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劝谏,讽谏,诤谏……皇帝老子的御批放假
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句话李贤已经多次体会到了。情看似无巧不成书,其实却在事先经过了精心安排计划。就好比这一天他和处俊联袂踏进紫宸殿,看见的就是许久不曾理事的李治高踞宝座,而下头一溜天竺番僧的情景。
他不露痕迹地朝侍立在老爹旁边的王福顺投去了一睹,却见这位蓬莱宫中第一得用的内侍垂头缩腰低眉顺眼,只是趁人不备悄悄和他对了对眼神。不消说,这安排皇帝日程的事,托付王福顺必定没错。
不得不说,那个名叫卢迦逸多的老僧并不是话很多的人,寥寥几句用天竺语说的话之外,往往还夹杂着几个旁人根本听不懂的汉语名词,话最多的反而是那个迦摩罗。从如何合,如何天人合一,如何追求长生,大堆大堆晦涩名词的中间还不忘引经据典。而旁边的李贤不但从其中隐约分辨出一些密宗特有的名词,而且还找到了一些道家炼丹的术语。
东方道教加上西方佛教,敢情这年头的长生不死药也先进到东西合璧了!
他闲着没事还能够姑且听之,而对于郝处俊来说,那侃侃而谈的一群天竺和尚根本就是邪魔外道,全都是一群招摇撞骗的骗子。看到皇帝兴致勃勃,他愈发心中气怒,面露怒火不说,胡子更是一抖一抖的,胸前亦是连连起伏。
看到郝处俊气得如是光景。李贤悄悄摸了摸下巴,想到那天老爹一高兴封了卢迦逸多怀化大将军之后,他立马做出地劝谏。以往他说话十句李治能听八句,可那一次却碰了满鼻子的灰。
那天,他那位看过不少道书的老爹引经据典,从神仙存在的合理性。到汉朝那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再到被李唐奉为始祖的太上老君,总而言之,李治是说得天花乱坠滔滔不绝。李贤固然是瞠目结舌,便寄希望于自己那位老妈,谁知心眼颇多地武后看到他无功而返,索性干脆不劝了。
既然这种事情妻儿劝说无效,那还是请大臣来吧!
长生不死药固然是让李治听得心花怒放。但是,郝处俊那张越来越黑的脸他还是看见了。终于,在迦摩罗说得最兴头上的时候,他打断了对方的话,用极其娴熟的官方辞令请对方明日再来,又命内侍将众人送出,这才笑吟吟地对郝处俊勉励了一番。
无非是什么劳苦功高,明察秋毫,当机立断之类没新意的褒奖,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全都是高帽子。一顶一顶连续不断地砸上来,如果是普通臣子定然会乐得晕头转向,反过来恭维皇帝忘了正事。
然而,郝处俊是什么人?那张黑脸虽说有稍稍减轻的迹象,可态度照样是不卑不亢,躬身谦辞一番就忽然开炮了。
“寿长与短。乃是天命,臣虽博览群书,只知鲜少有万乘之君轻服蕃夷之药。昔日贞观末年,先帝服那罗迩娑婆寐药,结果非但无效,反而有害。大渐之际,名医束手,不知所为。也有臣子以妄用药物为故,准备归罪娑婆寐,或加显戮。几位宰臣商议之后,最终还是恐戎狄取笑我大唐。最终不了了之。此乃前车之鉴,愿陛下深察。”
这一番话语气渐渐加重,到了最后,郝处俊干脆长跪于地叩首连连,那痛心疾首地模样显露无遗。而宝座上的李治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位宰相才刚从辽东回来,连个歇息也没有就开始施行宰相权责,一时愣在了那里。
要说恼火吧,人家说的是事实;可要说笑纳吧,自己刚刚来了兴致,这一位就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也忒不给面子了。
于是,站在下头的李贤就只看见李大帝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一会儿咬牙切齿地怒瞪,一会儿在那里摇头叹气,却愣是没让郝处俊起来。看看处俊仿佛是打定主意和李治耗下去,再想想这老头已经一把年纪,这跪在地上的滋味也不是好受的,而且事情还是他挑起的。最后,他只得干咳一声,上前一步朝老爹躬身作了一揖。
“父皇,郝相公刚刚激动了些,可也是好意。这昔日秦始皇统八荒六合的时候,还不是被那术士徐福所骗?不过,始皇帝以暴虐治天下,父皇却以仁德服夷狄,这高下立判不言自明。俗话说仁君自有天庇佑,父皇仁德天下皆知,何必求于丹石?”
如果说郝处俊的劝谏过于硬梆梆,那李贤这话自然就和软多了,毕竟,他在里头愣是加上了不少恭维颂圣的功夫。而李治正愁没台阶可
然儿子聪明站出来打了圆场,他终于就显露出了从谏面,当着郝处俊的面表示不再让天竺僧人炼制长生不死药。结果,激动的老头自是大喜过望,称颂吾皇圣明不提。
既然长生药的劲头暂时过了,李治的兴头就转到了辽东战局上,干脆留下了郝处俊一起用午膳,而正好在场的李贤自然被拉上作陪。大约是因为成功劝谏了君王,郝处俊地心情极好,几杯下肚老脸通红,嗓门洪亮地介绍起了辽东的一场场大胜。
—
于是,李治一高兴也不免喝了两杯,正当他还想让宫人斟酒的时候,旁边耐不住的李贤赶紧站起来委婉阻止——开玩笑,这风眩还没怎么好就这样喝酒,不是给大家找麻烦么?
李治皱着眉头还准备分说一二,郝处俊也慌忙站出来劝阻:“臣不合忘了陛下仍苦于风眩,竟是忘了应当禁酒!臣也不喝了,倒是这高句丽战场上有几件趣事,如今臣可以说给陛下听听!”
处俊这一打岔,李治终于心情稍好。虽说食不语乃是古训,但这节骨眼上也没有谁会遵守那些规矩。听着那些低级军官的趣事,他反而觉得新鲜,这一顿饭破天荒吃了一个时辰,一应菜肴也都多用了几样,撤下去的时候几个宫人都是笑吟吟的极为高兴。
吃完了饭,郝处俊就告辞了出去,而李贤就自告奋勇地提出要送李治回蓬莱殿。于是,李大帝二话不说点头答应,父子俩便出了紫宸殿。
这午后的春日原本就容易让人发倦,更何况李治原本就是身体不好地人,走在太阳底下竟是露出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老态,步履蹒跚不说,面色也显得格外苍白,只是精神勉强算还好。虽说搬进这蓬莱宫不是一两天了,但走着走着他还是不时冒出一两个问题,而李贤答不上来的时候就只得向另一边的王福顺求助。
这蓬莱宫那么大,除了几座大殿,他哪里记得住这么多殿阁地名字!
李贤心里嘀咕,眼睛却四处瞟着,最后瞧见老爹的发冠下,赫然有不少白发,不觉皱了皱眉。他老妈比他老爹还大几岁,平日也是劳心劳力,可这满头发丝照样是乌黑亮丽几乎找不出白发,这两夫妻怎么会相差这么远?
“贤儿!”
猛听得老爹一声唤,李贤的赶紧收回了心思,一抬头却发现李治看他的目光很有些古怪。他正准备追问,谁知身边的老爹忽然没来由低声感慨道:“你即将加冠大婚,想不到你一晃这么大了。如果你姨娘还在世,能看到你和贺兰大婚,定会高兴异常。说起来,贺兰妩媚多姿颇肖于她,这心思却没那么重,也是小丫头的福分。”
没错,这年头似小丫头这样心机不重的女人已经很难寻了!
李贤附和地点了点头,这一走神,忽然感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待醒悟到是自己的皇帝老爹,他顿时呆了一呆。这平日只有武后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会做出这种举动,今儿个他老爹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而他如今也不小了!
“听说你前几日又带你太子五哥出去逛了?朕当初也当过太子,知道那些东宫官的啰嗦,你五哥比朕当初更古板,这贤孝仁德虽好,老是紧压着不敢放松也不好。总而言之,若是他有闲,你大可带他出去松乏一下,别理会别人怎么说,若是有闲话朕给你撑着!只有一条,声色场合不可去,你明白了吗?”
如果说李贤一开始还只是吃惊于老爹的耳目灵通,那么听到后头,他那脸色就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如果说以前他还只是偷偷摸摸拐带太子,那么现在可以说就是奉旨休假!果然,他的皇帝老爹还是颇有人情味的,知道这太子不好当。
于是,把李治送回了蓬莱殿之后,李贤立刻从建福门出了蓬莱宫,又兴冲冲地直奔东宫,浑然没顾上东宫上下官员看他的眼神。一阵风似的冲进明德殿,他正好看见李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一看到他,李弘就赶紧把伸过了头顶的手臂放了下来。
“六弟,你怎么来了?”
李贤笑嘻嘻地走上前去,看了看案头老高的公文,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五哥,可有兴趣和我去大理寺探探?听说,那位新任大理丞,办案的效率可是出奇得高,你何不去那里视察视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