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出门会被石头绊倒,喝口塞牙,足可见这霉运袭来的时候,就是挡也挡不住。柳元贞出身世族,步入宦途之后虽然小有磨折,但自从岳父李义府当权,他的小日子就过得无比舒坦,甚至可以说是横着走路,可这一回……

    “啊——”

    听到这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两条腿不可抑制地打起了战。自打出娘胎起,他什么时候见识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就是杀个把人,那也是有家奴代劳,自己就是连亲手杀一只鸡的机会也没有。诸天神佛,保佑他平安度过这一关吧!

    然而,他的祈祷无疑落了空。外头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他的面前便出现了两个高大壮硕的汉子,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此时此刻,他情不自禁地往后瑟缩在墙壁一角,两条腿抖得像筛子似的。然而,那两个汉子却不管他什么表情,上来一边一个抰持住了他的胳膊,如同小鸡一般拎着就走。

    柳元贞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道:“喂,你们……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可是,让他无比绝望的是,不管他如何蹬腿叫唤,旁边的两个汉子愣是没一个理会他的,只顾着挟持着他往前走。心中惶然的他忍不住左右张望,冷不丁瞧见了旁边牢房中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一颗心登时沉向了无底深渊。

    那是他的大舅子,李义府的长子李津!平时李津在外头胡作非为,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这回居然被折腾成这样!难道这些审案的人都不知道他那岳父是皇后娘娘的宠臣,都不怕李义府将来东山再起的时候报复么?

    疯了,这些人一定是疯了!没错,这都是幻觉,是幻觉!

    然而,这仅余的一点信心很快便消失殆尽。两个汉子将他挟入了一个小房间,犹如丢一个麻袋似的将他丢在了地上,便朝上头的人行了一礼,旋即躬身退去。他左右环视了一番,见两边各有三个身穿蓝衣的汉子,俱是面无表情,旁边的小屋中更有一堆看不出颜色的刑具,一时克制不住,就连牙齿也打起战来。

    “柳元贞,我问你,李义府通过你卖官鬻爵,此事可是有的?”

    听到上头冷冰冰的问话,柳元贞终于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抬头打量了一下那两人,他很快认出了一旁默坐不语的李绩,至于主位上面带冷笑的刘祥道,他虽说从来没打过交道,但据他千方百计从狱卒那里打听到的情况来看,这是个铁面人,什么人情都讲不得。

    “这都是诬陷!”他终于横下了一条心,沉着脸拱拱手道,“休说岳父一向清正,就是我也从来奉公守法,怎会有卖官鬻爵之事?分明是有人看不得岳父受陛下和娘娘器重,于是横加构陷!刘大人既然是司刑太常伯,怎可不辨是非!”

    不辨是非四个字一出,刘祥道登时大怒,立刻大声咆哮了起来。旁边的李绩则仍然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却暗自鄙薄——都这个时候了还搬出武后当作靠山,孰不知外头已经是一大帮人落井下石了。

    李义府,你自个蠢笨不识时务,还养了一帮不学无术的儿子,连女婿也同样选了个没用的家伙!四面树敌的下场,可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扭转过来的!

    柳元贞的死硬态度终于激怒了刘祥道,他原本就是个冷面人,对李义府的诸般所为颇有不齿,再加上之前又得李治面授机宜,哪里肯就此罢休,当下便怒声喝道:“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知道律法威严,来人,把他拉下去!”

    话音刚落,旁边的两个汉子便上前躬身应诺,旋即上来拖了柳元贞便往旁边的小屋走。见此情景,柳元贞固然是吓得魂飞魄散,但嘴里兀自嚷嚷道:“刘祥道,你私动大刑,若是我岳父将来重新回朝,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哼,我堂堂司刑太常伯,掌管朝廷刑狱,如何不能动刑!”刘祥道霍地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道,“拉下去!”

    柳元贞很快就对自己刚刚的硬嘴后悔了,当他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嘴里更被塞进了一大团破布的时候,他更是预见到了之后的凄惨下场。

    果然,当第一下重重地打在浑身肉最多的那个部位时,若不是四肢被人死死按住,他恐怕就要当场跳起来。然而,第一下之后还有第二下,第二下之后还有第三下,十几下上身,他已经是眼泪鼻涕直流。如果刚才的话能够收回,他只怕会痛哭流涕地将其收回去。然而,眼下他被人堵住了嘴,无论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竟是只能硬生生地挨板子。

    他自打出娘胎起就没受过这样的折磨,最后终于一下吃痛不住昏厥了过去。用刑的两个汉子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扔下人便回到前面禀告,而刘祥道立刻冷笑了一声。

    “用冷水泼醒,把人!”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柳元贞终于悠悠醒转,被带到前头的时候,他刚刚那股子嚣张劲全都没了,只是抠着地下砖缝的一双手仍在发抖。

    “本官再问你一次,李义府指使你收受他人贿赂,卖官鬻爵的事可是有的?”

    虽然刘祥道这一次的口气更加居高临下,更加不善,但柳元贞哪里愿意再受一次皮肉之苦,当下便拣着能说的说了几件——那些人尽皆知的事情自然可以说,但是,有些实在见不得人再加上又没什么人知道的,若是他还蠢笨到抖露出来,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祥道自然满意,当下就让柳元贞签字画押,随即喝令狱卒将其押回去,少不得又与了一些棒疮药。等到人不见了,他方才转头对旁边的李绩叹道:“司空大人,李义府为相这么多年,居然如此劣迹斑斑,实在令人震惊!”

    李绩这次监审原本就打定了只带耳朵和眼睛,不带嘴巴的主意,当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便一扫刘祥道呈给他的案卷,他便淡淡点了点头:“我不过是监审,刘大人只要秉公处置,我没有任何意见!”

    出了刑部,李绩便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战场上杀人杀得多了,也曾经用过军法,但是,面对这种用刑逼供的场面,他还是很有点不舒服。咳,反正他只是个监审,明天干脆在耳朵里塞两团絮球算了。话说回来,皇帝是真的下了决心?

    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他便翻身上马,策马出了皇宫没走多远,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人。还不等那人冲上前来,一群训练有素的家奴就团团护在了他的跟前,最前头的两个更是已经长刀出鞘。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司空大人!”

    那人见状不敢近前,连忙双膝跪倒在地,一连叩了三个响头:“司空大人,小人有下情禀告!事关重大,小人因为担心被人灭口,这才……”

    话还没说完,后头便奔来几个彪形大汉,但一看到这边的架势便面面相觑了起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为首的那个就上来行礼道:“大人,小人等奉命追拿逃奴!此人偷了家中贵重物事,又拐了家主的一个宠妾,罪大恶极,家主命我等捉拿他回去!”

    “你胡说八道,我……”

    不容地上跪着的那人分辨,其他人便上来将其死死按住,更是掩住他的口,唯恐他再说出什么隐情。

    李绩这些年已经少有管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原本也不想管什么闲事,但眼下这种情形太过可疑。他微微一点头,李宅那些家奴便团团围了上去,几个力气大的一把将那些汉子拨拉到了一边,揪着地上那个年轻后生便回转了来。

    李绩看也不看那张如释重负的脸,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是哪家的人?”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那几个大汉犹豫了起来,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终究没有人说出半个字。此时,那年轻后生终于一嗓子吼道:“小人是柳元贞柳少府家的家奴阿团,不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所以他们要寻小人灭口!司空大人,小人愿意出首!”

    柳元贞……可不就是刚刚他才审过的那个家伙,李义府的女婿!

    李绩心中狂跳,见路上的不少人也被惊动了,他当下便大手一挥,干脆把所有人都往刑部里头一送。不多时,太常伯刘祥道便亲自出来,闻听情由后硬是将李绩留下,旋即命人带上阿团。

    得知上头赫然是此次审问李义府的主审官,阿团哪里还有半分犹疑,竟是一五一十地将上次在宅子里杀人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这还不算,那些很多都已经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柳元贞不法往事,也全都被他兜了出来。而等到刘祥道命人去提了柳元贞,这主仆两人一对眼,柳元贞顿时满脸灰败,一下子瘫倒在地。

    这个世上果然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然而,一旁的李绩却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他没记错,上回在弘农的时候,李义府那封信似乎是韩全和王汉超呈递给李治的。李义府大张旗鼓地派柳元贞去查之前信函被窃的事情,不会只因为这么两个人,难道还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