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前谍阁首尊卫衡隐居于冀南山,山中大火,为争夺翎羽玉, 穷凶极恶的死士齐至私院,为保其子卫玠逃脱, 卫衡死于刀刃之下。
从冀南山出来,卫玠已是伤势过重, 眼目失明, 最后落身于邳州的玉满楼内养伤。
卫衡在世时名望颇大, 德才并重,广受敬佩,世人鲜少知晓其门下有两名学生, 一位姓顾,不久后化名为顾风眠安于监察司内任职督捕,一位便是如今玉满楼的花玉满。
卫玠于玉满楼养伤近有一年时日,便携先帝遗诏赴京任其丞相之职,于去年夏至才得栖清露治愈双眼, 因此一直以盲者称作相位。
清晨初阳已起, 行在官道上的马车内,身着锦衣的卫玠靠着车壁, 身形修长, 气宇清朗, 他半阖眼眸,神色冷漠。
花玉满, 原名孟玉满,与孟临川为兄妹,此次孟临川停在邳州, 很大一部分是来寻她,二人皆为江湖之人。
花玉满比卫玠仅年长两个月,说起来还得称她一声师姐,只是在知晓她有别样的情愫之后,他就此对其回避不少。
想必是因为近来京都盛传卫相府妾侍的消息,才对雪儿动手,只是此前,他没猜想到而已。
萧扶玉在她手上,应不会出什么意外,况且花玉满不知晓萧扶玉乃为当今皇帝,只是当她为妾侍辞雪。
只要不是摄政王等人所为,这就好办许多。
卫玠抬手轻抚眉眼,马车行了一夜,些许疲惫,片刻后,不免轻启薄唇道一声辞雪......
他曾十五岁时随师姐下山云游,在梧州一见被护送往京都的辞雪,那时尚在年少,懵懂无知,带着一身侠肝义胆。
只记得她误闯入他的眼帘,骗他带她逃跑,却武艺不精,不敌一众护卫,负得一身伤后,才知她是京都皇戚,并非什么被拐骗的小女孩。
便是这一面,他记住这名为辞雪的女童,后入京中,都不曾忘却,寻不见辞雪为何人,心中执念至深,令府内一处居苑为辞雪居。
直到眼目恢复光明,他却在明堂龙椅上再见辞雪的容颜,已成十七少年,俊美无双,天子名为萧扶玉。
情起于梧州,死也于梧州,起于她,灭也于她。
陈年旧事,他今生是忘却不少,整整一夜,倒是让卫玠想起许多,那时师姐骂他愚钝,白费一身伤。
马车入了邳州城,百姓安居乐业,当初卫家被迫离开京都后,便是定居于此。
一路官道平坦,马车缓缓停在华贵的红袖高楼前,牌匾上仍是那熟悉的金漆大字,玉满楼。
门前的伙计见此,连忙令人前去传报,回首只见马车上素白华服的男人下车,行径优雅。
伙计上前行礼,“大人光临邳州玉满楼,小的有失远迎。”
眼前的男人双目处系着白绸,面色冷漠,不作半句言语,身旁的侍卫冷道:“速速带路。”
伙计不敢再磨蹭,领着人往玉满楼行去,尚在清晨,楼内客人不多,不愧丞相大人,转眼便找到邳州玉满楼来了。
几人走到里头楼苑,长廊曲折,那红衣女子抱着猫儿出现在廊道尽头,像是特意出来迎接。
领路的伙计停了脚步,躬身道一句:“楼主。”
花玉满眉眼含笑,身姿风韵天成,缓缓走近道:“你倒是总算来见我了。”
卫玠步伐缓缓停下,回道:“总算这词,言重了。”
花玉满轻哼一声,上次他来邳州卫家,不就有故意躲避她。自她坦白心意后,卫玠便对她回避不少,少说也有一年未见了吧。
留给他的苏幕遮玉牌,不见用过一次,难得用此玉牌,还是顺妾侍心意去的。
卫玠身形微动,低声问道:“辞雪呢。”
花玉满轻蹙眉头,不满地抱着猫儿转身,“你倒是没念几句师姐情义,开口便是你的妾侍雪儿。”
话语中,她提步缓缓往回走,卫玠跟随其后,神色不变,“她身份不一般,不得胡来。”
花玉满顿了一下,缓缓道:“我不过是想见见她,见见你的心上人,你说我们差在哪儿?”
卫玠回道:“师姐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卫玠不谈风月,只论国事。”
“不谈风月?”花玉满漠然地笑了笑,侧身过来看他,“那她是什么,国事?”
卫玠回避她的话语,道:“何必将心思放在卫玠身上,风眠也许久未见过师姐了。”
师弟顾风眠对花玉满素来上心,外人皆看得出来顾风眠的心思,他们相差三岁,花玉满只当他是毛头小子。
见卫玠提到顾风眠,花玉满眼角笑意散去,停下脚步,回道:“这次让你来,便是问你,若还看重你我这份情谊,就莫再回避于我,往后我不会再把心放在你身上,至于顾风眠,莫再提他。”
长廊内气氛沉凝,卫玠将手负于身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与顾风眠的关系越发恶化......
“既然来了邳州,便多留两日,你不是还想见孟临川吗。”
花玉满轻抚怀中橘猫,迈开步伐,缓缓道:“辞雪姑娘安然无恙,我乃江湖义士,做不了卑鄙龌龊的事,不像你们官场中人。”
卫玠微微蹙眉,不过提了一句顾风眠,她便收了好脸色,她这官场中人,不知是说他,还是顾风眠。
越过长廊,便会来到楼苑的厢房,花玉满停在房前,伸手推开房门。
只闻见房内有一阵佳肴酒香,卫玠负手踏入房间,在莺燕屏风旁,是一桌鱼肉佳肴。
萧扶玉的衣裙上略有些灰,她正坐在桌前,心满意足地喝着排骨汤,手腕上挂着松开的绳索。
听见有推门声,萧扶玉侧首望去,只见卫玠的身形出现在房间,她怔了怔,顿时手里的排骨汤不香了。
“卫玠......”
萧扶玉当即放下碗筷,来不及用手帕擦嘴,提步走到卫玠身前,心中一阵委屈,“你终于来救我了。”
卫玠微顿,伸手握上她的手臂将人拉近,查看可有受伤,见她并无什么事,紧蹙的眉头松懈下来。
萧扶玉则继续道:“你看看我这副模样,何时遭过罪,没吃没喝的,你再来晚点,我就要被她给卖了。”
一旁的花玉满微微挑眉,抱着猫儿坐在房间内的圈椅上,轻语道:“胡说八道。”
萧扶玉看向花玉满,驳道:“这分明是你刚才说的做的。”
见二人欲要吵起来,卫玠出声道:“行了。”
萧扶玉心中亦是有气,卫玠则揭下眼绸,打量她的面容,命人拿来手帕,她抿着唇,接过来擦去唇边的米粒。
花玉满见此,别开眼眸,只听卫玠拉着萧扶玉的手出了房间,她眸色黯然,轻抚怀中猫儿。
......
在厢房外的走道角落,萧扶玉擦拭唇边的手放下,低恼道:“你与这玉满楼的楼主可是关系不浅啊,为此还将我抓来,胆大包天,待我回去便抄了玉满楼。”
卫玠眸色微深,淡漠道:“她是微臣亡父的学生,臣的师姐。”
萧扶玉冷视着他,“从未听你提过,她分明对你有意,怎么,你要护着她?”
怎么说来,这花玉满同卫玠可谓自小识得,她不曾了解过他有几段情史,不成这还是他少年的情窦初开?
“陛下要怪罪,便怪于臣护卫不周,害陛下受苦。”卫玠神色不改,道:“花玉满只是无心之过,并无恶意。”
萧扶玉微咬贝齿,“你真护着她啊,都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
卫玠道:“臣看过了,陛下安然无恙。”
萧扶玉心中一酸,这样的话,她还宁愿给那花玉满拉一刀呢,这样她就有理由控诉自己的委屈。
“朕回去就命人把玉满楼给抄了。”
“陛下以何种理由抄,玉满楼牵连不少权贵,不曾违纪,以抓了陛下为由吗,那天下不都知陛下女儿身了。”
卫玠神色冷漠,言语微沉。
萧扶玉顿在原地看着他,心中更为委屈,缓缓开口道:“所以朕不重要。”
卫玠只见她眼眶微红,缓和语气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话语刚落,他便见萧扶玉眼眸里落下泪来,明明被抓的是她,为什么不顺着她。
见到她落泪,卫玠顿住,心中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突然不见身影,他是很紧张,不然也不会一夜不眠地赶到邳州,只是见到她相安无事的那一刻,便放了心。
他知道花玉满没有恶意,但她不知道,也没有护着花玉满的意思,只是理性回答她。
卫玠伸手将萧扶玉揽入怀里,总算知道低下声来哄她,前世她不在乎他,也不需要他怎么哄,所以他没想到她会因此而委屈,以为只要说清就好了。
他语气温和下来,“我同花玉满仅仅是师门之情,不曾有过半分越礼,你大可放心,男女之间能做的,只与你做过。”
“她说是你相好的。”萧扶玉推了一把他,却没将卫玠推开,气恼道:“你可知被人抓走,我也很害怕好吗。”
“我知罪。”卫玠的手臂桎梏着她的腰肢,轻抚她后背,哄着道:“不是相好的,也没有护着她,只是分析事情,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