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下了雨。
书咛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时,寂静的卧室里只有她沉而急促的呼吸声。
她做了梦,竟然梦到了陆之让。
还是那个紫藤长廊。
光线昏暗。
但她清楚看到了他冷硬流畅的下颌线,看到锋利的喉结性感地上下滑动,还有那张出色的极具攻击性的脸。
她恍了神,忘了眨眼。
直到他冷淡地掀起眼皮,嘲讽漠然的眼神睨着她——
“我让你转了?”
也是这一秒,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拦着他的那个陌生女生,可他说出的话,分明比现实里更冷。
她想逃的。
可她动不了。
他直起吊儿郎当靠着墙的身体,薄唇扯动冷嗤了声,再开口的语调堪比寒冬里屋檐上的冰锥:“你喜欢我?”
雨滴滴答答地落下,风从未关严的窗户缝中吹进来,带来丝丝凉意,也像在嘲笑什么。
书咛身体一个激灵。
像终于从梦中清醒,她垂下眸沉默良久,下床,想将窗外关上。
低眸,手微顿。
书桌上亮着盏昏黄的灯,朦胧光线笼着两颗薄荷糖。
半晌,书咛坐了下来,脸枕着手臂趴着,到底没忍住,她伸手,指尖轻轻地点了点他给的那颗。
她想起在学校励她是逃跑掉的。
逃得好快,心跳过速。
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应该是没有,跑的时候她隐约还听到那个女生又和他表白说了句什么,是哭着说的,哽咽声明显。
直到现在,她仍有种心跳没有缓和的错觉。
眼睫颤了颤,不知过了多久,书咛拿过另一颗薄荷糖拆开,糖纸收起来折叠夹在笔记本里,糖放进了嘴里。
夜空漆黑一片,深夜的凉风混着薄荷再吹来。
有苦味跟着缠上舌尖。
这一刻,书咛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喜欢的人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判人生死。
更明白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和那人有关究竟有多苦涩。
国庆假期书咛不幸着了凉,开学前一天平江又下了雨导致感冒反复,周一上学那天,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差点晕车。
放假前的月考成绩排名早就出炉,已经被老师贴在了一楼通告栏那。
书咛一进校门就看见好多人都往那走。
心里念着成绩,她便也跟着人流慢吞吞地过去。
江述的声音是在快到的时候从身后传来的,带着明显笑意和活力:“课代表!”
她迟钝了秒,转头。
大概是不舒服的原因,她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下意识地就眯起了眼睛,缓了缓适应再睁开的那秒,心跳骤停。
她看到了他身旁的陆之让。
——推着车,携着朝阳,往这里而来。
他理了发,头发偏短,额前没了遮挡,更显得深邃眉眼眸愈发桀骜不驯。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淡淡地看了她眼。
就是这一眼,瞬间让书咛从恍惚中清醒,第一反应是懊恼,满脑子都在想,刚刚自己眯眼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指尖掐着手心,想躲,偏偏动不了。
“你不舒服吗?脸色看着好像有点差。”江述一走近,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有些担心。
书咛恍惚了下,伸手想要摸一下脸,手刚要抬起,就见陆之让也推着车停了下来。
若有似无的薄荷味顺势弥漫鼻尖。
动作僵住,身体亦是,她的眼睫眨了下,手指无意识地攥了起来。
脑子里,紫藤长廊撞见的那幕以及那个梦悄无声息地浮现。
“有点晕车。”没说感冒,更不想说感冒的真正原因,她摇头,看着江述语气平常,有意地让自己不去看陆之让。
“没事。”她补充。
“这样啊,到了教室多喝点热水。”江述打量她两秒,又问,“你是要去看成绩吗?”
书咛点头:“嗯。”
“那边人太多了,我顺便帮你一起看了吧。”江述说着把自行车停在一旁,没等她说话就拔腿往通知栏那走。
书咛那句“不用了”根本没机会出口,又在下一瞬,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咙口,憋得她差点呼吸不畅。
——陆之让没跟着去,还在这里。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这一刻,书咛心跳再次停止,呼吸更是。朝阳落下,暖色调的光勾勒出她一动不敢动的影子。
只有细长的睫毛机械地扑闪了下。
陆之让是四中的风云人物。
他站在这里,不过短短几秒而已,就吸引了大部分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顺带也看她一眼,哪怕他们并没有交流。
书咛隐约听到有压低的声音八卦她是谁,还有嘟囔说没听说陆之让喜欢乖的啊。
她的身体更僵了。
攥着书包带子的手微颤了颤,手心里满是汗,明明国庆下过雨后平江迎来了降温,此刻的太阳也不过是朝阳而已。
可她仍觉得自己被朝阳照得快要融化了。
“课代表。”
突然的一声,分外懒漫又冷怠。
书咛完全是下意识地抬眸。
然而不远处的通知栏前围满了,能看见的地方根本不见江述的身影。
下一秒,她迟钝地意识到什么。
指甲在手心印出深深掐痕,书咛强压着过快的心跳,努力自然地转过绷直的身体。
骨节分明的手指闯进她的视线。
一颗薄荷糖被他捏住。
她忘了呼吸,心跳却在猛烈叫嚣。
“不是晕车?”落下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很随意,也和前几次听见的冷淡陌生没区别,“试试这个。”
“卧槽!”那边的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句震惊。
是江述的声音。
书咛心口蓦地跳了下,回神。
潮热的手松开抬起,她没敢抬眸看他,只是从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薄荷糖糖纸的另一端。
“谢谢。”她说得轻声也平静,是极力克制后的结果。
只是收回后指尖在颤。
“不客气。”他回得依然漫不经心。
刚把糖攥在手心,江述跑了回来。
“课代表!”他微喘气。
书咛心头一紧,瞥见他严肃的神色,下意识地抿紧了唇,余光小心看了眼那人冷淡的侧脸,声音不自知的有些涩:“我考得不好吗?”
感觉到她的紧张,江述没憋住,没再逗她,直接竖大拇指:“阿让还是年级第一,你年级第二!牛逼啊。”
书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江述得意洋洋地扭头看向陆之让:“怎么样阿让,我们课代表牛不牛逼?”
那只刚刚给她薄荷糖的手握上了山地车手把,另一只手掏出了手机。
四中管得严,平时不让学生带手机,一旦被发现都会没收,但他用得明目张胆,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点击,像在回复什么消息。
江述一副幸灾乐祸的挑衅模样:“看来下次我们让哥年级第一的地位要不保了啊。”
他终于抬起了眸,低笑了声。
这一幕后来在书咛的心底藏了很久,哪怕往后的很多年她和陆之让都没有联系,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可有些人,有些画面,就是无法忘怀。
“是吗?”他穿着校服,一只手抄进校裤口袋里,语调和站姿一样懒慢,又在书咛始料未及的时候偏过头。
周遭人来人往,少年逆着光,站在车旁。
他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漆黑的眼里有她少见的笑意,被朝阳剪出细碎光影,叫人心潮起伏,也叫人刻骨铭心。
他说:“厉害,恭喜啊,课代表。”
一个早读结束,书咛月考年级第二的事整个高二都传遍了。
没多久甚至传出了玩笑话,说现在压力来到了除她和陆之让以外所有同学那,说年级第一第二都是转学过来的,其他人要争气啊。
薛东很高兴,让大家向她学习,又嘱咐她保持住不要骄傲。
书咛心态如旧,从小都是如此。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是她偷偷藏起来了一份无人知晓的开心。
——她是年级第二,离他很近,下次月考考场座位就会在他后面。
她还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对于她循规蹈矩乖巧的人生来说,算是小小的疯狂。
她在隔天偷偷带了手机上学,又找了借口没让赵嘉安放学等她,而是磨磨蹭蹭等校园里没什么人后慢吞吞地绕了圈,装作无意地绕到了通知栏那。
校园里的路灯在这时亮了起来,一盏接一盏,颇有仪式感。
昏黄的光线朦胧也温柔地笼着成绩排名表,确切地说,是笼着两个紧紧挨在一块儿的名字——
陆之让。
书咛。
心怦怦直跳,书咛轻舒口气缓了缓,左顾右盼发现没人后拿出了手机,小心翼翼将两人挨在一起的这瞬间拍了下来。
尽管只是名字。
尽管手机的像素不高。
一盏盏的路灯将纤瘦的身影拉得很长,高高的马尾甜甜地左右摇摆,几朵桂花浪漫飘落在少女乌浓的秀发上。
温柔的晚风里,低低呢喃着她轻快的哼歌声。
依然是那首夏天的风。
晚风好像也在偷偷地笑。
那晚书咛回到家,折了几支桂花插在了花瓶里,换上干净清水摆放在书桌上。
花瓶的旁边是两颗舍不得吃的薄荷糖。
而她的手里是手机,点开的照片是两人的名字,她单手托腮看了很久,最后唇角一点点地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国庆假期那一周所有的难过烟消云散。
只是彼时的书咛根本不知道,难过好像确实会不见,可偷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却会有源源不断的难过找来。
国庆后很快会迎来四中每年为期两天的秋季运动会。
那两天她会很开心,却也是她漫长难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