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细雨 “你今日不准回府了!”

一夜无梦, 无人打扰。

萧扶玉醒来时,天色尚在麻麻亮,伴着丝丝雨声, 五月之后是梅雨季,往后的雨下得会更多。

幔帐内显得很宁静, 除去雨水声,便是平稳的呼吸声。

身旁的卫玠尚未转醒, 睡颜安稳, 精壮的身躯也暖洋洋。萧扶玉倍感满足, 伸手揽了揽他,终于让她逮到一次他还没起身离去的时候。

这种时刻就算搁在前世,次数也不多, 皇宫里卫玠不宜久留,萧扶玉也不曾留过他。

他们很少提及感情,但偶尔他说的几句情话,萧扶玉都很喜欢听,却没放在心上, 只当他是取悦她。

微暗的视线里, 萧扶玉的目光落在卫玠微抿的唇上,而今生嘴唇如同被上了锁, 吐不出一句情话。

殿外雨水下得更重了, 淅淅沥沥的。

卫玠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萧扶玉忙合上双眸,双手紧搂着他, 佯装还未醒来。

只听他抬手轻揉鼻梁,尚在惺忪中,顿了片刻试图起身撩开幔帐, 奈何萧扶玉搂着他不放。

似乎安静了片刻,直到卫玠轻微侧身,萧扶玉心间轻怔,被褥里那物件矗立于她腿处,分外明显,似乎是故意的。

卫玠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陛下。”

萧扶玉这才松开双手,不知所措地抬眸看他,卫玠眼里有着一丝无奈,不过这不奇怪,早晨时总会有动静。

萧扶玉跟随着卫玠坐起身来,锦丝被褥从肩上滑落,单薄的衣衫略有凌乱,身姿姣好。

幔帐内气氛温热,并不寒凉,她瞧着眼前的男人,又低眸瞥向那被撑起的布面,尺量惊人。

随时辰尚早,但转眼天就已亮起。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将衣袍和洗具端进来,放在屏风外,便匆匆退出去。

龙榻上的帏幔不知从何时起,被撩起挂于榻侧,萧扶玉低着首,如瀑般的青丝长发披搭于背后,她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立于榻前的卫玠伸手轻钳住她的下巴,将面容抬起来,眉目娇媚,唇红莹润,却与平日的她有所不同。

萧扶玉耳尖烫得厉害,眸色里有丝难为情,任由他指间的锦帕擦拭她面上之物,还有纤长睫毛上的,动作温柔。

不知适才他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忍住,害得她咽了些许,忽然略粗的指腹停在她的唇瓣轻抚,他道了一句抱歉。

萧扶玉轻哼一声,怦怦的心跳声还未缓下,卫玠则放下她的下巴,将锦帕扔回清水里,他神色略微不自然,端了漱水给她。

不过头一次如此,她分外笨拙,他像未经人事的初次似的,使她措手不及。

片刻后,萧扶玉被卫玠扶下榻,他揽过她的身子将束胸衣穿上,应是怕她勒,系得并不紧,还是能可见丰满。

萧扶玉自来被人伺候穿衣惯了,很多衣裳自己也不太会穿,她也很喜欢卫玠为她更衣。

卫玠收回系着束衣的手时,有意无意蹭了蹭温软,萧扶玉本就易敏.感,便难为情地侧了下身,抬眸瞧着他的容颜,似乎在笑。

萧扶玉便用手指戳他的俊脸,“不准笑。”

卫玠轻敛眉目,看着她微红的容颜,略有沉默,忽然有一瞬间想知道前世他死后的事,轻嚅了下唇又什么都没提。

萧扶玉的指尖攥着袖口,开口道:“说句好听的来听听。”

毕竟是个女子,自然也喜欢听情话,尤其是从卫玠口中说出来的。

卫玠微顿,系好她的衣袍后放下手,道:“说什么。”

萧扶玉蹙一下眉,道:“你倒是硬要朕教吗。”

卫玠则看着她不语,凑近过来同她亲昵,与之鼻尖蹭了蹭。

萧扶玉好气又好笑,自行想了想,将朕换做我,道:“我在你心中可重要?”

卫玠语气不紧不慢,“自然重要。”

国之君主,如何不重要。

萧扶玉便又道:“可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心尖尖......?

亦不知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词,这样的话问出来,卫玠难免心有沉凝,但仍会回她一声嗯。

萧扶玉扬唇一笑,轻轻踮脚,道:“那喊一声心肝儿给我听。”

卫玠显然一怔,却合上薄唇,他侧过身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得一丝不苟,“陛下说笑。”

萧扶玉见他避开了话,有些不悦,转到他身前,“你岂是不敢喊。”

卫玠回道:“臣不敢。”

“我允许你如此喊。”萧扶玉拉住他的手臂,略有沉默后,继续道:“你哪里是不敢,你是不愿意。”

她顿时低落下来,仿若脸上写着三个字‘不开心’。

卫玠微顿,如今她花招多,总有百般种理由磨着他,以前她亦不这样,偏偏如今,又娇气又黏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萧扶玉攥着他的衣袖不放,卫玠沉凝片刻,只好回道:“臣如何喊得出口。”

萧扶玉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乐意听。”

外头落雨声淅沥,并没有半分停下的迹象。

二人正僵持着,苏长瑞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陛下,太后来了。”

听此,二人皆眉目一沉,萧扶玉有几分被打断话题的不悦,与卫玠相视一眼,不得不收敛心神。

这太后来得还挺早,看来是要人心切。

***

玄华宫外殿内,气氛尤为沉重,桌上斟的茶水放了有一会儿,已然温下来。

黄梨花座位上的妇人衣裳华贵典雅,发饰雍容繁琐,看得出她保养极好,却冷沉着面容,使得周身的人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身着玄金华服的萧扶玉越过门槛走进来,衣饰整洁,玉冠束发,翩翩少年郎。

听着声,薛太后微狭着眉眼看过去,冷幽幽道:“皇帝是越发目无尊长了,竟让哀家等着。”

萧扶玉来到跟前,还颇为端正地行了礼,“太后来得着实早,朕都还没起,自然要梳发更衣好,再来见太后,难不成衣衫不整的就是敬重长辈了?”

听皇帝驳话的口吻,薛太后冷哼一声,“没大没小!”

萧扶玉也不予答腔,寻圈椅坐下来,捻起桌上的糕点尝着。

薛太后尽管不悦,亦不愿再同她于此类事中多费口舌,提起此行的目的:“昨儿醉音坊的事,皇帝就不必管了,既为京都诸事,交于监察司去处理便是。”

“监察司负责监察百官,查办官僚案件,醉音坊乃为民案。”萧扶玉抬了抬眼皮,吃着糕点,“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何必劳烦监察司出马,朕看刑部来办正好。”

薛太后眉头微竖,戴满玛瑙戒的手掌在桌上一拍,低斥道:“刑部办案,倒是办到哀家头上来了。”

之前皇帝可谓是言听计从,自年初便开始屡次顶撞她,目中无人,她是给的教训少了。

萧扶玉瞧向薛太后,无半点被其震慑到,则是嗤笑一声,“太后说的是戚德海?”

她将吃到一半的糕点放下,声线逐渐冷沉,“戚德海于醉音坊随意虐杀女子,略卖人口,公然行刺于朕,此乃罪大恶极,太后此话之意,戚德海可是受太后指使?!”

“荒谬!”薛太后再次怒拍桌面,显然重了许多,震得茶杯都发出声响来,“哀家乃为陛下的养母,看着你自小长大,何事不宠着你,你竟如此污蔑哀家。”

戚德海在醉音坊之事,太后一直都不曾知晓,本只令他处理掉薛斐然,他竟动了别的心思,惹出诸多祸事,公然向皇帝出手,惹天下人非议。

直让薛太后昨儿在慈心宫整夜难眠,怒火攻心。

萧扶玉不免心中生厌,转而道:“污蔑岂敢,不过这京都城中恐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后与太监私通的丑事可谓是人尽皆知。”

薛太后本就易动怒的脾性,察觉到皇帝是向借此套话,她收敛着心神,道:“戚德海这狗奴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是哀家看走眼,私通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正因如此,哀家才命监察司接手此案,证哀家名誉。”

要醉音坊这个案子自不可能是为了救戚德海,戚德海知道得太多,不可不灭口。

萧扶玉靠了靠椅背,神色冷漠,若不是忌于太后手中的监察司,其薛家旁系遍布朝中,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况且此次除了一个戚德海,太后不曾下场参与醉音坊之事,太后弃棋自保是极有可能的。

萧扶玉道:“此案有朕主审,太后有何不放心的,如若太后真与戚德海无关,自应避而远之才是,莫沾人口舌,这人可是您底下的红人啊。”

薛太后冷视着她,眼下是让皇帝给拿了把柄,且她不退让半分,局面尤为被动。

霍方这个反贼,竟为一个女转而投向皇帝幕下,失了禁卫军,她若再和皇帝来硬的,恐是讨不到半分好处。

薛太后缓下心绪,指间轻轻转动翡翠扳指,开口道:“既然如此,陛下定要严惩戚德海,绝不可轻饶。”

“定不负母后重望。”萧扶玉道。

薛太后站起身来,周身的宫人纷纷上前搀扶,姿态仍旧尊贵,她瞥着萧扶玉,冷幽幽道:“陛下果然是长大了。”

萧扶玉也站起身来,礼节周全,见太后欲走,扬声道:“苏长瑞,送太后回宫。”

殿内的苏长瑞忙回了一声是,走到薛太后身旁,只见她一掸衣袖,愤然而去。

外殿渐渐安静下来,萧扶玉收回目光,果然这太后一走,气氛都畅快不少。

殿中有轻缓的步伐声,她侧首看去,只见衣着端正的卫玠从侧殿走出来,是早就藏于此处静听多时了。

萧扶玉拿起方才没吃完的糕点,开口道:“这戚德海被擒,对太后可损伤不少,瞧她那急样。”

卫玠面色不改,淡漠道:“戚德海为太后心腹,甚至可为她一手掌权,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可不易与之撇清了。”

萧扶玉咬了一口糕点,单手叉腰,扬唇道:“方才见太后吃瘪,朕心中实属畅快,失了禁卫军和心腹,如今手里监察司还是个半壳子,她已然不敢在与朕来硬的。”

卫玠平静地看着她,唇边沾着糕屑,他抬手轻轻抹去,“莫过于得意,还需谨防太后对戚德海下狠手。”

萧扶玉道:“朕这不是还有你吗。”

卫玠研去指尖糕屑,虽没有回话,但也默认了她的话。

“今日的桂花糕不错,甜而不腻。”萧扶玉将糕点放入他手里,转而又道:“卫丞相就无须回政事堂务公了,与朕在宣室殿,什么时候把心肝儿喊出口,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卫玠低眸瞧向手里的一小块糕点,被萧扶玉咬过好几口,上头隐约还有她的牙印。

萧扶玉则负手于后,要出寝宫,回首见他还站在原地,便回来拉着卫玠走。

寝宫外尚在细雨绵绵,满地潮湿,宫人稀少,天地间显得分外安宁。

卫玠缓缓撑开油纸伞,笼在萧扶玉身上,宣室殿离玄华宫并不远,通常她都步行而去。

二人走入雨中,身后的苏长瑞紧随其后,此时的雨水已下得不大。

萧扶玉细语道:“你这眼睛应不必装盲了,有朕在无人敢提重瞳一事。”

卫玠淡然颌首,镶有金线的衣袖上沾了些雨水。

萧扶玉道:“差点忘了,过两日该写封赐婚的圣旨给霍方,先前曾答应予他。”

话语至此,萧扶玉停下步伐,借着雨水的淅沥声,又启口悄声道:“这两次卫丞相都护驾有功,想要什么,同你的心肝儿说。”

卫玠持着伞柄往下轻掩,低着首看她,“陛下,这是在外面,不可胡乱相称。”

萧扶玉侧眸看了眼远处的苏长瑞,隔得尚远呢,二人已缓缓走到宣室殿外不远处。

她轻轻道:“谁让你不依我。”

卫玠身形颇高,好在油纸伞够大,他将伞倾向于她,才不至于让她淋到。

二人僵持无果,他轻轻揽了下她,萧扶玉才愿意重新迈开步伐,轻轻低囔道:“陛下陛下的,我都听腻了。”

卫玠开口道:“陛下也不一样,只当臣是臣子,何故将那些戏称挂在嘴边。”

如她上次说的一样,床笫之称,何必当真,既不当真,又何必说出口,显得人可笑。

萧扶玉轻轻蹙眉,低语回道:“哪里是戏称了,我们又不止是君臣。”

“如何又不是君臣。”卫玠眸色淡漠,“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关系吗,还是说欢愉之情?”

萧扶玉再次停下步伐,凝视着他,“你令我不高兴了,我倒是要你娶我,你敢吗。”

卫玠微顿,心绪难平,萧扶玉夺过他手里的油纸伞,走向宣室殿,还落下一句话,“今日你不准回府了!”

卫玠淋了些细雨,望着萧扶玉颇为气恼的身影,她走进宣室殿,油纸伞置于殿外。

苏长瑞赶忙上前来给卫玠遮雨,忙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大人怎惹陛下生气了。”

卫玠轻叹一声,看了苏长瑞一眼,“无妨。”

言罢,他提步走入宣室殿的屋檐中去,紧随萧扶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