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闷, 无垠戈壁上一片白茫茫,又落起白雪,使得视野更难辨方向。
望月城下满是霜雪的嘉朝士兵还在撞城, 嘶喊声阵阵,一连三日, 嘉朝分三军连续攻城,车轮战已使得城中士兵神经紧绷。
城墙上, 脏乱的鞋履踩在潮湿的石地上, 她迈步很快, 焦急且慌乱。
程流霜的甲装已潮,霜雪持续落在肩上,她口中冒着白气, 行下城墙。
城中简陋的木亭中,卫玠静坐其中,身旁有两名士兵看守,攻城的动静与此地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程流霜疾步踏入木亭,凝重的眉目间流露着一丝疲惫, 她看着神色自若的男人。
放走嘉帝, 成了放虎归山,在卫玠这里也没有实质的信息, 她始终没有对此人动刑。
看守的士兵退出了木亭, 出了那喧闹的攻城声, 亭内气氛沉凝。
程流霜开口道:“你我做个交易吧,只要你答应, 本宫愿撤出北疆,彻底宣降。”
卫玠看向她,淡漠道:“再撑几日, 大周援军赶至望月城便可获救。周帝可不会宣降,这可不是你区区长公主能决定的。”
程流霜道:“这不是你该在意的地方,我流霜公主从来言而有信,我说宣降便能宣降,不像你们卫家的人,满口谎言。”
卫玠笑了笑,看向南门处已精疲力尽的众士兵,“只要城门一破,你便输了。”
程流霜进了一步,道:“就当我求你。”
她的神色焦急,满是如此诚心,也卸下了仅有高傲。
卫玠沉顿片刻,开口道:“所谓何事。”
程流霜眉目微松,上前将一封地图展开在桌面上,说道:“我要你救个孩子。”
她指着图中的一点,继续道:“若焰镇,相隔望月城半的路程,他还在大周监御史手里。”
听言,卫玠眉头紧蹙起来,看着她所指之处。
程流霜的焦急不是伪装的,眼眶微红,“孩子刚满一岁,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要你保孩子安然,我即刻弃城。”
卫玠略微失神,像是有什么记忆要浮现脑海,可是没有想起来,是一件较为遗憾的事。
他收敛心绪,将地图收入衣袖中,能让程流霜如此在意的,便只是她的私生子了吧,与卫顼有关。
卫玠道:“叫什么名字。”
程流霜微顿,才道:“屹安。”
言罢,卫玠似有扬唇,转而便离开木亭,入了那霜雪纷飞的朦胧里,严冬寒雪。
关于孩子的来历他没有多问,也避免了程流霜的为难。
程流霜走出木亭,一呼一吸皆冒着白气,如今她大势将去,除了卫玠,已找不到第二个人帮她。
随着攻城愈演愈烈,望月城已然撑不了多久,程流霜怔怔地看向南门,这城池已呈颓相。
守城的将士疾步赶到程流霜身侧,躬身道:“长公主,城门门框已呈断裂,不过还能紧急修补。”
程流霜收回目光,挥手下了决定,“不必了,拖延时间,准备弃城撤离吧。”
***
傍晚时分,在将士的全力攻坚之下,望月城沦陷,嘉朝士兵一涌而入,迅速占领城池。
霜雪未停,城中一片残甲碎片,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这场攻城战没有多少交战,死伤较少。
萧扶玉驾于骏马上,缓缓越过破损城门,一身甲衣显得英姿飒爽起来。
她扫视城中景象,战火被霜雪浇灭,升起袅袅青烟,伤残的士兵靠着城墙,已然耗尽了体力。
卫顼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萧扶玉身侧,他神色凝重,道:“城中没有兄长的踪迹,两个时辰前,周国公主便已率军撤离。”
这场攻城战,长公主没有打,也没有全力守城,可卫玠还在她那里。
萧扶玉眉头微紧,攥了攥手中马缰,“全力追击周国长公主,定要将人带回来。”
卫顼眼目低垂,掠过一丝情绪,拱手之后便率人退下。
随着望月城被攻破,残留的周兵被俘虏关押,两个时辰,足以让周国公主的军队撤离,但这大雪纷飞的天,路途艰辛,她走不远。
周兵已然精疲力尽,为保存实力,周国公主定会选择驻营,在一个众人都猜不出来的路线。
北上的路去往大周,极容易与周国援军相接,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因是个不错的路线,也极容易被所猜想到的路线。
恐是不等与援军接应,已被他们追击到,况且其中她还需要稍作休息。
可除了北上的路,周国公主似乎也别无选择,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
卫顼定定看着地图许久,最后退出营帐,率领一军的士兵向一条被草木封死许久的偏僻官道,因时常有猛兽出没,已多年无人问津。
如果程流霜想修整的话,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以防万一,二军由南伯侯带领北上,双面追击。
萧扶玉因身子不适,不益马上奔波,但不见到卫玠难以安心,乘马车紧随于卫顼的兵马之后。
半个时辰之后,总算在丛林中发现大面积的脚印,很显然是军队经过留下的。
也是入夜时分,众人稍作休整,在岩洞中燃起火堆,将被雪水打湿的衣甲烘干。
萧扶玉瞥望着外面的飞雪,喃喃道:“这一停下来,就是大雪纷飞,待到明日雪中的脚印便被雪掩埋了。”
卫顼坐在火堆前,身上的衣物冒着热气,他眸色深沉,淡淡开口,“我知道她会在何处驻营,陛下不用担心。”
萧扶玉回过首来,看向卫顼的容颜,他生得俊朗,两颊的酒窝明明显得人十分温和,近来却收敛了笑颜,显得心事重重。
卫顼望着火焰,缓缓道:“无论结果如何,我定会让兄长回来,结束这场战役。”
萧扶玉收敛心神,想到卫玠,“既然还能和谍者联系,我想他暂且是安然的。”
言罢,轻抚小腹,她还等着看卫玠晓得她再次身孕的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所以在此之前,她会保护好自己。
夜雪沙沙,岩洞内是暖的,不算寒凉。
火堆燃到凌晨天刚亮起来,细雪已停,白茫茫的将四野弄得清明。
跟随卫顼的方向,军队再次前行起来,还好昨日的雪有没有下彻夜,积雪不算太厚。
萧扶玉身披大氅靠在车厢内,心绪是她难做休息,天很快就亮了起来。
雪路上再次出现了军队的脚印,是新留下的,看来长公主有所觉察被追踪,得尽快追上擒拿她。
将士循迹片刻后,忽然白茫的天地间掠过一抹身影,卫顼当即追逐而去,士兵连忙紧随其后。
越过丛林便是一片广阔的平地,便出现了周军的军阵,周国长公主底下千名士兵都不到,很快就被团团围堵。
随着嘉朝士兵的逼来,程流霜坐于马匹之上,冷视着一切,显得额外平静。
今晨她的兵便已侦查到卫顼已追击而来,在这样的白雪日,目标容易被发现,她也不再掩藏。
程流霜身上的甲装几处破损,要挂佩剑,不复之前的光鲜,她冷冷凝视驾马而来的卫顼。
加入北疆战役不过几月,他们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如他说得那样,再见便是刀剑相对。
嘉军之中,一辆马车缓缓停下,程流霜看向马车,只见身披紫貂大氅的萧扶玉从马车上下来,明艳灼人,落落大方,是胜利者的姿态。
程流霜扬唇一笑,不失气质地从马上跃下来,稳当地落在积雪上,她缓缓开口道:“尔等赢了,望月城是尔等的,北疆......亦是尔等的。”
萧扶玉望着程流霜,她身后的军队依旧没有卫玠的存在,冷声追问,“卫玠身在何处?”
程流霜有片刻的沉凝,卫玠答应为她救人,带走了一队兵马,以他的实力应该不出意外。
她开口道:“他不在北疆,不过你放心,两日后我会放他回嘉朝。”
萧扶玉蹙眉,心头一紧,“不在北疆,什么意思?”
程流霜微顿,淡淡看向身形挺拔的卫顼,依旧冷若冰霜,她则笑了笑。“对不起,无可奉告,这是我的事。”
卫顼握着马缰,不远处的女人事到如今,还在维持那副虚伪的姿态,她素来心思阴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无可奉告?”卫顼跃下马匹,冷哧道:“你又在盘算什么鬼计?”
据谍阁的传报,兄长与大周皇帝有过借兵之约,兄长失约在先,暗自建立以潜伏大周为中心的谍网。
而今北疆周国呈现败相,他很难不相信程流霜没有将兄长交给周国皇帝。
程流霜挑了挑眉稍,沉声道:“我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有什么计策。”
卫顼神色冷漠,近月来他思绪万千,失踪一年的兄长突然出现在大周军营中,其中不会不和她有关系吧。
就想当年他一样,流落在大周,最后被她要挟困在大周京中,强夺不是她惯用手法吗。
卫顼道:“无须再废话,速速说出家兄下落,不然莫怪我对你动手。”
程流霜略微一怔,明白过来,随之觉得可笑,“尔等不会以为我将卫玠押送去京中了吧,我若说对他有所求......”
“这不是你会做出来的事吗。”
卫顼神色微冷地打断她的话语,一字一顿道:“虚伪狠毒,为满足自己私求,无恶不作,是个十足的恶妇。”
程流霜心间微寒,在他心中,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冷笑几声,扫视一众嘉朝士兵,长.枪所指是她,刀剑相对是她,瞥见卫顼手中紧握的长剑。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程流霜抽出腰间长剑,冷道:“卫将军既然怨恨至极,今日便给你寻仇的机会,若你敢杀了我,我便告诉你卫玠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