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谨慎地走向车子。司机摇下车窗,我看到了那个长着陌生面孔的家伙,正是刚才我在加油站看到的那个正在研究地图的“大下巴”。他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像六十年代的电影明星。他旁边坐着那个女人,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她的一头黑发绾成发髻,圆脸上散布着雀斑,眼睛像两颗冰冷的黑色石头。
“感谢上帝,我遇到了你们!”我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我的自行车摔坏了……”
“我们看到了。”大下巴用明显的美国口音打断了我,“您在路中间走,差点被我碾得粉碎,知道吗?”
“噢,真的很抱歉,我……”
这时,车里的女人望着前方说了句法语,司机点头表示同意,胳膊放在窗户上,笑着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
“您住在海边?”
“是的,你们要去那里?”
这显然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这条路只有一个方向。
“我们要去拜访朋友。”司机说,“您可能认识他们,他们叫里奥·柯根和玛丽·柯根。”
“我当然认识了,他们是我的邻居。”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邻居啊,真巧!”然后,他看着后视镜对后座的乘客说,“兰迪,汤姆,腾出个位子,这是里奥和玛丽的邻居,我们载他回家。”
紧接着我便听到滑动门推开的声音。
“放心,朋友。我们载你就不用淋雨了。”
兰迪坐在后座上,他就是那个瘦高个,跟列侬一个模样。圆眼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头发像抹了一层油。他背对司机坐着,我坐在他面前,旁边坐的是汤姆。
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们了,混蛋。
汤姆给我腾出一个位置,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不过我感觉是关于我的外表的评论。兰迪笑了笑,笑容就像即将吞掉老鼠的蛇,让人不寒而栗。
“你的自行车怎么了,哥们?”他问。
他的声音沙哑而刺耳,像被人切断了两三条声带,并用砂纸替代了。司机的声音也很沙哑,听口音是纯正的美国人。他的气息闻起来有香烟的味道。
“我滑了一下,连人带车摔倒了。那该死的车差点杀死我,我之后再回去取吧。”
我发现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喉咙发紧,被唾液塞满。我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汤姆和兰迪相视一笑。
“当然了,之后再取……”汤姆说。
笑声之后便是沉默。 他们笑起来像两只狼,当然这并不需要从笑容里看出来,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
我尽量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商务车开得飞快,就快到“比尔之齿”了。我该怎么办? 扑向司机把手指戳进他眼睛,造成交通事故?我怀疑这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在我数到三之前,这个大胖子可能就已经掏出匕首割破了我的喉咙(刀也许就藏在黑色风衣里)。我暗自打量车厢。一切都太暗了。我悄悄观察汤姆和兰迪的手。汤姆静静地将手放在大腿上,兰迪则紧张地攥着手。看起来没带武器,但我能肯定就放在不远处,也许我能找到一把左轮手枪。但什么时候呢?不管怎样,我不能让他们开到里奥和玛丽的家,朱迪和孩子们都在那里。我必须想个办法……要快。
我突然意识到兰迪正盯着我。他长着一张小嘴,一口小而锋利的牙。
“有烟吗?”
“没有,抱歉。”我说着,把手伸进衬衫,摸到里面仍装着我在“安迪家”买的口香糖,“但我可以给你一块口香糖。”
“忍忍吧,我们马上就到了。”司机喊道。
“去你妈的,弗兰克。”他不屑地拒绝了我的提议。这样我又知道了司机的名字,“你一整年都住在这里吗?”过了一会儿他问。
“我只是短租一个夏天。”
“夏天,”他讥讽地重复我的话,“你听到了吗,汤姆,欧洲人管这叫夏天。”
胖子汤姆笑着点头表示赞同,我几乎看不到他的脖子。那个败类毫不掩饰他的罪犯气息,也许他们都不在乎,可能早就决定要连我一起杀了。
“你们是美国人吗?” 我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题,但似乎这样问也是正常的。
“除了曼侬我们都是。”兰迪说着指了指他身后的女人。“她是法国人,您知道吗,法国。”他夸张地模仿法国口音,“我们都是里奥在酒店工作时的同事。他有跟您提到过吗?”
“啊,是的。酒店。”我说。
“我们到这里来旅行,想给他一个惊喜。”
“真好啊。”
“您和家人一起来的吗?来度假?”汤姆继续问道。
我笑着咳嗽,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
“是的,我每年都来,这儿的所有人我几乎都认识。对了,顺便说一句,今晚有个小型聚会,你们都来吧,看到里奥和玛丽的时候也告诉他们。”
“哈,派对,多好!听到了吗,曼侬?”他对那个继续保持沉默的女人说,“也许我们可以说服里奥和玛丽一起去呢,离他们家远吗?”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个女人的冷笑。
“不……不远。很多人都会来,人多热闹嘛。”
我觉得这个谎撒得很好,或许他们知道今晚有很多人在等我们,有助于拖延他们行动的时间。我打算继续说谎。当兰迪问我们的房子是否相隔很远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些家伙从来没去过那里。这对我有利,况且公路上根本没有指示牌。
快到“比尔之齿”的时候,我清了清嗓子:
“把我放到那个岔路口吧,我可以走回家。”
“不行啊,朋友,”弗兰克说,“我们把你载回家,还有一段路呢。”
“对,”兰迪附和道,“里奥和玛丽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三人发出一阵哄笑。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有曼侬依旧望着前方出神。她在想什么呢?
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并不着急。他们像即将捕食一只睡着的老鼠的鹰,正在明智地四处观望。另外,我想他们或许已经决定解决掉里奥和玛丽之后来找我,抹掉犯罪痕迹。或许他们马上就要对我下手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危险的事情,但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把他们直接引到里奥和玛丽家。如果幸运的话,里奥记住了我对他说的话,一旦看到商务车就开枪。我随时准备好跳到地上。一旦事情发生,我们可以用里奥的收音机通知所有人。我们可以待在家里等待救援。
这是唯一的机会。
车的前灯照亮了“比尔之齿”的老榆树,我咽了口唾沫,到了押上所有赌注的时候了。今晚结束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我头部中弹死亡,另一种是活下来。现在我的脑海里唯一想到的就是杰普、贝阿特丽丝、朱迪和我的朋友,我要帮助他们对抗这帮恶魔,没别的。只要能保护他们,我死不足惜。
“现在向右转。”车快开到路口的时候我用不带一丝颤抖的嗓音说出了这句话,像自信又完美的交通指挥。
但说完我嗅到了空气中带有一丝紧张的沉默。
“我们送您回家,朋友。”弗兰克重复道,“是这条路吗?”
“是的。”我试图表现得淡定且肯定,“柯根家在左边,一直沿着那条路下去就到了。我的家更大,在右边。”我指着里奥和玛丽家,骗他说。
几秒钟后,曼侬对着司机点点头。弗兰克将方向盘打向右边,朝里奥和玛丽家开去。
看起来他们已经相信了我的话,现在我只需要不露声色。
海滩上雨下得正大,雨刷器的速度再快也无法擦干净玻璃上的水。我们像被困在了洗碗机里。这个场景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毕竟这几个月我已经被这样的大雨淋湿过三回了。
商务车缓缓开到房前,我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房屋里的灯光了。我默默祈祷着里奥千万别看见我们,然后跑出来迎接(除非拿着枪)。我突然想起了花园大门旁边的信箱上印着清晰可见的字——柯根。
“就在这儿掉头吧。”趁着还没靠近房子,我说,“前面沙子太多了,再加上雨这么大,轮胎容易打滑。”
加油,皮特!今天你很聪明!
“你确定吗,伙计?这样会被淋湿的。”
“没问题,就一百米嘛,你们救了我,跑几步不成问题的!”
弗兰克再次听了我的意见,在离房子二十米处踩了刹车,掉了个头,车头对准马路。当车慢慢停下来的时候,我找到车把,打开推拉门跳下车。
“谢谢你们!”我在大风中喊道,“帮了我一个大忙!”
弗兰克摇下车窗,看着房子,眼里闪着光。坐在他旁边的女人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在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周围。
“漂亮的房子。”兰迪笑着对前排说。
我不喜欢他的笑容。
“谢谢,”我强忍着毫不躲闪他的目光,“替我向里奥和玛丽问好,告诉他们都来参加聚会,会很有趣的!”
车窗摇上去了,车子朝“比尔之齿”开去。
我快步走到门前,感到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我朝后面望去,车灯已经消失在第一个路口。我重重地敲门,心提到了嗓子眼。
“里奥!玛丽!开门!”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敲门声。意外来访。故事再度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