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泰山

元泓侧首过去,芍药已经是惊慌的快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要不是之前只有她一个人必须撑着,恐怕早就乱了。

汹涌的阵痛,顿时又涌了上来,玲珑疼的脸色苍白。她抓住元泓身上冰冷的铠甲,嗓子里只来得及抽气。

元泓直接把她抱起来,可是才抱起不久,就察觉到手下有些濡湿,低头一看,发现玲珑裙裾竟然湿透了。

他赶紧把人放下,卷起那些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被子,把玲珑抱的严严实实。

大军进城不久,还需他这个领头人来拿主意。

苏昙冲了过来,还没站稳,直接被元泓扶住双肩,“去叫人把接生婆带过来!”

苏昙看了一眼捂住肚子的玲珑,当即脸色就白了,这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到哪里去找接生婆。

“王府有!这个月九娘子就开始腹痛,夫人为了以防万一,在王府里备下了一干人等。”

“我这就去。”苏昙说完,就立刻叫人去王府接人。

赵王拿着玲珑在手里做人质,元泓自然不能强攻,但他有自己的办法,他和城门校尉原本就有交情,以往玲珑持着财宝等物,和他家的女眷的来往密切。两人关系哪怕算不上多好,但也绝对谈不上坏,元泓令人送来金银财宝,又许诺了好处。

原本就拿了他不少好处,现在看着兵临城下,心下也怕没有多少胜算。干脆就投了元泓。

城门洞开,现在洛阳城里恐怕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

元泓握住她的手,玲珑脸色苍白,她咬着牙道,“你去干你该干的事!”

元泓知道现在紧急,他握住她的手,神情狠狠抽动两下。玲珑见他没动,手上又推他两下,“快去!你若是输了,我们全家都活不了!”

她这句话掷地有声,元泓看向苏昙和芍药,“她交给你们了。”说罢,直接往外走去。

这种大事,他不能离开,也不能离席。不然一个疏忽,很有可能就叫人钻了空子,导致满盘皆输。

如今全家的性命都在他的手里,他赌不得,也没法赌。

元泓大步离开,芍药急切的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开口,“九娘子怎么让大王走了呢,九娘子这样,离不开人的。”

芍药的哭腔让玲珑脑仁子疼的厉害,芍药跟在她身边的日子很长,但一旦牵涉到她的安危就容易方寸大乱。

“他留在这里能干什么,除了看我流血,还能干嘛,难道还能帮我把孩子生了?”玲珑气得快要话都说不出来。

女人生孩子并不好看,鲜血淋漓,惨叫连连。

她不愿意让元泓看到她那污血横流的模样,更何况眼下还是危急关头,不能容许有半点错。

王府的接生婆侍女被拉了过来,才进来就被拉到玲珑床前。

玲珑被阵痛折磨的死去活来,一阵接着一阵的痛楚,逼得她恨不得直接爬起来从城墙上跳下去。

接生婆过来竭力让她保持清醒,叫她在阵痛的时候用劲。另外还手慌脚乱的叫人送热水过来。

苏昙在门外焦头烂额,现在乱糟糟的一片,热水等物,这些平常易得的东西,在此刻竟然也不容易得到。几乎是一片混乱。

玲珑躺在那里,没有大喊大叫,疼的厉害了,其实也叫不出来,她握紧了被子。任凭冷汗冒出来。

骑兵入城的消息来得十分突兀,一群人马直接冲入入夜了的洛阳,如同一颗石头激起千层浪。

元泓令人把守洛阳城中,各种主要干道,并且守住城门。不准任何人通行。

元泓亲自带人直接冲入内城,贺若敏等人直接去南坊。坊门入夜之后,就会大门紧闭,哪怕是皇亲国戚,入夜之后也要遵守夜禁,不能随意出入坊门。

变乱似乎是突然就发生的,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赵王听到家仆慌张的禀告,才从床上爬起来。只来得及把放在衣架上的袍子披在身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女人的尖叫,紧接着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贺若敏直接进来,看着衣衫不整的赵王和妾侍,冷笑,“好久不见了啊。”

妾侍在床上,吓得尖叫几声。赵王看着贺若敏,勃然大怒,“谁准你进来的!”

贺若敏嗤笑,几步上前去,一挥手,背后直接冒出几个士兵出来,直接上手就把人给捆了。

贺若敏在一旁看着,“捆结实点,免得待会挂上去,一个不小心就掉下来了。”

赵王一听,就要挣扎起来,却被一旁的士兵一巴掌打下去。

元泓已经入城,消息传到宫门上,吓得守宫门的人六神无主。一群人已经到了宫门面前,元泓下了马,听到背后有声响,见着贺若敏的人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说是已经将赵王控制住。

“臣元泓,救驾来迟。特此前来觐见陛下!”元泓站在宫门下,大声疾呼。

阖闾门高耸雄伟,双阙伫立在宫门两侧,平常此刻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宫阙,在骑兵手中的火把下,显现出了几分苍白无力。

“乱臣贼子,臣如今都已经制服,还请让臣入宫觐见!”元泓的话语在宫门下响起。

城门上的已经来了台军统领,往下一看,只见着骑兵的火把几乎已经将宫门前的铆钉都给照亮。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放了元泓进去,等于是放狼入羊圈,但是此刻情形,恐怕赵王一行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他迟疑了两下,还是叫人开了宫门。

宫门入夜一旦关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开启,就算有紧急的军报,也只能开一条门缝,从门缝里把军报给递进去。

夜启宫门,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高大沉重的宫门在夜色里徐徐开启,门扉在禁军的推动下,发出吱呀的沉闷声响。

元泓翻身上马,一改之前的臣子做派,带着身后的那些禁军直接冲入宫廷。

小皇帝是在睡梦中被抱了起来,睁开眼,发现抱着自己的并不是自己日日夜夜对着的保母,而是一个男人。

男人浑身穿着硬邦邦的明光铠,铠甲上满是风雪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小皇帝没见过元泓几面,加上几乎将近一年没见,他早已经认不得元泓来。

“你是谁呀?”小皇帝被元泓抱着,半点也不敢动。

小皇帝虽然小,但感觉却最是敏锐。他坐在元泓怀里,乖乖巧巧,没有吵着要保母和乳母。

元泓怀里抱着孩子,但浑身上下肃杀之气尚在。

“臣是晋王。”元泓耐着性子和小皇帝道,还不等小皇帝反应,他道,“赵王囚禁太后,图谋不轨,臣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他嘴里说着恕罪,但是手上没有半点臣子该有的样子。小皇帝被他紧紧的锁在怀里,连动一动都艰难。

小皇帝被吓坏了,他两只眼睛望着元泓,元泓却没有多少要放手的意思,“臣日夜带兵过来清君侧,如今赵王被擒,陛下该定下他的罪状了。”

小皇帝只觉得元泓说的不对,他年幼,但是该学的都在学,臣子定罪,自然有有司进行审问,然后再把整理好的卷宗交给皇帝,拟定罪罚。

“这和太傅说的不一样。”小皇帝抬头满脸不解,“难道不应当让有司……”

“陛下。”元泓没有那个耐心和小皇帝周旋,“赵王已经被臣拿下,还不知道赵王余党会如何动作,此事乃是非常时刻,还请陛下果断!”

他没有半点温情的话语,直接把小皇帝吓在那里,五六岁的孩子,四岁就没了阿爷,和生母也不亲近,学的东西都还是最浅薄的。没有耳濡目染,也没有人专门教他那些。哪里受得了元泓的话。

当即小皇帝就被元泓吓得照着他的话去做。

什么有司会审,直接跳了提过去,中书省的上值的人被叫了过来,要拟定诏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些人也是惊慌失措,元泓见他们畏手畏脚。干脆要来纸笔,自己写下关于赵王的罪状。

他这般行事,蛮横霸道,比起赵王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谁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他写完,把手里的笔一丢。终于有人忍不住,“拟定诏书,原本是中书省的职责,大王越俎代庖,实在不堪!”

元泓急着把赵王从名头上定死,只要皇帝开口,赵王就是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就和之前赵王抱着小皇帝,要褫夺他所有的名号一样。

“我曾经为中书侍郎,中书侍郎掌制诏,何来越俎代庖之说?”

元泓说完,径直站起来,不想要和这些浑身上下冒着酸腐之气的郎官们呆在一块。

他出了宫门,贺若敏就已经迎了上来。一靠近,就闻到贺若敏身上浓厚的血腥味。

“阿舅,如何?”元泓开口。

贺若敏点头,“人都已经处理完了,赵王全府上下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斩草除根,这是必须的。权力厮杀容不下有半点的心慈手软。而且治罪必定祸及妻儿,也是朝廷的惯例。

元泓听后,知道大局已定,他对贺若敏点了点头,抽身离开,直接往城门那里而去。

玲珑生产,轻易不能挪动,加上兵荒马乱。谁也不敢这个时候,把一个产妇抬来抬去。

闹了这么一宿,此刻天边已经泛青,漏出点天光下来。

他下马不停歇的就往城楼上赶,楼璨见着他,快步过来。

“怎么样?”

楼璨一直在外面守着,见着元泓过来,“说是还没有生下来。”

元泓看了看天色,“怎么还没有生下来。”

楼璨在此事上,要比元泓乐观的多,“听说有些妇人生孩子,生上几日几夜也是有的,王妃这样,应该还算早。”

话语落下,楼璨就被元泓狠狠瞪了两眼。

楼璨被眼刀剐了好几次,顿时闭嘴不说话了。

妇人生几日都生不下来,那是难产。元泓还是个道士,没有还俗回家的时候,曾经在山脚下的农庄里,见过难产的妇人。

那里没有多少大夫,所以农人见他会医术,请他过来帮忙。男女有别,他没法进产房,只能在屋子外面,指点产妇一二。可是他一个男人,也没有生产过,也不清楚女子身体如何,如何能指点?

他曾经亲眼看过一个难产妇人如何哀嚎几日,无法产下胎儿,最后一尸两命。

尸体抬出来的时候,拿竹席盖着,头脸见不着,只能看到一个硕大的肚子,格外可怖。

他不允许夭夭也陷入那样的境地。

形势稍稍定下来,他就叫人把妇人科和小儿科的医官给请了过来。元泓来了,也只能在外面。

“怎么样?”

元泓叫来芍药急急问道。

芍药一宿没睡,眼珠子都熬红了,听到元泓问,“现在九娘子还好。只是睡睡醒醒。”

元泓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睡睡醒醒?”

他似乎感觉什么不好,抬头就往产房那边看去。他迈开腿就往产房那边走,芍药一晚没睡,但是到了此刻精神奕奕,元泓才抬腿,芍药就挡在他面前。

“九娘子说了,不让大王进去。”

产房里到处都是血污,而且九娘子说大王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能帮着生孩子,要是到时候受不住晕过去了,还得分出人手来照顾他。

芍药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哪怕这位郎主上过沙场,但这生孩子和杀人不一样。万一出了什么,谁也不敢担上这个责任。

“不让我进去?”元泓脸色古怪,芍药挡在产房门前,连连点头。

芍药是自家小妻子的心腹,最是忠心耿耿,没有她的吩咐,往往不敢这么说。

元泓迟疑一二,只好等在门外。

玲珑昏昏沉沉,其中喝了好几口的羊肉汤,补充体力。她在阵痛的间隙,才能稍微睡一会,然而这点点安宁都还没持续多久,阵痛就越发尖锐起来。

她顺着阵痛呼吸用力,茫然麻木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滑了出去,然后浑身上下轻松的让她想要喘息。

但是玲珑却没听到孩子哭声。

产房里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孩子生下来不哭,那是关乎人命的事。

玲珑转头过去,只见着接生婆把孩子提起脚,狠狠在屁股上打了好几下,终于绽出哭啼。

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了回去。

“没事了?”玲珑颤着嗓子问。

“没事了。”芍药去看了一会,发现孩子哭的挺有力气,而且抱在手里也不轻。这才回来禀告,“小郎君长得可壮实了,九娘子放心。”

说着,外面传来一阵人声。是苏远夫妇来了。

昨晚上乱了一宿,到了天都亮了,知道元泓带兵入了洛阳。苏远和沈氏两个,不管不顾的直接冲上了城墙。

沈氏在门外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提起的一口气顿时放了下来,随即又抹泪哭起来。

元泓听到母子平安,面色稍霁,见着岳母如此,又来安抚岳母。

沈氏却不管那么多,“我这些时日,和你岳父担惊受怕。那个赵王,把夭夭挂在墙头上。夭夭那时候都已经要生了,原本医官说的日子不是昨日。要不是受了那么多的苦,怎么突然就要生了,还是生在这里。”

沈氏说着,伸手颤巍巍指了指产房。

城墙之上,是男人的地方。她可以随处可见到处脏污,甚至阴暗角落里飘来的味道也是刺鼻的很。

沈氏一想起自己娇养的女儿,竟然就还是日日夜夜被关在这个地方。甚至还得在臭男人的地方生孩子,顿时悲从心来。

她捂住心口,径直倒在苏远身上。吓得苏远连忙搀扶住她。

“我家夭夭,自幼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现在生个孩子,竟然连农妇都不如!”她说着哭的更厉害了。

苏远心里也对此事很是不满,但他明白元泓的难处。再加上他不好和妻子一样,把情绪都表露在脸上。

他扶住妻子,看了看天,“让夭夭和孩子呆在这里不像个事。”

“是,岳父说的极是。”元泓立刻顺着他的话道。

夭夭生产当天,他就想要把人给抱回王府,但是当时已经破水,再加上形势混乱,才不得已,把人继续放在这里。现在局势已经大致平定,可以把人和孩子送回去了。

说完,他就去令人准备。

谁知,沈氏从苏远身上起来,“不用劳烦大王,我们夫妻来之前,都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沈氏就让侍女进去,侍女们手里捧着上好的狐裘靴子等物,鱼贯而入。过了会,苏远亲自进去把玲珑抱出来。

玲珑生完孩子,体力已经用完,此刻已经昏昏沉沉,侍女不敢叫她受风,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严实实。

苏远抱着女儿出来,他看了一眼元泓,埋头就往前走。

孩子包好也被沈氏抱出来。沈氏拿小被子把刚出生的孩子裹的严实。元泓见妻儿都被岳家带走,连忙追上去,“岳父岳母……”

苏远截断他的话,“夭夭受了罪,而你这段时日,恐怕少不了要有事忙,我家的女儿,我自家疼。我带她回去。”

沈氏也道,“没错,人被挂在墙头上这么多日,大王到时候恐怕也抽不出空闲来照料她,何苦来哉。不如让我们忙就好。”

和苏远两个,往城墙下走去。

苏昙在一旁看着,忍了好半会,还是没动。

元泓追上去,见着玲珑似乎是睡着了,着急道,“夭夭还是在王府里妥当些,岳父岳母把夭夭送到王府吧。”

苏远睨他,而后看了一眼妻子,沈氏知道女儿受的苦怪不上元泓,但是这账除了元泓,还能怪到谁的头上!

沈氏一想到自己仔细呵护的女儿被挂在墙头上那么多天,胸中就有一股血气涌上来。

元泓站住了脚,眼睁睁的看着妻儿离自己远去。

苏茂过来,几次欲言又止,叹气了好几回,“别怪我家爷娘。夭夭被带走的时候,若不是有人拦着,恐怕早就冲出去抢人拼命了。”

元泓满脸怆然,“我怪我自己,若是临走之前,把她安排好就好了。”

“当时你也没办法,若是把夭夭也安排出去,恐怕赵王等人就会拿此事来做文章,到时候恐怕连我家都要有麻烦。”话是这么说,心里也明白是这个道理,但是人心到底有个偏向,道理一回事,心里怎么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茂抬手对元泓一礼,“爷娘这些时日恐怕会气几日,夭夭还是在娘家安安父母的心比较好。大王放心,家里原本就有孩子,一切人手和器物都是现成的,不会有任何不妥。”

元泓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苏茂给挡了回去,最后看着苏茂跟在苏远夫妻身后离开。他叹口气,叫人跟着去护卫。

苏昙在一旁看着,“姐夫,这次爷娘是真的气得厉害了,姐姐回家也好。”

看到元泓的脸色,苏昙闭了嘴,不敢继续说下去。

玲珑被接回娘家之后,苏家就关门谢客。

原本元泓被赵王针对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等着看苏家家破人亡,毕竟有这么个女婿,岳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后来玲珑被带走,更是叫人觉得死定了。

谁知道后面竟然峰回路转,原本门可罗雀的门庭顿时又来了许多宾客。

沈氏压根就不想要应对那些人。

她抱着外孙,坐在玲珑床前,“那些个钻营的人,竟然还敢到我家门前,我现在恨不得看一个就打一个。”

玲珑头上扎着额带,靠在床上。

“当时你吃了多大的苦,好不容易熬不过来,那些人,竟然连这点清净都不留给你。”沈氏越说越气,怀抱里的婴孩不知道是不是被惊醒了,动了动。

沈氏连忙把孩子抱好了,叫乳母带下去睡着。

“阿娘,就别和外面的那些人生气了。”玲珑倒是不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这人原本就是和她没什么关系,自然也不会在乎她的生死。

这世上,除了父母亲人,谁还会真正将另外一个人真的放在心口上?

沈氏从芍药的手里接过来补汤,递给玲珑。

“到底还是伤到了。”沈氏叹息,“这月子你要好好听话,不许再像以前那么胡来。月子里若是落下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玲珑含糊的应了一声,一口把补汤给喝完。

才喝完,就听侍女禀报,“晋王来了,在外面想要求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