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更精明的李大帝

    从上次李弘病倒之后来探望过一次之后,这是李治事独来看望儿子。

    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只要立太子的时候不是为群臣所逼,而是自觉自愿,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必定相当不错,至少是最初相当不错。而这一点,在被时人评价为仁厚之君的李治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虽说他在某些儿女面前并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但是,在他和武后生育的四儿一女面前,他这个父亲非常称职,或关心或照拂全都是无微不至。

    作为他亲自一手扶持,一手教导起来的太子,李大帝自然是寄予了深深的厚望,所以甫一见面不但制止了李弘起身见礼,而且一再询问了众多细节,直到确定这个儿子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他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政务上的事情有你母后,政事堂还有各位宰相,你暂且先养好病再说。你是太子,是储君,不可不慎。”如是嘱咐了一番,他忽然顿了一顿,仿佛觉得难以启齿一般,又添了一句话,“太医说是那丹药让你高烧不醒,朕……”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弘就立刻抢着截断道:“是儿臣秉性脆弱方才有此病灾,与父皇所赐之药并无关系,想来太医也不过是猜测,并无切实关系,父皇不必放在心上。”

    虽说儿子暂时没事了,但李治先前心中总有些自责,一听到这话,他更觉得太子懂事知礼。当下欣慰地连连点头。

    皇帝老子面色缓解,李弘也放下了一桩心事,又紧跟着劝解道:“不过,父皇,在太医验看之前,还请不要服用这些丹药,那长生不死药也还是暂时搁置一下,免得服用之后伤了父皇的身体。听说父皇之前对太医多有责难。还请多宽慰他们几句。毕竟。儿臣这次能够这么快恢复,这些太医也颇有功劳。”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太医,李大帝登时想起昨天秦鸣鹤来为自己诊治时地抱怨,不由笑了起来:“罢了,你既然病愈,那些太医朕也不想再苛责他们。不过。与其说这回是多亏了他们,还不如说是你六弟尽心,听说他找来了无数偏方,更把秦鸣鹤骚扰得头晕目眩,最后总算是解决了你的高烧不退。”

    想到那时候鸡飞狗跳的情景,李弘也为之黯然,连忙欠身道:“儿臣也知道这些天来忙坏了六弟,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谢他!”

    父子俩闲话了一会。李治忽然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方才冷不丁叹道:“朕这风眩已经成了顽疾,屡屡让朕不得安宁,这朝政上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本希望你多多熟悉国政。朕有朝一日能够退位为太上皇,好好享几天清福……”

    这话还没说完,李弘立刻为之大惊失色,刚刚还有些微微发凉的额头上顿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就差没从床上立刻蹦下来。饶是如此,他还是赶紧翻身伏在床上,连道此事不可。于是,父子俩同时触动了心中隐衷,一个悲叹顽疾无救,一个心伤自己的孱弱,最后竟是相对垂泪,不语泪千行。

    李贤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令人尴尬地一幕,结果,一向聪明机灵地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要背过身更不行,只能行礼之后低低垂下了头数着地上地青砖。此时此刻,他唯有在心中埋怨,这皇帝来看太子,外头至于连个把门的人都没有么?还有王福顺,这位天子驾前第一大总管上哪里去了?

    太子早习惯了李贤这样的不通报而直接闯入,李大帝却是被吓了一跳。等李弘解释过之后,他这才略带恼怒地瞪了李贤一眼,旋即摆手示意其上前来。一看清李贤怀里抱着的东西,李治那脸色登时又变了。

    “这……这是什么?你五哥在病中,你带这些凶煞之物来干什么?”

    谁知道你皇帝老爹会忽然出现?李贤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这脑筋急转弯之后,赶紧答道:“父皇,这三把刀尚未见血,要说凶煞之气那是绝对没有的。我不过觉着,太子五哥秉性太弱,这用阳刚之物好好压压,兴许还能派些用场。”

    这话终于说得李治面色稍霁,至于李弘虽说知道这李贤多半是在信口开河,却也不打算拆穿,只心里觉得奇怪。不过,既然东西都带来了,李治便起身拿过一把,拔刀出鞘细细一观,面色登时一亮——别看他李大帝如今这七病八灾的,当年可同样也是骑马射箭练刀,挥舞两下子绝对没有问题。

    “倘若朕眼法不差,这应该是波斯的大

    刀?”

    李贤赶紧一记马屁拍了上去:“父皇好眼力!”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李治自然不例外。摩挲着那刀上精美地纹路,他忍不住又侃侃而谈了起来:“那一次,波斯王子卑路斯到大唐,敬献了三把宝刀,朕赏赐给了长孙……等三个大臣,朕听说这就是中原俗称的~.说,这也就西市有胡商货卖,价值千金。对了,你这三把莫不都是大马士革刀?”

    李贤赶紧点了点头,忽然想到老爹刚刚提到了波斯王子,连忙追问道:“父皇刚刚说波斯王子献宝刀,那他可带来了波斯善于铸造此刀的工匠?”

    对于这个问题,李弘直接抢了过去:“人家是亡命,带的都是亲信随从,怎么可能带工匠!”

    对于这样的回答,李贤却很有些不以为然。然而,这时候李治却忽然陷入了沉思,不多时才笑道:“你不说朕倒是忘了,那时候倒是有一个波斯工匠进了长安治监,只不过那时候他就已经头发花白,眼下大约早就死了。”说到这里,李大帝忽然古怪地瞥了李贤一眼。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情,这当爹的当然清清楚楚,根据前后这么一番话,若是还没有什么线索,李治这个皇帝就白当了。

    于是,李治就顺势敲打起了李贤:“怎么,你莫非是在打这铸刀地主意?军中兵器,锋利耐用固然重要,但更重要地是成本,铸此刀的钢材朕听说大唐并没有,与其千里迢迢地运过来,还不如在本土兵器上多多下功夫。大唐的骑兵早就胜过了突厥,而陌刀军更是无往不利,何必求于外?”

    这话说得并没有错,打仗虽说得靠将士,但归根结底,后勤补给武器等等一样都不能少,所以这打仗其实就是拼钱粮。无奈李贤兴头一起,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打压下去?面上虽然唯唯诺诺地应了,可李治这话一说完,他立刻又搬出了另一种说辞。

    “这从外头运原料固然是不合算,但西域如今已经在我大唐控制下,而大食自灭波斯之后,一直在东征西讨,若是有一天他们觊觎西域,难免还是要有冲突。大食得了波斯良匠,距天竺又近,倘若他们全军配备上了这样地刀,只怕……”

    这话讲究点到为止,因此“只怕”两个字后头的话,他也就不用说了。然而,他不说不意味着李治就不会想——这时候,李大帝终于想起,似乎几年之前,他派了波斯大臣亚伯拉罕出使,曾经有一度准备攻打大食。

    虽说现在他没这个打算,而且打仗打得太多也免不了遭到大臣劝谏,但他还是不得不考虑到李贤所说的这个问题。自己打出去会被人指摘不够仁义,那么,人家万一打进来呢?

    “运矿石不够经济,若是能从天竺直接运这成品刀剑回来,兴许朕还能考虑考虑。”

    李贤等待良久,却从老爹的口中等来了这么一个答案,要说他瞠目结舌还是轻的。可他老爹这随口一说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赶紧将李治搀扶着坐下,旋即又提出了建议——是否可以设法控制北天竺的某个小国,扶植一个傀儡政权?

    “若是要如此,首先得撇清大唐的干系。”

    这时节,天竺并没有统一的政权,整个南亚大陆存在北天竺、南天竺、西天竺、东天竺和中天竺五个政权,而这五个政权也不是铁板一块,中间的小国不计其数。虽说李贤这个主意大大有悖于仁义道德,但李大帝喜好仁德的名声不假,背地里小动作也没少做过。否则,他就应该义正词严地拒绝,而不是提出要撇清大唐的干系。

    这种说法李贤当然赞同,事实上,这要是流露出一丁点口风,到最后文臣必定群起而攻之。这年头作为泱泱大国,讲究的是决不能不教而诛,讲究的是一定要师出有名,就比如泉献诚如果不来大唐搬救兵,大唐就得另找借口打高句丽。若是某些古板的大臣知道皇帝居然在密谋颠覆人家国家的政权,这漏子就捅得大发了。

    父子俩商量得越来越起劲,到最后竟是把这里的正主儿太子李弘给撇在了一边。而斜倚在榻上的李弘瞅瞅李治,再看看李贤,最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得说,李贤喜欢占便宜的心理,指不定就是一脉相承自李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