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中秋 人来人往,独独没有他的白衣。……

中秋佳日, 宫外玉桂楼赏月,与百姓同欢,已成每年习气, 当日自然也有梨园弟子表演,引来百姓观望。

自那日在宣室殿传见赵千檀过来, 赵家一直都未有别他动静,而萧扶玉心中始终未安。

那日赵千檀的话, 绝不可是空穴来潮, 中秋亦是他死, 或是卫玠,摆明会有别的动静。

既然如此,萧扶玉的确动了杀心, 亦留不得赵千檀,因而卫玠便不必回京了。

玄华宫内,贴身宫女正为萧扶玉穿着衣衫,是件淡金色的锦衣,衬得人秀雅修长, 发嵌白玉冠, 矜贵清和。

近来天热,衣衫的料子皆较为清爽透气, 但近日似乎有些转凉, 清风凉爽。

萧扶玉不禁再次询问道, “朕的信,卫丞相可有收到了。”

“应是收到了。”一旁站着苏长瑞, 顿了一下又道:“中秋难得,丞相大人亦不得回京。”

宫女将金钩带扣实,萧扶玉抬眸看了一眼苏长瑞, 淡然回道:“京中恐是有局,不来或许也好。”

梳妆好后,萧扶玉便领着苏长瑞离了寝宫,今日穿整得较为轻简,与寻常世家公子无二。

晚风习习,月色将起,京都街道上已人来人往,如七夕一样,此夜并无宵禁。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百姓祭月赏景,以寄思念之情,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所以今日酒楼亦是十分红火的。

萧扶玉出到安福门,霍方已在宫阕前等候,依照皇帝的意思,宫外增多了禁军人手。

霍方躬身道:“玉桂楼不少官臣已至,静候陛下入席观月。”

皇帝素来喜好热闹,依照每年的习气,皆会在玉桂楼设宴赏月,共饮桂花酒。

“不着急。”萧扶玉道,“赵世子可入场了?”

霍方回道,“正在玉桂楼外,不过摄政王不曾出现,方才来了消息,说是旧疾复发,来不了月宴。”

萧扶玉微顿,这摄政王旧疾发得可真是时候。

霍方打量几眼皇帝的神色,放轻了声音道:“...陛下今日真要对赵世子下手?”

萧扶玉侧过身来看他,自然是默认此话,今日她便想看看赵千檀到底要做什么,如有动荡,她不介意亲自动手除去此人。

既然赵千檀有心在中秋夜对卫玠动手,她便给他机会,此前早寻了个神似卫玠身形的人,假冒其身份至玉桂楼静候,如若赵千檀动手,他也难逃一死。

这也是她不让卫玠回京的原因,事情的来龙去脉,已在信中同他说明。

想此,萧扶玉上了龙辇,起驾朝玉桂楼而去。

夜空中已升起明月,美轮美奂,小贩叫唤着花灯面饰,繁闹不减。

玉桂楼中已摆上月饼,桂花酒性甜,酒味不重,萧扶玉小酌了几杯,月宴过半,仍不见赵千檀入场。

直至半刻之后,一小厮跑上玉桂楼来,将话转给苏长瑞,道:“我家世子叫小的来给陛下带话,月光皎洁明亮,市井有弦重鼎沸,近内延居民,世子难舍离来,寻问陛下可要一同夜游京都。”

苏长瑞将此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萧扶玉,她站起身走到楼台栏杆前,只见长街上赵千檀孑然而立。

赵千檀一拢月白衣衫,腰间似乎别着一只市井上买来的玉兔面具,正朝着楼上的萧扶玉浅笑。

萧扶玉眸色微暗,葱白的手覆上栏杆,赵千檀素来不穿白衣,今日的装束不似他平常。

假作卫玠的人尚在玉桂楼内,亦不是赵千檀此意可是故意调她离开。

萧扶玉沉思片刻,转而便退出雅间,从玉桂楼处下来,苏长瑞紧随其后。

出了楼门,梨园弟子的戏曲从街的另一头,唱至玉桂楼,唱的是一曲吴刚伐桂,百姓拥堵观望。

萧扶玉被遮挡了视线,等到护卫将百姓清至两旁,长街处的赵千檀已不见身影。

梨园弟子戏曲婉转悠扬,萧扶玉目光却不在其中,四周寻视着,脚底踩中一件凸物,她低眸看去,是一只梅花镖。

正此时,一名侍卫匆匆来到萧扶玉身旁,伴着戏曲声,低声道:“禀陛下,玉桂楼内假冒的侍卫已丧命,是毒杀。”

萧扶玉心中一沉,人群尚在繁闹,丝毫不受影响,她抬眸瞥望玉桂楼,看来赵千檀已知卫玠不在玉桂楼。

不过她已命霍方严守此地,凡有赵家可疑之人,皆难离去,玉桂楼引人瞩目,容易引起百姓躁动,事情自然不能声张。

萧扶玉瞥向京都唯有一处灯火阑珊的红袖高楼,离玉桂楼不远,可眺见城中繁华。

......

此刻云稀雾少,月光皎洁明亮,明明已至深夜,京都城却仍旧是灯火通明,戏曲婉转。

百姓探首张望着伶人唱曲,乐调悠扬,不乏有戴面饰面具之人,其中一人道:“听闻方才皇帝起驾回宫了,特把梨园弟子留下共民众赏乐。”

另一人几分疑惑,这小皇帝可真是变了脾性,降下太后不说,今夜还盛请百姓听曲,曲都没唱完,这就走了?

那人挥手道:“如今皇帝亲民可不好?咱们这寻常百姓,这梨园曲艺可难得一见呢。”

二人嘀咕几句便不再谈论,站在他二人身旁的白衣男子身形微顿,透过面具眼看一眼台上唱着戏目的伶人,他负手退出人群。

与此同时,灯火阑珊的高楼上,一袭淡金衣衫的萧扶玉站在楼台之上,身旁仅留两个护卫和苏长瑞。

目光落在灯市中人群中,据禁卫军传报,赵千檀还未能离开灯市,那么应是尚在城中走动。

萧扶玉眺望间,忽见一抹月白的身影立于人群之中,身形高大颀长,面带玉兔面具,负手退到人群边缘。

方才赵千檀腰间挂的便是兔面具,萧扶玉低声道:“箭来。”

身后的侍卫未有磨蹭,向她递上弓箭。

萧扶玉拉开箭弦,对准那抹月白身影,今日让他逃脱,便也要伤赵千檀一二。

视线里花灯高挂,百姓喧闹,而那抹身影似乎在看伶人唱戏,孑然而立,如似青松孤寒,即便站在人群的边缘,也尤为显眼。

萧扶玉拈紧箭尾的手不禁顿住,望见他腰间挂一淡墨的圆玉,那不是赵千檀的东西。

她心绪一沉,有些人即便看不见容颜,仅是一望入眼,她便知晓他是谁,那是卫玠......

为何他在这里,萧扶玉思绪微乱,可是她看错了?

正要将弓箭放下,身后忽有一人靠近而来,一把抓住她拈着箭弦的手。

“陛下为何不继续了?”

萧扶玉一惊,连忙侧首,寻迹已久的赵千檀竟出现在身旁,而左右两侧已无人。

“你怎么在这里!”

他神色自若,似乎早有准备,手臂环着她的身子,弓箭对准底下的人,“陛下行事需得果断才是。”

萧扶玉回首看向底下的人群,那抹白衣身影似乎发觉有人的存在,侧着身正看过来......

随着二人入眼,远处的青年身形微僵,仅仅一瞬,仿若时间凝固住。

遥遥相视,萧扶玉只觉一股寒凉从后背升起,登时怔在原地,是他,卫玠看到了。

若松开弓箭,赵千檀便会将箭从她手中放出去,他则低声轻笑道:“要杀卫丞相的,可不是臣,是陛下您。”

如似前世,血腥味弥漫的梧州。

赵千檀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陛下才是主导者,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不是的,一直都不是这样的,她从来都不曾要卫玠死。

怔然片刻,灯市中的青年将面饰揭去,是一张清冷的容颜,熟悉至极,目光却也变得陌生至极。

一样的月白衣衫,一样的玉兔面饰,赵千檀在一点点在引导着,穿白衣的不是赵千檀,是卫玠,所以他的装束与平日不一样。

萧扶玉指尖微颤,此刻才惊觉过来,试图挣脱赵千檀,却被桎梏住腰身,左右不得。

从一开始她的方向就错了,错在急于要赵千檀的命,不曾发觉他有心离间......

月色明亮,梨园的戏曲,入耳的是乐调和欢声笑语。玉兔面饰掉落于地,无人知晓,那本是买来要赠于她的。

卫玠站于原地没有丝毫躲避,失望侵入心间,气宇越发冷洌,来时的欣喜消散得无影无踪。

深邃的墨眸逐渐透入寒气,冷视着高处的二人相依持弓,而弓箭对准方向是他。

竟如前世别无一二,又要杀他了......?

卫玠不禁低声冷笑,袖中的手已攥成拳,她想见他,这就是想见他的理由?

......

红袖楼台上,苏长瑞和几个护卫正躺在地上,方才被他打昏的,萧扶玉过于专注楼台底下的人,未有发觉。

萧扶玉一脚踹在赵千檀的腿.间,趁着他吃痛,一把将人推开,顺势把弓箭对准赵千檀。

赵千檀两腿.间被她踹得生疼,疼得站不起身来,见萧扶玉箭刃相对,他冷道:“陛下今日所为,可与臣无半分关系。”

萧扶玉咬紧牙关,恨不得眼下就将此人射杀,持箭刃招招向他刺来,屡屡又被赵千檀躲避,不过仍是趁其不备,在他面上留了一道血痕。

她怒斥,“朕饶不了你!”

赵千檀不得不挡下她的箭刃,侧首一瞥楼台之下,不免冷笑。

萧扶玉见此,侧首看向方才的远处之人,那抹白衣已转身离去,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心间登时怕得厉害。

她可以解释的,她有写信给他,卫玠知道她要对赵千檀下手,他不会真同她生气的。

萧扶玉心慌意乱,在此一刻也待不住,扔下手中之物,再也顾不得赵千檀死活,转身离开红袖楼,慌忙追上去。

灯市过半,梨园曲散,伶人与百姓纷纷散场。

萧扶玉四处寻望着,眼前掠过的是花灯,是桂花飘香,是人来人往,独独没有他的白衣。

正此时,霍方闻讯寻来护驾,一众禁卫军跪于地面,萧扶玉眼眶微红,冷着声道:“即刻将赵千檀押入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