弄出一两味小菜,仅只为博得他一笑。
但随着我的越来越痴迷,他却越来越冷淡了,直至一年后当我决意放弃一切要与他厮守终生时,他竟冷冷地宣称,他爱的是自己的妻子,他是不会离婚同我在一起的,我们的交往已该到此结束。
我不信,更不甘,我这样地爱他,甚至为了忠于这份爱老公难得回沪时刻意躲避他的亲热,以至多次引起老公不满,他怎么能够弃我?
我一次又一次给他打传呼,他不复,我在他必经的路上拦他。他躲避,然我已走火入魔,非要见他不可,他的爱就是这世间的一切,时至今日我已经无法离开他而独自过活。
我给他写了封长达十页的情书,发誓同他在一起会做世上最温顺的妻子,唯他是从,只要他愿意,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他却只简单地回答了两行字:“感情与理智,我选择后者,忘记过去,别再找我了。”
然女人的心太炽热了,如一块烧红的铁板,一桶冰水泼上去,“哧”一下即被炽干,雾气散去,氤氲的依然是执著的痴狂。
这样的燃烧,一生一资助亦已太多。
我一袭白衣,于午夜伫立在季的门前,恍惚地固执地按着门铃,一下又一下,仿佛旧年他燥热的嘴唇轻吻着我的指尖,那种微痛一直刺到心里去。
神思飞出去老远,竟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当季卓终于来开门时,我站在门口恍惚地笑,随即有滴滴落。
季脸色铁青,将我让进屋去,偌大的从人床头静静地看着我,一条粉色的大毯子直盖到膝盖,使她看来是这样的完整,这样的天然,越发衬出我这个外来者的多余和突兀。
我呆呆地站着,泪水无声无息又无止尽地抛落,整个人似被掏空一般,这里没有我的位置,床上空出的另一端是留给季的,季属于这里,可我,我呢?
季已占据了我心的整个空间,我却不能在他的生活中求取一席之地。
怎样的难堪?!
我不响,径直走到床前,脱了鞋子爬上床去,从季妻手中拉过半边毛毯盖在自己身上。
我假寐,紧捱着季妻,空出身体的另一端。
这一夜,我就这样清清醒醒地躺在他们夫妻俩的中间熬了一夜,直到凌方朦胧睡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季妻如昨准备一样倚坐在床头,膝盖上搭着粉色毛毯正静静望着我,我身体地另一侧已经空了。
季妻看到我搜寻的目光,平静地开口:“他上班去了,我爸爸不喜欢员迟到。”
“你爸爸?”我茫然地重复。
季妻的声音依然淡如湖水:“就是季卓的老板,季卓是我爸爸的特别助理。”
我睁大眼睛望着她,脑子里轰轰作响,有一个念头渐渐明晰,我却怎么也不愿意承认。然季妻冷酷的声音撕开迷雾露出最丑陋的真实:“季不会离开我的,不论是不是为了爱。”
不是为了爱,那又是为了什么?季仪表堂堂,为什么会娶一个患过小儿麻痹的女子为妻?
我行尸走肉般地回到空空的家中,觉得豪华的府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空旷。
我曾以为季深深爱我,然他最终却深深伤我弃我如敝屣,绝望之余,我以为他毕竟还是爱着他的妻,却原来仍是一个美丽误会,其实季谁都不爱,无论季妻还是我,都只不过是被他利用而已,用来满足肉欲,用来追名求利,自己却不肯付出一星半点真情,我碾灭自尊,燃烧生命去深爱的,竟是一个人品最卑鄙最萎琐最令人不耻的恶棍。
我叹息,倒在床上,因为绝望,因为羞辱,因为沉沦,我拿起了床头桌上的水果刀,在腕上深深地深深地切下,一阵刺痛传来,我又想起季卓燥热的嘴唇轻吻着我指尖的心动,远处似有阵阵铃声传来,我一下一下地切割自己,神智渐渐学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竟是老公,周围强烈的福尔马林味让明白了过来,我是在医院里。哦我曾经想自杀,却又得救了,而且,老公回来了。老公,他知道了些什么呢?
我微微动了动。却故意不睁开眼来,心中实在忐忑。不料老公却紧紧握着我的受伤的手自言自语:“你醒了吗?你醒了吗?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我看了看你的日记,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的伤心,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让你一个人呆在上海了……”
日记?我一楞,想起抽屉里的日记本,赶紧细细回忆起来。那上面记满了我婚后对于独居生活的怨愤和厌倦,甚至愤激地表示过一些厌世累生的想法,但同季卓相识后,因为问心有愧,我再也不曾记过日记,对了,日记本上没有关于季卓的片言只语,我那为人武断的老公一定是误会了,以为我是因为他长年在外,不堪寂寞才会轻生的,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事情还不是最坏,一切尚可从头开始——我几乎要感激上帝的宽厚了。
我轻轻地睁开了眼睛,握住老公的手:“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再不离开”自然是孩子话,那以后老公虽然对我非常体贴了一段时间,但不久也就故态重萌,忙他的“正经事”去了,我却也不会抱怨苦闷,虚构爱情。爱过,恨过,死去,活来,不过那么回事,真也罢,假也罢,经历了也就不过如此,我没有再去参加那位孙太的讲座,却报名做了某大学作家班的旁听生,因为我知道,只有不断地充实自己,才不至继续空虚沉沦,庸人自扰,我再也要做金丝笼里不会唱歌的金丝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