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太上皇后的滋味
皇后高升太上皇后是什么滋味?
倘若换作几天前,武后必定没有如今那么深切的感受,但此时此刻,她心中可谓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屋虽然仍是那座熟悉的紫宸殿,虽然四周的内侍宫人还是那么毕恭毕敬,虽然案头的卷轴奏章堆得老高,但眼下她不管看什么都是不顺眼,心中满是难以发泄的怒火。
“你们都退下!”
早从刚刚大典结束的时候,阿芊就敏感地察觉到武后情绪不对,此时见这一位的表情越来越阴沉,她便自作主张地下了命令。见人都走了武后也不曾责怪,她便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招已经奏效,遂悄悄地退到案桌旁收拾东西。
此时已经是黄昏,大殿中原本的***又添了一倍,自是大放光明。天气还冷,四处仍烧着炭盆,再加上熏香的缘故,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香味。平日武后颇觉得这种气味沁人心脾,这时候却感到一股难言的烦躁,最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吩咐吞了回去。
若是让人家知道她心情糟糕透顶,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定了定神,她便转身来到案桌前坐下,随手拿过一张纸,用笔蘸了浓墨,便在纸上奋笔疾书了起来,却是昔日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虽说她的行书和书圣并非一种风格,但几遍写下来,她已经感到心情舒缓了不少,继而便开始琢磨起了丈夫地用意。
她从来就没注意到丈夫有这方面的意向。所以今天有些措手不及。可如今再细细一想,这事情其实早有苗头,再加上之前太医禀报的状况,因此也确实认为,这新任储君早些确立。也好让群臣少些担忧。
可是,这事情为什么李治根本不曾和她商量!是心存疑虑,还是担心她反对,抑或是因为其他她没有觉察到的原因?
这样想着,她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便又有些乱了,纸上地字迹更显得凌乱不堪,到最后她只得放下笔,深深吸了一口气。原先她还以为李治退居上皇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可现在再仔细琢磨,那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从这种角度来说,此次无疑是她失算了!
一旁磨墨的阿芊发觉武后情绪散乱,更是默不作声。发现侧门处有人影晃动,她不禁有些恼火,遂丢下墨块匆匆奔了过去。待从那小内侍口中得知缘由,她这才舒了一口气,连忙转身回来禀报道:“天后陛下,荣国夫人来了!”
虽说此时最恰当的称呼是太上皇后。但她直觉地感到武后似乎并不喜欢太上皇后这个称呼,因此还是沿用了原来的,见武后并无怒色便更坚定了自己的念想。果然,听到母亲道来,武后的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和喜色,旋即竟是亲自迎了上去。
“娘怎么来之前也不让人说一声,我好派车去接!”
虽然已经年过九旬,算得上高寿中地高寿,但荣国夫人杨氏养了一个冬天。身体竟是愈发硬朗。瞧着已经荣升了太上皇后的女儿,她的面上露出了欣然笑容:“今天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好为了一丁点小事惊动你?我也很久不曾进宫了,心里想你就过来看看,何必惊动太广?”
母女连心,武后的不少秉性就是传自母亲,自然知道杨氏这话言不由衷。于是,她便示意阿芊屏退左右,亲自将母亲搀扶到了内间软榻上坐下。自己方才贴着一起坐了。
“媚娘,想必今天地事情你没有料到?”
对于杨氏直言不讳地拆穿自己的心结。武后不禁沉默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我和陛下夫妻数十年,他在大事上从未瞒我。此次他不但瞒了群臣,瞒了贤儿,就连我也瞒了,实在让人寒心。我还以为他先前频频召见弘儿是为了面授机宜,谁知道竟然是在商量这件事!”
“结发夫妻尚且不牢靠,二十年夫妻又哪能说必定知心?”杨氏一句话出口,见武后面色一凝,便又笑道,“寒心大可不必,他当初能够在那样的关键时刻依旧迷恋你姐姐的美色,在这种当口多一点心思也难免。我知道你舍不得手中大权,既然如此,那就牢牢握着,难道你还怕我那两个外孙和你争抢?”
说到这些,杨氏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下子都抚平了,竟是露出了神采飞扬的表情:“弘儿虽说当了十几年太子,但身体太弱,必定会放权于下。贤儿固然聪颖,但素来不耐烦实务,事事一把抓也不可能。既然这样,大权势必落入政事堂诸宰相之手,陛下也未必会高兴,所以并不会让你这个太上皇后放权,你还担心什么?”
杨氏所说字字句句武后都知道,只不过今天着实
这一招气得狠了,一时之间竟破天荒地有些患得患失刻,她也觉得心下渐平:“看来我是有些多虑了。与其有工夫考虑这些,不如在陛下身边再多安排一些人手。那么多人竟然连那么重大地事情都不曾打听到,简直是酒囊饭袋!”
“这才是正理。”
杨氏的老脸上绽放出了欣慰的笑容:“虽说陛下成了太上皇,但一举一动却比弘儿这个皇上更有效。抓牢了陛下方才是上上之策,其余都是空话。
陛下可不比高祖皇帝,不会真的退居深宫什么事都不管。”
大事商量完,母女俩之间少不得聊了些闲话,也提到了即将成年婚配的李显。只不过李显向来是顽劣不堪的性子,因此两人都不曾太上心,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如今空缺的周国公爵位上。虽然无论武后还是荣国夫人,都并不看重国公这样的爵位,但这是象征武氏一脉的传承,因此也不能完全放在一边不管。
“说起来,我倒是不曾想到贤儿一通教训,竟是把敏之那个小子教训出息了,居然不要爵位宁可跑到外头去!”武后对于李贤地无所不能,到现在还觉得有些神奇,“只不过这周国公之爵不好这么放着,娘你收容了武三思兄弟在家里,可是觉得他们适合袭爵?”
“武三思还算聪敏识时务,但要说袭爵的人,却未必一定要用他。”
倘若让武三思知道,自己费尽苦心巴结荣国夫人,到头来却换来这么一句话,那么必定会失望透顶。即便是武后,对于母亲这样的回答也感到诧异。这除了武三思兄弟之外,武家其他人都散落各地,母亲若不是看中了武三思,何必把人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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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武家未满二十的人还多着,周国公这个爵位空置着,也好刺激一下他们上进。就好比一根肉骨头,倘若没有人来抢,那还有什么趣味?”
杨氏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个国公爵位的未来。对于其他任何国公来说,继承人无不早定,似周国公这样爵位空闲多年的事情还从未有过。但只要武后在一日,对于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不会有人提出质疑,因此她根本不担心这么一个爵位会被朝廷收回。
她的皇帝女婿――现在应该说是太上皇女婿了,当初为了给武家抬高出身,不惜兴师动众给一大群功臣加官进爵,只为了掩盖私心,现在又怎么会吝惜区区一个国公之爵?
与大唐任何贵戚相比,荣国夫人在大明宫中享受的礼遇都是独一无二地。非但可以随时进宫并住在宫中,而且见天子也不用行拜礼。因此在武后荣升太后之后第一次入宫拜访,她仍是循旧例住在了含凉殿中,心中却盘算着前几天燕三带来的消息。
那个老贼头虽说长得丑了一些,却好在死心眼容易驾驭,用起来极为得心应手。得到那消息之后,她几乎差点想要杀人灭口,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只是她万万不曾想到,李贤居然会在那种事情上胆大包天。
“既是外孙,还娶了我最宝贝地外孙女,唉,少不得我也得担一些干系帮着隐瞒!”
身上盖着雪白的熊皮毯,杨氏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即合上了双眼闭目养神。她已经老了,没几年好活了,这长女韩国夫人临死前托孤的任务李贤已经全部完成,至于她自己,也就只有贺兰敏之那么一个心愿――好在看目前的状况,那边似乎不用她再操心。
她需要操心的,反而是如今这种亘古未有的朝局。太上皇、太上皇后、皇帝、皇太弟――倘若不是亲身经历,她简直要认为这是怪谈,可偏偏这种事就货真价实地实现了。她该怎么评价自己那位皇帝女婿,该说他是奇思怪想,还是该赞他聪明?
还有另外一件最重要的事,贺兰烟都已经嫁给李贤一年多了,怎么事到如今还没有动静?莫不是当初她送去的那些药有副作用,这才迟迟没能让她怀上孩子?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年逾九龄的杨氏不禁露出了苦笑――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是她真的不用操心就好了!老天保佑她那一对外孙多福多寿,保佑她的女儿万事都能想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