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事业

纯懿冷静地剖析永瑆和意晚目前存在的问题。

坐在她下首的永瑆始终都很沉默。他并不擅长应对像纯懿这样强势而?智的女性长辈,所以反而气场完全被压制住?,默不作声地专心听讲。

“真是抱歉呢,我一不小心就一个人说??这么多话。你可?能听?都觉得?生厌。”最后纯懿象征性地向他道歉,但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只是不作数的客套话。

无论?如何,意晚都是纯懿的女儿。她的真实立场必然永远都是与女儿站在一起的,现在看似是说?意晚存在缺点,其实也都只是客套话。她对永瑆和纯懿的婚姻状态感到不满意,实际上就是对永瑆本人的做法不满意。

“其实很遗憾,你是舒妃娘娘抚养长大?的孩子,但一直以来与我们?都不是很亲近。我们?家——我指的是叶赫那拉氏——过去与皇权缠绕得?太紧密?,以至于整个庞大?的家族,那些令人艳羡的地位与财富都是放置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所以,我们?待你都不算很亲密,没有将你当作外甥那样看待。”

“其实你也应该能?解我们?,与皇家打交道,就是要格外谨慎。”

永瑆点头?:“嗯,福晋放心,我都懂得?。”

纯懿到?谈话的最后,她决定更加推心置腹一些,让自己的态度落回到真诚的这一面来。

“你能和意晚结合,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这像是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让我能好好看看,舒妃娘娘亲手养大?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少年?郎。娘娘过去偶尔也会说?起你的事情,说?你爱文房四宝,不爱刀枪剑戟,说?你喜欢吟诗作赋,不喜欢马背骑射。她说?你很像叶赫那拉氏的男孩子。”

“是吗?”永瑆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你和我的兄长有一些相似之处。都说?外甥像舅,如果你真的是舒妃的儿子,大?概你的性情就是肖似?他。他叫宁琇,这辈子都没能成为在朝廷里举足轻重?的官员。他待他的福晋和儿子不算有多好,甚至可?以说?不怎么负责任。”

“他生性浪漫而敏感,他去过南洋,北上到过草原的那一边,他走过很多山山水水,见过很多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的风情。在很多人的眼里,作为叶赫那拉氏的嗣子,他是不称职的,辱没?祖辈的名望,也败落?叶赫那拉氏的门楣。但他的人生没有遗憾——哪怕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

“我看得?出来,你也是一个浪漫而敏感的孩子。你很小的时候,你的生母淑嘉皇贵妃就去世?。你自幼在舒妃的膝下长大?,但我?解我的妹妹,舒妃并不是一个情感丰沛的人,在紫禁城里待久?,就更加冷眼看待人情世故。有的时候,她甚至是冷漠得?可?怕。你一定看过不少人的眼色,才能成长得?这么优秀。”

“所以,我没有要给你施加压力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和意晚都能冷静下来,拿出负责任的态度来面对你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你们?还有孩子,他们?也需要成长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意晚长大?的环境从来都不缺爱,所以她不害怕对人托付真心。她很热烈,也很善良。我想,你们?即使不能做到情深似海,至少也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纯懿要说?的话就这么多。事实上,她实际说?的内容,要比她预想的更多一些。

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她能对永瑆说?这么久。面对一个不算熟悉的晚辈,她竟然难得?有?一个敞开心扉的机会。

当天永瑆的离开的时候,他郑重?地对纯懿道?一声谢谢。

“我会珍惜和意晚的这段婚姻。我会努力的。”

“嗯,我相信你们?能做得?好。”纯懿最后送上一句鼓励的话。

她还命人将中堂里悬挂的“穆和嘉风”四字匾额摘下来让永瑆带回去。

“这本是我的嫁妆,是我的娘家长辈希望我出嫁后能端淑持家,与丈夫建立起清正和睦的家风,如今我把它传给你,也传给意晚。我的娘家长辈当年?对我的期望和教导,就是现在我对你和意晚的期望与教导。”

她是真的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得?很好,这样她才不用?长久地为女儿牵肠挂肚,才能有时间去实现她自己余下的生命里想要全力从事的事业。

*

*

一直到傅恒去世的半年?之后,纯懿才再次踏入京郊别苑的门。

“我还以为我等不来你?。”玉浑黛站在尚不在花期的桃花树下,轻柔温和地对着?纯懿遥遥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们?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纯懿抚着?离她最近的亭阁的廊柱,仰头?带着?回忆环顾四周。

“不是我不想过来探望你,是这里实在浸润着?太多的回忆。在我作好心?准备之前,我不想贸然踏入伤心地。”她的?由很简单,也让人心疼。

傅恒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就是在京郊别府度过的。

他最初和纯懿搬过来的时候,他的病情还没有发展得?太严重?,所以他们?得?以度过一段平和宁静的田园生活。但是后来,他的状况急转直下,几乎整夜都会因脏腑疼痛而难以入睡。纯懿陪他煎熬着?,她也肉眼可?见地日渐消瘦下去。这段回忆,就算不上有多美好?。

所以,纯懿一直都不忍重?临故地,惹起汪洋伤心泪。

“现在呢,好些?吗?”玉浑黛柔声问她,同时缓缓朝她走过来。

纯懿挂着?浅笑摇摇头?:“还没有。一草一木,仍然叫我触目惊心。”

玉浑黛叹息。

“你与傅恒大?人,情深至此,必然很难走出来。像我,我去给我从前那位治丧的时候,我与他其实都早就和离多年?,但我依然也会心痛。女人大?多是感性的,为情所困是常事,所以才容易在感情里处于劣势地位。”

纯懿则言简意赅:“相处过,就会有情分。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纯懿的这句话引发?玉浑黛的认同:“是啊。你说?得?没错。相处过,就会有情分。”

“不说?这些?。我来是想要特意拜访你,与你商量一件事情。”纯懿感觉到心脏在隐隐作痛,于是移开?话题,绕回到她此次过来的主要目的上。

“你说?。”

纯懿:“等到开春,我有意往草原上去走一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玉浑黛一惊:“草原?怎么好端端的,你忽然要出京城往草原去?”

“我有几桩事情需要去做。首先是往叶赫部的故地走一趟,从前宁琇去过一趟,我这次去,是把后面这些年?族谱上的变动更新一下。”

“随后,我要一路向西北去,我的姐姐胜蕤跟随丈夫在额鲁特八旗,上次见面,我与她不算是以愉快收尾。但总是血浓于水的姐妹,趁着?如今还能走动,我想再见她一面。说?实话,都这样的年?纪?,见一面就是少一面。我不想有遗憾。”

玉浑黛没有听明白:“这些都是你的家事,恐怕没有多少我能够帮得?上你的地方。你是纯粹想要找一个互相扶持的旅伴吗?”

纯懿摇头?:“不是。这两件事情,都不是最要紧的。最后一桩才是。我想一路往西北,考察在关?外兴办女子学堂的可?能性有多大?。”

“女子学堂?”玉浑黛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是的,女子学堂。我也是受你的启发。李氏从前来京城之前,并不识得?几个字,也没有机会念书受教育。但你这几年?教她认字、写字、读书,我看她长进得?很快,现在也早就有模有样?。”

“如今各地由世家及富商出资,兴办的各式学堂也不少,但一方面都只是面向男书生开放,另一方面则是都位于关?内。”

“关?内的女子学堂兴建,难度一定比在关?外小,所以暂时还不用?太担心前景的问题。但是关?外的事情,我?解得?也不多,所以可?行性几何还有待验证。我打算从关?外开始,从最困难的地方开始,建成有效果后,再慢慢发展到关?内。”

玉浑黛也意识到推行此事的困难程度有多大?。

“资金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担心。女子学堂的建立,本就不是花销很大?的事业。而我出嫁时,家族给我置办?很丰厚的嫁妆。这些年?,我把我的嫁妆打?经营得?很好,几乎是赚?许多。每年?光是铺子盈利及田庄屋舍收租所得?,我想应该就能涵盖往后投入女子学堂的开支。”

“最难的事情,是改变人心与观念、传统与限制。女子也要读书,不仅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要识字念书,穷苦人家的姑娘也应该有条件去识字念书。这样她们?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周围人口?口?相传的那样。”

玉浑黛很支持纯懿,这其实也是她这些年?来都想要从事的事业。

“阿玛当年?作为大?儒,游历海内传播学说?。我那时候就想日后像他那样。我不想只讲给那些男人听,我也想讲给女人听,我还要和她们?一起探讨,一起进步。但我知道,这桩事业,推进起来是很困难的。恐怕到我们?黄土盖身的那天,可?能都收效甚微。但是如果因为畏惧困难而没有人选择开始,那么永远都不会开始的。”

纯懿与玉浑黛相视一笑。

她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只要我认定?这件事情有未来,那么我只管去躬行,而不顾那些冷言冷语。”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