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头妖兽制成的肉砖堆满一整个屋子,然而只一晚上,就少了三分之一还不是叫人吃饱。
李伯辰吃了一小块之后在地堡里巡视一圈,回到自己屋中。他这屋子是给从前的军官居住的,桌上有一盏符火灯。过了几十年,符咒没有破损,只注入些灵力便可继续使用。但光芒比孟家屯的那一盏要弱一些,只能昏昏地照亮桌边的一片区域。
他选出来的几个侍卫为他送来烧开了的水,他卸甲脱衣擦干净身子又重将在堡内找到的棉里衬穿上,坐在床边开始想事情。
其实大概在十天以前,他就在考虑要不要再次借助风雪剑神的力量将对这场风雪进行干预。在询问过徐城之后,得到的回答是,引起风雪这件事是借北辰的运势,再借了风雪的势风雪本来就可能会发生,剑神只是叫这个可能性变得更大一些,并且成功了。而要叫风雪消弭,就不是借势所能做得到的了,最多只能让大风雪来得少一些,获得几天或十几天相对好一点的天气。
关于这一点,李伯辰也一直在犹豫。因为他已经有过被无畏真君附体降临的体验,知道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个可怕不单单是指灵神所展现出的强大力量,也是指对于一个人心性的改变。所谓无畏真君,其实就是自己,是另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自己。但即便如此,在那天晚上他也曾短暂地迷失自我,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跟随他来地堡中的人只有四百来个,逃到堑江南岸的可能只有几十个。而余下的,相当一部分死于他当时以神通引发的天灾。在同支牙斯、须弥人司祭争斗的时候,他视身边人为蝼蚁,一点都不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李伯辰已就这个问题安慰过自己倘不是他出手,就连这四百多人都逃不出。但他知道如果当时没有“迷失”,他本可以做的更好。
影响不限于当时,还延续到现在。他知道自己的性情发生了一些改变,似乎变得更加“理性”了些。无论李定、方耋,还是隋不休,都该会觉得这种改变是有益的,李伯辰本人也不想否认。然而问题是,如果下次再引灵神降临,自己的性情会继续变化吗?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因此,现在的他比以往要更加谨慎地对待那种超脱生界的神灵之力了。这种力量已不仅仅是“双刃剑”那么简单,而简直就是一根用来碾死蚂蚁的大棒,稍有不慎,即会产生可怕的破坏性。
另一方面,他之前也没有想好去、留的问题。今天遇到杨宝瓶之后,他倾向于去跟随她们往北走,得到一片土地。
杨宝瓶和她的女战士对于“人”的态度是很微妙的。她似乎从“老人”的口中了解了许多有关人的事,对山那边繁荣的六国有某种向往。但是这种“繁华”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她似乎也没有明确的认识,甚至有可能会觉得只是比她们来处“好一些”。
具体到了一个个的人的这个层面,她的态度就变成轻视了。她和她的战士非常强大,这些士兵和她们相比成了弱势群体,她看起来并不乐意带上这些“累赘”。但即便如此,她也对这种轻视保有克制,这令李伯辰对她的印象更好了一些,也坚定了北上的念头。
只不过,他现在需要找到能叫她同意为这些人提供帮助的筹码。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李伯辰听到杨宝瓶的声音:“在吗?”
他从床上跳下来开了门,只来得及说一声“什么事”,女战士就像回到自己房间里一样挤了进来。
李伯辰想了想,将门关上。
杨宝瓶走到屋子中间,四下里看了看,道:“你们这里有点冷。”
李伯辰不知她想做什么,但猜测和明天她离不离开有关。她现在越来越自来熟,该与北地恶劣的自然环境也有关。人与人只有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才能共同生存下去。于是他说:“你们那边不冷吗?”
“比这里冷。”杨宝瓶一边说一边背着手在屋中边走边打量,仿佛巡视领地,“但是我们那边有地热,屋子里反而很暖和。有地热的地方很多,但是可以用的不多。”
李伯辰立即意识到,她是来谈条件的。白天时候的拒绝是为了可以提出条件自己对她的印象没错,她耿直豪爽,但绝不笨。
于是他笑了笑,不说话,只走到床边坐下,做出倾听的姿态。
其实杨宝瓶还是表现得略心急了些。在拒绝提供帮助之后,她应该等自己去找她提出条件,而不是迫不及待地来此。这意味着,她对这地堡里的四百来人并没有白天表现得那么无所谓。
而事实也是如此,这些人从前大多是良家子或者有产的农民,掌握各种生产技术,无论在哪里都算是人才。
她看起来也有些后悔自己轻易提出条件,见李伯辰一言不发,就又走到桌边盯着他,似乎试图以目光给他施加压力。而李伯辰不为所动,明白自己得牢牢掌握这次谈判的主动权。
两人对视片刻,杨宝瓶忽然笑起来并大步走到他身前,一把捧住他的脸,居高临下地亲吻上来。
直到两人嘴唇接触之后,李伯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先感到难以置信,然后感到震惊,接着去想这是否是什么阴谋。因此又直到他被推倒在床上、杨宝瓶跨在他身上并开始解自己的扣子时,他才猛一挺身,打算将她推下去。
在这时候,他甚至还在想自己这样拒绝了,会不会令她极为难堪。而这一下的力气是否又用得太大、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人而言是否太过粗鲁。
所以他忽视了另一个问题杨宝瓶的力气同样很大,比他只稍微逊色。女战士不但没有被推开,反而将此视为某种信号。她哈哈笑起来,一把扯掉自己的上衣。露出来的皮肤光滑紧绷白得近乎半透明,肌肉轮廓隐藏其下,显示一种健康而勇武的美。
又一把将李伯辰的领口也撕开,道:“你可以跟我走。我那儿没几个比得上你你还可以带一百个人,这样总行了吧?”
李伯辰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受了。他紧闭嘴巴、积攒力气、在杨宝瓶俯身来亲吻他的脖颈时终于等到合适的机会,猛地将她摔到一边,自己迅速离开床铺站到桌边。
他本能地想要抓住领口,但控制住了。他在想该说些什么话,或说自己该表现出怎样的态度。
这时杨宝瓶从在床上转过身,看起来有些疑惑。但随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无奈地笑道:“好吧,我听说你们人的规矩多,可没想过这么多我刚才明明已经和你说了几句话的。那怎么样,我们再说几句,再开始?”
李伯辰有点明白做女人是什么感觉了。他又退后一步,沉声道:“杨姑娘,请自重。”
杨宝瓶愣了愣:“杨姑娘哈哈,有意思。”
又歪了下头:“好吧,我也知道自重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明白你这是怎么了?就是六国的男人,也喜欢女人吧?我弄疼你了?”
李伯辰轻出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我有妻子。也许你们那里的风俗不同,但我有妻子这件事,意味着”
杨宝瓶哦了一声,摆摆手:“好吧,我明白了。”
她拾起衣服穿上,一边扣扣子一边打量李伯辰,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这种事竟然是真的我从前听说过你们的人的夫妻这回事儿你们真的会因为这种事而而怎么说呢反正挺怪。但是我能理解的,啊。”
李伯辰这时候又觉得自己对待她过于粗暴了些,忍不住道:“抱歉。我以为你来谈明天的事的。”
杨宝瓶扣好扣子站起身:“我就是来谈明天的事的,可惜。”
她用一种遗憾又不舍的目光上下打量李伯辰,摇摇头:“你要是没有妻子就好了。我都不介意按着你们那边的风俗叫你做我的妻子,或者叫我做你的妻子。”
李伯辰明白她白天所说的“除非”和“往后你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了叫自己和一部分士兵做她们的丈夫?妻子?然后就可以随她们回到她们的居住地去?
他心中生出一股被轻视的愤怒。但这愤怒又来得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六国的男人对待女人时,不正是如此么?而这里不是六国也是在这一刻,他对这些女战士、以及他们背后的族群的生存之道有了更加最深刻的理解。
于是在杨宝瓶准备开门离去时,李伯辰道:“我们可以谈的不止这些。”
她被自己拒绝,现在表现得大度而无所谓。然而李伯辰不清楚她是否是在伪装,或者会在回去之后越来越生气。他得在她还留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将其说服。
杨宝瓶站住脚步,转脸道:“嗯?”
李伯辰的头脑飞速转动,终于牢牢抓住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