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表兄姊

牛奶羹隔水蒸着。

玉浑黛拿了火钳坐在炉灶后头看顾着火势。纯懿站在她身侧,静静见着面前热烈的人间烟火气,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清冷也慢慢消解去了。

“就该叫两个小儿也凑在这儿学着做些?家事。”

玉浑黛只当她在说笑?:“两位小郎君皆是要行大事的君子,怎可在庖厨灶台间受累。”稍殷实些?的农家,他们教养的读书郎都不进?灶披间。更不要说福灵安与福隆安顶好的出身。谁敢使唤富察家的少爷生火做饭?

“男儿家在外行走,活命的本事就该样样学通透。”

“郎君还?小,可再优容两年。”

纯懿摇头,轻声道:“已经不小了。”

过了年也才不过虚岁十?三,怎么就是不小了?

玉浑黛不理解,却也只当是纯懿与富察氏对子嗣要求严格而已。

两个孩子相携归来。

看得出来他们应当是淌水过溪,袍子下摆与鞋袜全湿了。

纯懿只轻飘飘看了一眼,未多做评价。

福隆安忙跟她拱手陈明情况:“额娘勿要怪罪兄长,是儿子贪玩走在溪水塘里。兄长管束儿子,儿子也?犯了浑不听,连累兄长急忙淌水来拽我。”

福灵安也?拱手认错。

“下次小心就是了。隆儿也该收些心思。过了今年秋天,你就十岁了。你兄长十岁时是如何?行事,你都看在眼里,应当晓得。”

“是。”福隆安羞愧地低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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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玉浑黛处告辞离开,纯懿坐了马车。福灵安与福隆安来时也是与她一道乘马车过来的,只是归途纯懿打发他们二人骑马去。

“额娘何?时唤家仆牵了马儿来?”

福灵安与福隆安兄弟二人自幼喜欢骑马,从前被纯懿与傅恒拘着,不怎么许他们在外头骑马,只准在自家马场与庄子里头骑马。如今纯懿忽然放开约束,福隆安是藏不住话的性子,就立马问她。

“来时就系在马车后边慢慢跟着了。”福灵安观察得仔细。

“骑吧,就悠悠地跟在马车旁边。莫要轻狂冲撞他人。”后半句话纯懿是特意对着福隆安嘱咐的。

“是。儿子谢过额娘。”

进?了府门,纯懿先回了院子更衣。两个孩子也?由嬷嬷领着去换了干净的衣裳与鞋袜再过来说话?。

傅恒连着几日都在军机处打理公务,换洗衣裳都是由家仆取了送去的。他不在家,便由纯懿负担起教考两个孩子课业的事情。

纯懿先是取了书册考问昨儿布置下去的课业。

福灵安一贯答得很好。福隆安也?是收敛玩性,正色对答。

“很好。”纯懿合了书册搁在几案上。

按照往常的习惯,她若是愿意留孩子用晚膳,此时就要传置膳食了。若是她没打算留他们在这边用晚膳,就简单说几句寻常关照话便打发他们下去了。只是今日纯懿正襟危坐,双手置放在膝上,容色庄严,一副有正事告知的样子。

“灵儿。”她点了福灵安的名字。

“是。”

“教你武科的师傅与你阿玛说,你已学去他半生本事,往后他能再教你的东西无多。在他那儿,你算是学业已成。”纯懿又看向福隆安,“隆儿,你的骑术是稳扎稳打没话说了,但在兵法之上,还?要多花心思,下功夫好好钻研精深。可知?”

“是。”

“你们阿玛前段时间与我?提过,说要灵儿领侍卫职,差你去军中历练。”

福灵安一震,似是有几分欢欣受鼓舞,但隐隐约约又不敢相信。

纯懿见他这个模样,怎不知他是盼着这份差事的。

“原想着你过了年也才十?三,到底还?年轻些?。不过,你既然愿意,那去锻炼锻炼也是好的。将你拘在家里做学问,跟着武科师傅学本事,总还是娇养了你。去军营中,实打实的真刀真枪,对你而?言,是更好的学问场。”

“儿子谢过额娘。”

纯懿看着福隆安眼巴巴的可怜劲儿,忍不住笑着点点他的额头。

“你这孩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额娘,我?只比兄长小一岁,我?是不是也能跟兄长一起——”

“什?么小一岁。”纯懿笑骂他,“莫要来糊弄我?。我?是你亲额娘,你们两个实足差了整整两岁还?要多,我?能不记得?”

福隆安整张脸耷拉下去,垂头丧脑地拉了一下福灵安的手臂。

“求你兄长也没有用。你自己本事还?学不周全,阿玛额娘怎放心送你去那刀剑无眼之处?好好耐着性子把学问做透,把武科技术学扎实。”纯懿又软着心思哄他,“灵儿去兵营这事,最快也要明年才动身。这段时间你们兄弟仍在一处学武。隆儿跟灵儿好生讨教,若是明年你阿玛看过觉得可以,你最迟也?不过比灵儿晚两年就可去侍卫处报到了。”

“是。儿子明白。”福隆安这才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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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长姐美岱丧夫。

福秀病逝在西北,丧仪首在西北办过一次。

他本人虽是固山贝子,儿子庆恒却承袭了祖上传下来的王爵。庆恒久在京中定居,故而?阿玛的丧仪又在京城办了一遍。

丧仪既办在京中,纯懿这些?亲戚也?是要去致礼的。

美岱穿戴孝服,眼底青灰一片,难掩悲倦神色,精神头却看着还?好,似乎是有一股气强撑着不垮下来。

“你我?姐妹,不必特意招待。”美珊扶着美岱的臂弯,她们姊妹二人年龄最是相近,幼时也相处最亲密,“若是有什?么咱们能帮忙的地方,随时说就是了。”

美珊的儿子平睦恩就站在她们跟前,听了额娘的话?也?闷声点头。他如今长成少年模样,身板强健挺直,瞧着是顶可靠的。

姐妹正说着话?,有后宅嬷嬷过来禀报。

“后头两位妾夫人哭昏过去了。”

“那便叫府里请着的医女去瞧。今天这样大的阵仗,且管不了她们。”美岱语气平淡,听不出好恶,“两个孩子也?叫小厮跟着,安分跪在他们阿玛灵前,莫要再生事端。”

“是。”

后宅嬷嬷一看就是办事利落的,脚步很快,退出去后便稳妥办事去了。

纯懿对美岱后院中事不甚了解,美珊与美岱交往密切,就低声与纯懿解释一二:“原是大姐夫后宅里纳的两房侍妾,各自跟前生了儿子。长姐一贯不过问她们的事情。”

美岱拿巾帕沾了热水擦过脸,又往后院待客的花厅而?去。

平睦恩得了美珊的吩咐往前院去了,说是致礼,其实也?是候在旁边看有没有能帮衬着表兄平郡王庆恒的地方。

福秀一生,结交广泛、乐善好施,与他兄长福彭是生性肖似的。

临到送别一场,各方友人愿意亲来京城致意的有不少。

纯懿陪坐在长姐身边,见了那些人家的子孙侄儿随阿玛叔伯一道过来吊唁,年轻人特意到后院跟美岱道声节哀,神情真挚不似别有用心。她不免感慨,交友如此,大姐夫确实是值了这一生光阴。

“庆恒执意要在京城加办这场仪式,一则是为了与京中亲眷族人一个交代,二则也?是考虑到他阿玛生前这些?朋友要来吊唁的缘故。若是要他们往西北去致礼,一方面是路途遥远,另一方面时间上也?不允许。”

“这事庆恒办得很不错。”纯懿真切地说。

提起膝下唯一的儿子,美岱稍感安慰。

“是啊。这孩子担得起事,我?也?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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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秀过身,纯懿与美珊是亲至致礼的。

美霖与胜蕤嫁得远,抽不出身来吊唁,却也传了家书过来。

美霖寄了两封信来,一封给美岱,一封给纯懿。

“福晋,许是玉格格要来京城了。”

纯懿拿着裁纸刀拆着信封,就听着身边使女三葫笑吟吟与她说话。

“若真是如此,便要好好赏你吉言。”

纯懿也笑?,从信封里拿出信纸摊平看下来。

果真如三葫这丫头所言,美霖信中说想要将女儿玉易城与儿子永珔送往京城来常住,希望纯懿能照拂一二。

永珔尚在读书的年纪,是要入宗室所办宗学念书的。美霖的丈夫愉郡王弘庆已将永珔名帖报了上去。

纯懿记得,愉郡王府旧宅子离傅恒这处宅子有些?距离,骑马过去也要约莫走一炷香的工夫。玉易城与她家福隆安一般大,永珔则是更要小上好几岁,让这样两个孩子单独住老宅子显然是不妥的。

她琢磨了一下,想着还?是担起亲姨母的责任来,亲自接着两个孩子在她身边抚养看顾才妥帖。

玉易城本就与福灵安是自出生就定下的婚约,刚出生没多久就由纯懿抱着养过一段时日,与她关系亲近。

而?到明年,福灵安与福隆安又要陆续去军营办事,她膝下也?没有别的孩子,空耗在后宅里也?是无趣得很。

不若亲自教养玉易城,也?好圆她未得女儿的缺憾。

这事还?得问过傅恒的意思。

待傅恒首肯后,修书发往美霖那儿也不迟。

美霖何?故要送孩子来京城呢?

让永珔回京念书好理解,京城宗室宗学的授业质量肯定是放眼全国最好的,也?可让他与宗室宗族兄弟尽快熟络起来,免得在南边长大受京城子弟轻视。

可玉易城是格格,合该由嫡福晋教导培养,而?不可离开父母长辈如此之远。

罢了,罢了。

美霖既不愿意说,纯懿何必硬要发问去惹她不痛快?

待外甥、外甥女进?了京城,她看过后也便就知道大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