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一去邳州几日, 宣室殿内似乎变得冷清不少,萧扶玉务公时,总有些心不在焉。
八月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 殿外的一株桂树上的香味都飘进了殿内,萧扶玉看向窗外略微出神。
片刻之后, 她将目光放回龙案上的奏折上,自谍网司重启, 到现在各州谍者的名册, 卫玠走前便递给了她。
历时十八年, 三千谍者折损过半,需重新注入新鲜血液,训练新的谍者。
这也是卫玠前往邳州的原因之一, 因为那里曾有一处训练场,挑选体格,记忆力皆为上乘的少年进入训练,并不好找,其中至关重要的便是其忠诚可信。
除了这些政务之事, 萧扶玉便在想, 不久后便到八月十五中秋,也不知卫玠可有回京的打算。
不过从他上奏的折子里, 未有中秋一事, 这家伙只怕是不回来。
萧扶玉轻微蹙眉, 多少有些失落,他倒也是一点都不想她, 好歹在那边有七日了。
正此时,殿外的苏长瑞端着一份密信疾步走进来,在龙案前停下, 躬身道:“陛下,邳州谍者传来密信。”
萧扶玉笔尖微顿,却没有放下,仅是淡淡道:“念。”
苏长瑞将信打开,见了里头的内容,不禁抬眸看一眼龙案上的皇帝,这才开口道:“昨夜,卫丞相于邳州私宅受刺。”
此言道出,萧扶玉提笔的手一抖,忙询问道:“可有负伤?”
苏长瑞道:“陛下安心,未有。”
萧扶玉沉着脸,伸手叫苏长瑞将密信交给她,容自己仔细端看,上面所写卫玠的确并无什么大概,想来是他早有防备才没受刺袭,只是行刺之人尚不明确。
不过能与卫玠为敌的,萧扶玉不必细想便想得出,定与赵千檀脱不了关系,她道:“信是谁呈上来的。”
苏长瑞低着首回道:“是闻墨大人。”
看来此消息不假,萧扶玉指尖拈紧信纸,这赵千檀三番五次与卫玠相斗,上次她警告过他一次,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萧扶玉将信纸放下,怎知抬手间,衣袖不慎将案上的砚台打翻,发出咚的一声。
她心一惊,只见深墨染黑了衣袖,忙看向地上的砚台,被摔破一角,甚感心疼。
苏长瑞连忙唤人进来收拾这一片狼藉,萧扶玉则看着砚台愣住,似乎隐约有什么字。
萧扶玉从龙椅上起身,赤手捡起地上的砚台,手感颇沉,墨污了指尖。
“陛下您这是...!?”苏长瑞赶忙道。
萧扶玉轻拭砚底,上头所刻着一行小字,‘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一笔一画皆是卫玠的字,笔势清峻,如他人一般的矜贵沉雅,是写给她的词。
萧扶玉怔了怔,指腹抚着上头的字,她竟一直都不曾发现,砚台盛墨,鲜少会有抬起来时候,他也从不提起上面的字。
不辞冰雪为卿热......
萧扶玉抿唇淡笑,这可是情话?前世也有吗,她自应该早发现的,害得被砸破了一角。
苏长瑞瞧着萧扶玉轻抚摔破的砚口,道:“陛下,这砚台......?”
萧扶玉回道:“谨慎收起来。”
苏长瑞轻轻一笑,回了声好,是卫丞相送的,还亲笔留词,陛下是舍不得再用了。
于是龙案上换了一尊砚台,另一尊则被收拾干净,放在案的一旁。
地上的墨水擦洗之后,萧扶玉净洗过双手,换了一身干净的华袍,重新回到龙案上。
萧扶玉托着面颊,瞥着的案上那尊砚台,似乎有出神,她又道:“待到午后,随朕一同拿回玄华宫。”
苏长瑞回应一声:“好。”
萧扶玉再侧首,瞧了一旁的密信,她眉头随之便蹙紧,思索片刻,令苏长瑞将密信烧去。
待密信烧尽,萧扶玉再道:“传摄政王世子。”
“是。”苏长瑞施礼退下。
......
连续半个月的酷暑,难得今日透了丝清凉,不甚炎热,宣室殿外的桂香随风飘散。
宫道上,一袭青色衣衫的赵千檀紧随前头的太监苏长瑞,容貌俊朗,神色自若。
自上次凌雀山庄失手孟临川,他便被父亲关了近三个月的禁闭,于府中休养手臂的伤。
不过近来的消息,赵千檀没少耳闻,太后这个蠢妇人,竟如今就将监察司给了出去,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二人行到宣室殿门前,苏长瑞躬身道:“赵世子请。”
赵千檀未予多言,提步走入殿内,皇帝为了什么传见他,已心知肚明,消息还挺快的。
越过做工精致华贵的屏风,赵千檀来到明殿之中,龙案上的皇帝,玄金华袍,身姿秀雅,生得一张极美的女相,对外称之男生女相。
萧扶玉眉目微冷,正冷视着赵千檀,他则怡然自若地跪地施礼,“微臣赵千檀见过陛下。”
萧扶玉上下打量着他,并未让他平身,从龙案处走出来,缓缓走到赵千檀身前,也不再像上一样拐弯抹角。
她沉声道:“赵千檀,朕念及旧情,不过于同你计较,你倒不将朕放在眼里。”
赵千檀跪于地上,抬首看向萧扶玉,姿态居高临下,如今倒是有了女帝的模样,他笑道:“陛下此话何意?”
“朕什么意思,你自当清楚。”萧扶玉道:“朕说过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赵千檀低首思索,而后淡淡一笑,缓缓站起身,身量逐渐越过萧扶玉,“陛下是以为臣命人对卫丞相动手了?”
萧扶玉不作言语,冷睨着他,赵千檀继续道:“陛下是冤枉臣了,近来皆在府上研心休养,鲜少出门。”
萧扶玉眼目微狭,他的语气里可没有半分被冤枉的意思,赵千檀走近了一些,道:“即便是臣做的,陛下难不成会杀微臣?”
萧扶玉冷道:“你以为朕会不敢吗。”
赵千檀看着她的眼眸,一无当初的熟络,让他觉得他们就像没有过半分情谊,他缓缓道:“好啊,中秋圆月,卫丞相应该会回京吧,到时便看是他死,还是臣死。”
萧扶玉冷斥,“你岂敢。”
赵千檀顿默许久,开口道:“陛下对卫丞相的偏爱,可真是明目张胆,令人称羡。”
他眼中滑过一抹失落,低声回到话题上,道:“朝廷命官,臣自然不敢,不过说说罢了。”
萧扶玉收敛心神,背对着赵千檀,提步走回龙案,缓缓道:“如要你的命,朕不会顾及任何情面,即便你是摄政王之子。”
说说罢了?她看他就是有这个心。
赵千檀沉默许久,不作回应,宣室殿内沉静无声,萧扶玉回过身来,冷视着他。
赵千檀最后淡淡一笑,拱手作揖道:“微臣告退。”
言罢,他缓缓拱手后退,直到屏风处,转身离去,再无人得见的地方,赵千檀眸色顿时阴沉。
立于龙案旁的萧扶玉神色也逐渐沉凝,赵千檀留不得了,不仅是卫玠,还有他知道她女儿身的事。
他知道得太多,她亦不喜欢被威胁的感觉。既然如此,中秋圆月,卫玠不必回京。
***
邳州私院,天色阴沉,今日下了一天的雨,许多事也难以开展,竹廊之外草木皆湿。
傍晚时分,云峥越过潮湿的石径,走入干净的竹廊。
雅间前,玄白衣衫的男子席地而坐,青丝如瀑般垂在腰际,矜贵且清冷,带着拒人千里的气场。
他墨眸低垂,正专注地给手臂绑上绷带,听见云峥的脚步声,没有抬眸看他。
云峥则将手中的书信呈上去,“大人,京都来信。”
无疑便是皇帝陛下的信了。
只见丞相大人放下手中的事,接过信封拆开,细细查看,屋檐处残留的雨水一点一点的滴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远处有一布衣小厮缓缓走过来,停在卫丞相身后,开口道:“丞相大人,过两日便是中秋团圆日,二夫人留您在府上一同过节。”
这二夫人是卫二爷之妻,二人育一儿一女,当年二爷意外而去,其子卫顼也随之失踪,不知生死。
而今卫家留下的,便只有二夫人和小姐卫妍,还有各旁系的姑娘小姐,这府上说不热闹,也还算不冷清,说热闹自然不比不上当年的卫家。
待中秋之后,定下宅子,众人也便回京居住了。
小厮候着卫丞相的话,片刻之后,只听他开口道:“京中尚有事务未尽,恐是留不得,替本相与二夫人说一声。”
听此,小厮颌首,恭敬地退下。
云峥站于卫丞相身旁,瞥见陛下寄来的信上所写的一行字,‘已至中秋,可否缓缓归矣。’
这是京中有人念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