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屏,顾名思义,曲曲如屏。
连绵起伏的山峰连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或直或曲,或疏或密,大地被分割开来,犹如一个剥开的洋葱。
古人云:不识周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周山是古书中记载的天柱,无人得见其真面目,因此这一句诗话自然也无从考证,只是人们口口相传,流传至今。
此前叶枯是乘了那青袍独臂道人挥袖而成的大风,眨眼间就出了曲屏,如今再入此山,方知这天地每一处都是广阔无比,每一处都不可小觑。
他已入曲屏数十里,眼前所见仍是茂林苍翠,若不是地上堆积的腐叶枯枝厚薄有别,真会让人以为一直都在原地踏步,未有寸进。
薄暮已近,昏晓阴阳。
如屏山脉上空,流云叠浪,不似寻常云朵般悠闲,转而是疾驰飞掠,若得细看,这一团云有虚无实,竟是修士神虹所化,驭其飞遁。
流云之下,数里开外,一道人形黑影似不知疲惫般,起伏飞掠,便是叶枯无疑。
“这里山势连绵,一山过了又一山,一屏过了又一屏,似是无穷无尽一般,与我驾驭势龙落下的地方完全不同。”
大地承托着叶枯的身形,一身麻衣染血,山中现血影。
大片大片的血迹外已是沾上了不少泥泞,像是一个个小墨点,杂乱无章的连缀成片,身上已见不到翩翩之姿,只是那双眸子,嵌在涂满兽血与尘泥的脸庞上,其中神色仍是坚毅,没有半分妥协。
凌家的老人越追越是心惊,初时还有余力以气载音,影响叶枯心神,可到了现在他已不得不全力驾驭神虹,方能堪堪跟上下方那一道跃动起伏的身影。
从早到晚,由朝至暮,修士也不是铁打的,气力、真气、神识终有尽时,无论是叶枯还是凌家的老者,都露出了一丝疲态,不再如这场追杀伊始之时那般迅捷。
“这小畜生哪来这么好的精神,不过凡骨境界,一口真气竟也能绵长如此?”凌家的老者也不知是第几次在心里大骂,若是这些咒骂的话真有用,叶枯只怕已经化成一摊血水了。
但无论他心中如何,也只得咬紧牙关,催动云气,奋起直追。
这老人却不知,游物之境的身法玄妙非常,“游物之外”并非是人有意为之,而是诸般“外物”避人,又是在山间林地,土木二行鼎盛,双管齐下,叶枯是借了极大的巧力,不似这老人般只凭了一身强横的修为,一路驾驭神虹化作云团追杀而下。
“这山脉倒是一层层天然的的壁障,我本想入夜后,借了夜色作掩护,混入曲屏镇中,现在有这山脉做掩,何愁事情不成?”
叶枯面如沉水,打头而来的劲风也吹不皱他半点眉角,心湖波澜不起,一路上他不时回头,虽然知晓自己的速度已不如全盛之时,可身后那位化境老人也是疲惫不堪。
他想甩掉那位老人无疑是痴心妄想,可那老梆子要追上他叶枯也是做梦。
暮色有四合之势,凌家化神境界的修士还未出现,一切的一切都对他十分有利,只要不心急,游物在身,土入神识,这杀局便有法可解。
两人牙关紧咬,心神皆未有丝毫懈怠,一追一逃,不知不觉中又深入了曲屏山中十数里。
四起的夜幕如同被天狗撕扯着,寸寸缕缕得被拉扯着覆上了天空,蔽了白日。
似是在恼恨这天色改的如此之快,又似是心知事已不可为,凌家的老人自云上跃下,落于一座山峰之巅。
望着远处那依稀可辨的黑影,周身气机皆沉,枯唇微启道出一个无声的字符,指并成剑,一道白色的神纹如春天生长的青草,于虚空中蜿蜒而起。
老人神情肃穆,满头白发似被风一拂,如一阵溪流涌起,复而又落于肩头,竖指于眉间一划,有一枚道自眉心浮现,化作一滴精血被接引而下,自指尖滴入身前白色神纹之中。
纹成,老人一声轻喝,信手一指,春草般的灵纹化作一道灰白相间的神光,起时又光芒一闪,去时已无象无形。
自山巅冲下,没入林中,无声凛冽直刺远方黑影。
天地间似有一面无形的镜子,映出一道灰白光影。
如梭如电,灰白神芒所过之处,裂叶卷风,惊起一地枯叶,漫天飞舞,恍惚间,空中有千片万片枯叶,每一片枯叶间都有一丝雪般的光影错开,竟已是“貌合神离”,一分为二。
碎叶如丝如絮,于灰白神纹所过之处拖成一道笔直的线条,而神纹所过,好似惊鸿公子,纤尘不染,片叶不沾。
叶枯踏过一方山间青石,回头一望,微澜的夜色中已不见那一道云影,应是那化境老者知难而退,让他逃出一番生天。
胸中浊气未吐,忽有彻骨寒意,袭上心头。
似从炎炎夏日坠入三九寒冬,又似有千百条大蛇环伺,叶枯浑身寒毛炸起,环首四顾,却只见密林葱葱,一片寂静。
忽左、忽右、似前、似后,危机如潮水般于心头徘徊,似滔天巨浪急急卷来,又急急退去,风云吞吐,寒意浸骨。
“背后!”
他脸色一边,杀意临身,来不及反应,直觉之下,截、斩、化三玄皆是无用,五行轮转,却见有九柄长剑,各色光华流淌,悬垂而立,如一道道坚实的门户,成九宫之势,将叶枯护在当中。
“翁!”
耳畔起轻吟,灰白灵影如灰线草蛇,伏地而走,数个闪没,再如蛟龙扬首,出没于草浪木水之中,刹那间狠狠刺在一柄光华流转长剑之上。
灰白神纹中有真气狂涌,虚空在抖动,几乎快被这神纹荡出的锋芒搅碎,澎湃的能量波动让叶枯满头黑发乱舞,此时的他满身血污,好似自幽冥而来的魔种。
“咔!咔!”
猝然临之,金行入神识化作的三尺青锋,剑身流转的各色光华为之一滞,龟裂声起,似一块宝玉正在四分五裂,顿时有崩溃之势,
但不可否认,这一柄剑却又真真实实的阻挡了灰白神纹的步伐,缓下了那凛冽的杀机。
叶枯大喝一声,身侧八剑一转,化作一串绚烂流光陆续没入此剑之中,得八剑之助,剑身龟裂之势顿止,光华大盛,迎风而涨,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又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剑门,横亘于叶枯与灰白神纹之间。
“铮!”
是灰白神纹震颤,以撼剑门。
“铿!”
如山巨剑当中,似开了一道门户,有悠悠曲音凌霄而上,剑门开,杀伐如潮,仿若千军万马在奔腾,一道道飘忽的仙灵自剑门中冲出,斩向那道灰白,欲将其彻底磨灭。
灿烂夺目的赤金与神秘莫测的灰白,冲天而起,照耀虚冥,神光落山川,于沉寂的夜中划出两方鲜明的世界。
这本是绝佳的追击机会,可山巅上的老人却一动不动,任凭高处狂风呼啸,只双目紧闭,单手虚划,似在演化一门大术。
灰白神纹中有他的一缕本源神识,群山中,看似是斗法,实则是以神识相斗,作飞剑越百步,欲取叶枯首级。
叶枯眉心在淌血,剑门乃金行入神识化形而出,神识比拼最为凶险,剑碎则神折,若真有那时,他魂海破碎,就成了一个痴傻之人。
“嗡!”
叶枯如魂中显神,巍然不动,眉心间有金剑虚影闪烁,将淌下的血痕都盖住了。
金剑在嗡嗡颤鸣,眨眼间,如神兵脱鞘般而起,自叶枯眉心冲出,化作一道金光,合入剑门之中。
剑开门户,仙灵飘忽,其势不再缥缈轻柔,锋芒乍起,锐意迫人,周遭林木摧折,根断枝毁,剑门中的仙影凝成道道剑光,化作一道剑河,飞泄而下。
“轰!”
灰白神纹颤动,绽出炫目的光华,可惜一如将死之人有回光返照之象,片刻后便被那道剑河彻底斩没,消散于虚无。
风止夜静。
立于山巅的老人,有两道血水自他眼角流下,生着胡须的下颌抖动,进而全身都开始颤抖,似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噗!”
挺拔的身躯似高墙倾塌,一股剧烈的刺痛自魂海中炸开,他再也撑持不住,单膝跪地,手抚眉心,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砸在山岩上碎开一地。
“这老匹夫,阴魂不散,眼见要天黑了追我不上,咳咳”
山中,得胜的叶枯也并不好受,魂海起浪,一阵阵刺痛如回音般荡起,抬手擦干了嘴角的鲜血,箕踞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只不过他要比那位被斩碎了神纹的老者好太多了,尚且还能行动自如。
方才的情形,那化境老者只是附了一缕本源神识于灰白神纹之中,被剑门所击溃也不过是神识受到重创,而叶枯则是将全部的身家都押了上去,若是输了这一筹,下场只会是魂海破碎,三魂七魄都要被斩的干干净净。
稍稍缓了一缓,他强提一口气,继续向着曲屏山深处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