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一世人两兄弟
药王孙思邈可以算是大唐最出名的隐士。一来是他年纪大,现如今已经年过百旬,可算得上高寿中的高寿;二来是他声名赫赫,且多次辞谢官爵。早在北周静帝的时候杨坚就征召他为国子博士,他愣是没去。太宗李世民倒也想请这位出山授予爵位,可他照旧躲了。最后还是李治运气好些,把人请出山,又赐了一座宅第,可也终究只挽留了这位药王一年。
所以,李贤一路跟着人家回草庐,基本上就在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他原本就是口若悬河之辈,即便是在医药这种完全和政治搭不上边的领域,他也不时冒出几句颇为精到的话,结果成功让孙思邈刮目相看。
而孙思邈不但是药王,同时还是道士,谈到道的时候发觉这位储君也有些见解,不由大吃一惊。
当然,孙思邈游历天下,少见的人也见多了,倒不曾动什么收徒的念想,到了草庐中亲自煮茶待客之后,便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道出不日之内便要离开洛阳去终南山。他原本以为李贤会知难而退,谁知道对方蹭地站了起来,对着他就是一揖到地。
士可以傲诸侯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即使是孙思邈这样声名显赫的人,打一开始没办法受了李贤一礼也就算了,此时此刻却万不能如此自傲,立刻离座而起。谁知李贤根本没有给人家推辞或质疑的机会,直起腰之后,面上露出了十万分诚恳。
“我一向佩服药王的高德。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想搅扰您造福天下之心。父皇如今虽身体有所好转,但亦是不免为风眩眼疾为苦。而我五哥虽为天子,却由于身体地缘故不能时时临朝亲政。我既为人子。又作为兄弟,怎好眼睁睁看着父兄蒙受病痛折磨?”
李贤站在孝悌的角度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使是孙思邈不想在搅和到皇家那档子事里头,却也觉得其情难却。毕竟,以前皇家宣召不过是派一小吏持书来请,而李贤非但亲自登门,而且如此诚心诚意,他若是再推辞,这就很显得有些说不过去了。思量来思量去,想到自己一露面必定无法推却其他权贵。他不禁又有些犹豫。
对于察言观色这行当,李贤要是认第二。基本上就没人敢认第一。因此觑着孙思邈面有所动。他连忙趁热打铁道:“我知药王不喜奢华,在此结庐而居,必定是喜欢此间清静。因此也就不请药王住在洛阳了。有此白猿充护卫,我也不派兵保护,平日行止但请自便,除此之外,药王若是要舍药医治百姓。我愿资助一应药材!”
活了一百岁。无论是钱还是权,孙思邈早就看淡了。听到李贤居然提出了这样前所未有地条件。他面上渐渐露出了笑意:“殿下如此开明,我这个老朽若是再拒绝,岂不是不通人情?好吧,我便在洛阳再盘桓一年半载,只不过我有言在先。”
人家肯留下,李贤登时大喜,对于所谓有言在先也是立刻作洗耳恭听状。
“所谓医者父母心,我虽说多年研修医术,时人称为药王,却并非百病都能治。太上皇的风眩我昔日虽曾经看过,却知道太宗皇帝亦有此病。此乃顽疾,只可缓解不能根治。至于当今皇上的禀赋,我当初瞧过一眼,确实弱了一些,即便调理,亦只是治标不治本,殿下可知道么?”
李贤自打当了储君,太医署的人几乎被他撵得上窜下跳,老爹和兄长的状况他自然一清二楚——尽管按理说太上皇和皇帝的医案都是严格保密的,可他又不是第一次过问,所以上上下下并不以为奇。此时听孙思邈也这么说,他不禁心情一紧,但随即就笑了起来。
“想庸医治病必道药到病除,名医治病方才会说药石有穷尽,药王不愧名医。我尽我所能留下了药王,药王尽所能施救于我之父兄,这就行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孙思邈自是再无话可说,轻轻一捋白须,点点头笑呵呵地说:“好,好!我今日还有药得制,殿下但请明日派人来接,我必定会尽心竭力为陛下调养。”
火冒三丈地出城,从定鼎门重回洛阳城的时候,李贤只觉得天空蓝得舒心,就连那一轮熊熊烈日,此时此刻在他眼中也是可爱的,哼着小曲便优哉游哉地从天街进了右掖门。
把门地卫士无疑都认识这位大唐储君殿下,可看到他身边只跟着三个护卫,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等人进去之后就面面相觑了起来——这李贤怎么老那么胆大?
他刚踏进东宫,就只见死板着脸的四个宰相齐齐围了上来,那兴师问罪地架势让他陡地心里发虚。然而,这四个人竟不是就李令月拉帮结派去打猎地事情而生气,竟是齐齐埋怨他不该把卫率全部打发回来,还拿出了无数先贤之语作为警示。
几番回合下来他招架不住,赶紧服软认输,紧跟着又岔转话题,说他今天已经把孙思邈说动,人家肯留下来给他那多病多灾的老爹和兄长看病。撂出这么一个消息,刚刚还吹胡子瞪眼的上官仪和郝处俊登时大喜过望,生平不信神佛地两个老头竟是双掌一合,同时嘟囔了一句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那帮小丫头一闹,药王定会趁夜远遁,谁知道竟给留下了!”
“谢天谢地,只要太上皇和陛下能够身体康健,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谁说不是呢?李贤自己也很高兴,虽说他的身体棒得很,也不需要孙思邈帮什么忙,但谁能说得准自家几位娇妻是否会有什么三灾八难的?这时节,女子怀孕是最最凶险的一道关口,这若是一个不当心,事情可就大条了。
两老年两中年一青年正在那说得高兴,外头忽然来报,说是李贤家里派人送来了吃食。一听说这一遭,上官仪口水呛在了喉咙里,咳得天昏地暗。他又怎么会忘记,上次跑到东宫办公的时候,就因为李贤本着尊老敬贤地意识让他用几块点心垫饥,他一时没注意,结果那某块小小地枣泥糕差点没把他给毒死。
这储君妃的手艺,他从今往后决不会再尝试了!
上官仪一边咳嗽一边往外走,竟是连一声告辞都没有就溜之大吉,这不禁让剩下三个宰相都觉得莫名其妙。等到点心送进来了,李贤掀开盖子,看到糕团蒸饺看上去都很像那么一回事,但同时也考虑到外美内毒地事实,便多了个心眼抓着那送东西的内侍盘问了一句。
“这都是谁做的?”
“回禀殿下,今天各家夫人都在厨房里头做点心,说是要开……要开那个茶话会。”那小内侍好容易记起了这个古怪的词语,紧跟着便顺溜多了,“她们说是要各自品尝一下手艺的进展,所以今儿个的点心全都是苏大小姐做的。”
今天这全是苏毓的手艺?天哪,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李贤猛地握紧拳头挥了挥,差点就没有痛哭流涕来表示自己的高兴。送到东宫的东西也就算了,因为他还能和其他人分享那种类似赌博的“乐趣”,但回到家里还要吃那种爱心点心,实在让他几乎要崩溃了。
虽说很想一个人独享,但看到那满满两层,下头还有炭火层煨热,他还是慷慨地命人给三位宰相各留了一块糕,自己亲自拿着食盒兴冲冲地去徽猷殿探望李
李贤一走,肚子正饿的三位宰相便不客气地吃了自己那一份,之后自然是赞不绝口,回到政事堂中还在回味着那种美味。结果老上官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舌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觉得是毒药的东西,人家怎么会认为是美味?
话说回来,李弘头一次阴差阳错没吃到贺兰烟亲手制作的点心,但之后却饱受荼毒,到最后连徽猷殿的内侍宫人,亦不敢领教某位储君妃的爱心大作。鉴于这一点,李贤此番有了好吃的,当然也就记着犒劳一下兄长。
“你确定,这真是苏大小姐做的?”
在反反复复确定这东西绝非味道能毒死人的爱心点心之后,李弘终于小心翼翼拿起了一块糯米糕,只咬了一口就露出了欣然的表情。接下来,兄弟俩胃口大开把所有东西一扫而空,然后才摸着肚皮舒舒服服地相对而坐。
“想不到那位苏大小姐上得战场入得厨房,还真是难得!”
“是啊是啊,若是贺兰和申若能有这样的手艺就好了!”李贤附和着点了点头,心道许嫣阿萝如今的厨艺大有长进,就没见大姊头和小丫头有什么进步,难道这真是天赋使然?
好吃的东西分享完了,接下来李贤就说出自己今天说动了孙思邈的事。他这话一说完,就看见李弘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在他脸上瞟,弄得他心里一阵发毛。直到他觉着自己的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花的时候,这才听见李弘叹息了一声。
“都是兄弟,我也不说什么谢字了!总而言之,我欠六弟你的情,早就还不清了!”
如今家底丰厚,李贤也就不计较李弘从小到大欠他的帐了,大度地挥了挥手:“一世人两兄弟,什么欠账不欠账的!你的儿子如今正当我儿子那般养着,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