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隆恩

纯懿没等和嘉公主,她知?道和嘉是?纯皇贵妃的亲生女儿,自然?要为额娘守灵。她将和嘉公主带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后就表明?自己礼数已尽,需要先行离开。

“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觉得不方?便,就差人到永寿宫寻我?,今日晚膳之前?我?都会在?舒妃娘娘那?儿。”

“是?。”和嘉公主乖巧地应了声。

纯懿不放心,她又?说:“至于之后几日我?必然?是?不在?宫中了,但还是?这样子,有事?情就去找永寿宫舒妃娘娘,或者是?太后娘娘。别自己硬撑着,心胸之中积起的脾气,肯定是?要排遣出去才好。”

“是?。儿媳知?道了。”

和嘉公主还想亲自送纯懿出去。纯懿却止住了她的好意。

“不必。你接下来要耗费许多心力?,还是?俭省起来罢。”

“嗯。”

纯懿出了景仁宫,就径直往永寿宫那?儿去。路上正好要有一段曲折回环的路,从御花园跟前?绕过?去,道路的延伸的方?向恰恰向着前?朝。

她远远的就见着几位内监领着福隆安往这边来。

福隆安如今仍领着婚前?就一直担当的御前?侍卫的职守,他今日在?值,于是?才没有第一时间陪同和嘉公主入宫向纯皇贵妃致意。

所?幸他现在?还是?赶来了,不算太迟,不至于让和嘉公主一人待在?两位皇兄与他们各自的嫡福晋之间,觉得格格不入,更不必让永璋在?心目中认定了富察家的倨傲态度,再罪加一等。

福隆安快步过?来向纯懿问安。

“额娘,您是?陪着公主一道入宫的吗?”

纯懿颔首:“是?。刚来了不到半个时辰。你的差职都调托给同僚去做了?”

“儿子原是?这样想的。不过?承蒙皇上隆恩,直接准了儿子今日的假。就不用再费时费力?去托付同僚帮忙值差了。”

“嗯。那?我?就不耽误你,你快些往景仁宫去吧。别叫公主等久了。”

“是?。”

纯懿目送着儿子远去,直到福隆按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转头继续向着永寿宫的方?向慢悠悠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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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妃那?儿得知?纯懿入宫的消息,便心有灵犀地备好了清茶候着招待她。

纯懿还是?与舒妃直接坐在?廊檐下,将侍女及内监全部打发到别的地方?去做事?情,眼门前?儿留得都是?空白与清净。

“我?从前?还恍惚不觉得,现在?再看娘娘,果然?是?脾气性子和模样都与这座古旧的宫殿融洽在?一块儿,眼见着便是?紫禁城的人。”纯懿得空这会儿什么事?情都不多想,就与舒妃一道喝茶说话,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舒妃如今的气质,作出这番评论。

“是?啊。换作从前?,宫里头那?么一位长久相处着的妃嫔突然?薨逝,我?肯定是?要心里挂记着,得空更将替她诵经?祈福。哪像现在?,眼里见得多了,于是?心就落冷了,越发铁石心肠了,难怪姐姐要说我?是?沾染了紫禁城的风骨,做了紫禁城的人。”

“纯皇贵妃的哀仪,皇上是?给予了实打实的体面和周全。”

舒妃又?想起方?才底下人报上来的旨意,她不急不徐抬起桌上的茶盏,将一张素白色的字笺拿起来推递给纯懿。

“礼部的人办事?勤谨,人前?头才走,这一会儿的工夫,连谥号都拟定好了,只是?尚未对外公布,皇上的意思是?推迟到五月皇贵妃金棺安顿在?静安庄殡宫的时候再一并拟诏宣布。”

纯懿伸手接过?那?张字笺,她认得清楚字迹,乃是?舒妃亲手誊写的。

“纯惠?纯惠皇贵妃。”

她把字笺搁下,仍是?如舒妃那?样压在?茶盏底下,任由其被顺着圆润杯壁滑下的水珠打湿。

“礼部用心了。”

“是?皇上对纯惠皇贵妃用情颇深。”舒妃抿唇,手里闲着没有要做的事?情,于是?主动给纯懿剥柑橘果皮,也不怕精心养护着、染成丹蔻色的长指甲会因此受损。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皇上对哪个妃嫔不是?曾经?真心实意地爱怜过?呢?也是?纯惠皇贵妃在?皇上身边的时日长了,将这份轻易许诺的怜爱之心沉淀出了丝丝点?点?亲情的意味来,故而此时才能?这般享有身后哀荣。”

纯懿可不想接舒妃的这句话,她转移了话题。

“我?想着和嘉的事?情。这孩子方?才来的路上说的几句话,让我?听?了感?触良多。若是?转述给你听?,你必然?更加真情实感?,我?怕你还要为此动情流泪。”

纯懿这么一说,舒妃当即就生出好奇心,真的想听?听?和嘉公主说了些什么话。

纯懿于是?就把那?与酪酥和贝果儿的事?情说给舒妃听?。

舒妃知?道纯懿的意思:“姐姐这是?想起了我?的十皇子。”

“是?。”纯懿并不否认。

舒妃却说:“如何想念他也于事?无补了。若是?时光真能?宽容重来,我?宁愿自己从未生过?这个孩子。更何况是?听?你转述和嘉公主小时候的经?历?”

“我?若还是?当初那?个稚嫩软弱的舒妃叶赫那?拉氏,现在?必然?会担惊受怕,惟恐十皇子婴孩时也受过?这种委屈。他都没有活到学说话的年纪,更是?饿了渴了冷了热了都只能?一个劲儿地哭——”

“乳母都跟我?描述,说十皇子孱弱,自孕于母体时就未能?吸纳足够的营养,分娩出生后连哭声都比年纪差不多的永瑆要轻。现在?想想,没有力?气哭,却还要因为不称心不舒坦加倍地哭,我?真不知?道我?将他诞育下来,是?否是?要他受着短短一遭的苦楚,再复又?投胎往好去处走。”

舒妃最后说的都是?赌气话了。天下哪有比投胎托生成爱新觉罗家的皇子更尊贵的好去处?无非是?舒妃怜惜儿子,同时也在?紫禁城里浸得久了,连带着都将这泼天的富贵看作是?洪水猛兽,沾上就必然?要承担同等的苦楚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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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惠皇贵妃的去世,反而像是?解脱了和嘉公主。

纯懿眼见着那?次长达三日之久的守灵过?后,回到宅邸上的和嘉公主倒显出了几分圆润饱满的模样。她和玉易城坐在?一道的时候,纯懿看着也不觉得和嘉是?特别的骨骼纤瘦。

纯懿私下里问过?福隆安,福隆安觉得和嘉应该是?想开了。

“若是?她不与纯惠皇贵妃和解,那?也讨不到别的解释与道歉,只能?长久地陷在?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情绪陷阱里。我?觉得公主应当是?聪慧的人,她知?道其中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

纯懿接受福隆安给出的这个解释。

她又?叮嘱他要好好和和嘉公主相处。

“特别是?往后建成了公主府,你与和嘉公主就算是?独立出去生活了,更是?事?事?都要谦让包容公主,内宅里的事?情,拿不准主意的事?情,你们都商量着来。”

“儿子知?道。”福隆安一贯口齿伶俐,现在?还反过?来拿自己的阿玛和额娘做调侃,“额娘您尽管放心。儿子从小就耳濡目染您与阿玛的夫妻情深,往后与公主相处时,只需要朝着您和阿玛的日常生活看齐就是?,必然?错不了。”

纯懿笑?着要斥他,福隆安则立即灵活地拱手行了告退礼,飞快地跑出去了。

福隆安出去的时候,赵嬷嬷反而是?神色严肃地从外面进来。

纯懿刚要喝口茶水歇歇自己被福隆安闹腾起来的哭笑?不得的气,就对上了赵嬷嬷沉稳中波澜不惊,于是?适得其反更显事?态要紧的眼色。

“赵嬷嬷,怎么了?”

“圆明?园来消息,那?边李氏足月发动了。”

“宫里有皇后娘娘的口谕,是?打发翊坤宫得青眼的大内监顺安公公来亲传的——附上皇后娘娘身边的通行对牌,说是?可凭此令牌出入圆明?园不受阻碍。”

纯懿听?闻那?拉皇后跟前?当差的顺安公公竟然?亲自来传口谕,便问内监如今何在?:“若是?方?便的话,我?直接安排在?前?厅会客阁里见他。”

赵嬷嬷摇头:“顺安公公毕竟是?皇后娘娘跟前?儿得脸的人,此次出宫传信也实在?是?因为随身拿着皇后娘娘托付出来的通行对牌,不放心假借他人之手传递给福晋您,生怕中途遗失或是?遭偷换,到时候追究起来就麻烦了。”

“顺安公公那?边说不好耽误,于是?只把口信及令牌传到,人便走了。”

纯懿却是?看不懂宫里头的这种操作:“他都怕对牌被偷换了,怎么就不能?再多留个一会儿时间,亲自将通行对牌交到我?的手里才离开呢?我?瞧着恐怕还是?皇后娘娘一早在?他出宫时就有吩咐,命他不准亲自面见我?,生怕我?要接着从顺安公公的嘴里问出更多的内情及皇后娘娘的真实态度。”

她从赵嬷嬷那?儿接过?令牌。

“李氏既然?是?头胎,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下来。皇上那?边本就不欲使我?插手这往后一连串的事?情。”

“他心里大概还别扭着,既觉得当初斩钉截铁地言之凿凿,使得后面事?态的发展不受控制,又?觉得他是?帝王威严,怎可轻易承认自己的过?错——这般倔强,连我?家的意晚小小年纪都不这么骄纵耍赖。”

“罢了,皇后娘娘恩赐这副对牌,我?却不可以早早现身圆明?园,以免碍了皇上的眼睛,更拖累好心肠的皇后娘娘也被皇上问责。索性待我?午睡过?后,再替我?备马车往圆明?园去罢。”

“是?。”

与此同时,李氏产程发动的消息从圆明?园传到紫禁城,被内监上报给皇帝——那?拉皇后这回反而是?比皇上的耳目还要提早得到消息,于是?早先就派出了顺安公公去给纯懿通风报信。

这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时候,傅恒领着福康安也在?。

皇帝不谈国事?,只笑?呵呵地看着福康安把手书的字帖捧在?小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口齿清楚地读给阿玛傅恒听?。

结果偏偏是?在?这个时间点?上,传来了李氏的消息。

傅恒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这句话。

而皇帝则讪讪地尴尬起来,脸上原本自然?舒畅的笑?意也变得牵强而心虚。

而福康安更是?小小年纪童言无忌,抬头一本正经?地问他最喜欢的皇帝阿玛:“皇伯父,是?紫禁城马上要有新的小朋友嘛?”

皇帝虽然?论孝贤皇后那?边的亲缘关系,实实在?在?是?福康安的姑父,可福康安却一直叫皇帝为“皇伯父”,有时更是?能?得到皇帝的特别批准,僭越地唤他一声“皇帝阿玛”。

皇帝对着孩子纯净明?亮的眼睛竟然?破天荒地语塞了——那?双眼睛任何人看了都能?轻易联想到从前?的孝贤皇后,以及孝贤皇后诞育的端慧皇太子与悼敏皇子。

傅恒不搭腔,他和纯懿一条心,自然?在?这个时候旗帜坚定地站在?纯懿这一边。

皇帝只好说:“是?的。紫禁城里要有新的小朋友了。那?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康儿高兴吗?”

福康安皱着小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是?额娘怀小宝宝了吗?可是?上周在?皇祖母那?儿见到额娘的时候,额娘的肚子不像是?令娘娘那?样圆滚滚的,像只大皮球。额娘还是?苗条的,她还能?抱起康儿呢,不像令娘娘,根本就没有办法来抱康儿。”

说到大皮球的时候,福康安还挥开两条小胳膊,认认真真地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形。

皇帝这下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再一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傅恒。

傅恒也不能?一味地熟视无睹,他只好说:“康儿,接下去的半个月,你随阿玛一道回府邸上跟额娘和妹妹一块儿住,好不好?”

皇帝听?傅恒在?自己面前?这样明?晃晃地趁火打劫,气得连胡子都快要竖起来了。

可他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福康安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傅恒的许诺给吸引过?去了。

福康安最喜欢额娘,可惜额娘不能?常常进宫来看他。

他也超级喜欢家里的小妹妹,她叫意晚,比他整整小三岁,他能?见到小妹妹的机会更少。

只有当额娘破天荒地带着小妹妹进宫的时候,福康安才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戳戳妹妹软软的小脸蛋和小耳朵——

于是?傅恒的话让福康安瞬间就把什么紫禁城里新来的小朋友给抛在?脑后了,也同样不会再去管额娘的肚子有没有像令娘娘那?样鼓得像个皮球。

皇帝给了傅恒一个警告的眼神,傅恒却老神在?在?并不介意,更是?变本加厉地拱手,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谢恩:“微臣谢主隆恩。”

皇帝直接把桌上被福康安认认真真写废的宣纸卷起来捏成团,一股脑儿全都丢到傅恒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