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往事

玲珑让人把元彩月带下去,她一张嘴和刀子似的,不把人给捅的鲜血淋漓,就决不罢休。

徐妃的脸色青白交幻,好不热闹。

“如今高家已败,太妃就算把王府都给拆了,也改变不了。”玲珑娉娉婷婷向她走了几步,其实玲珑也不太知道徐妃的脑子里头到底是在想什么。高家这么一个外戚,在新皇登基之后,哪怕有一个养女在皇太后的位置上呆着,被人秋后算账,几乎是注定了的结局。偏偏徐妃就认为高家还能富贵下去。

“太妃,此刻若是想要保住小叔富贵,对此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才是正确的。”

她无视徐妃两眼里的怒火,“如今高家已除,太后已经被遣送出宫,难道太妃还觉得高家有翻身的余地?”

徐妃“你”了好几次,抬手起来,袖中的手指颤颤巍巍,“你现在很得意,是不是?”

玲珑径直点头,“太妃这么说,那简直要我无地自容了。”

徐妃只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面前的玲珑似乎没有看到徐妃如今这一句要气死的样子,“太妃还是头疼一下,如今要如何收场。”

“毕竟洛阳里,知道小叔和高要混在一块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如今朝廷正在肃清高氏残党,赵王和清河王,当年都曾经受过高家的打压,这两位可都不是甚么心慈的人。太妃与其还在我这里发威风,打人骂人,不如早早回去,和小叔商量一下,要怎么办才好。”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徐妃险些呕出血来,她堪堪忍住了,最后咬了牙,走到玲珑面前,“你不要得意太早。不到最后,还不知胜负如何。”

说罢,掉头就走。

到门口那里了,徐妃的脚背一旁的势头绊了下,整个人摔倒在地。

这块地方,除了她们两个,所有的侍女都已经退下了。主人交恶争吵,下面的那些侍女家仆,哪个敢听,老早就退下,躲避在外。

此刻徐妃摔倒了,没有人搀扶,玲珑在那里看着,没有半点出手帮忙的意思。徐妃站起来,回头狠狠剐了她一眼,拍了拍裙裾,径直往外走。

好歹也曾经是高门出来的小娘子,到了如今,也不过是面目可憎的嘴脸。

玲珑等了好会,她转身就走。芍药侯在外面,见着玲珑出来,跟在她身后,“九娘子,琅琊公主已经安顿好了。”

玲珑嗯了一声,“她现在怎么样,没有什么不安后悔,吵着想回去吧?”

到底是母女,和她这个隔着一层的嫂子不一样。玲珑见多了,被亲母虐待千万回,也依然不敢反抗的儿女。谁知道元彩月是什么样的,她不想自己好心,反而还被人埋怨。要是元彩月对徐妃舍不得,那么她就把人给送回去。

“没有。”芍药回想了下,“公主甚么话都没说,就是坐在那里发呆。下面的奴婢们上了水,也没见着喝。”

玲珑听后,脚下顿了顿,她亲自过去看元彩月。如果没有元彩月向元泓告密的那话,恐怕当初她就凶多吉少,哪怕这是她算计来的,也还是得谢谢她。

元彩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连玲珑进来了,她也没有多少动静。

玲珑迟疑了下,坐到她身边,“吃点东西吧,待会还要回高家,主持丧仪。”

高氏兄弟死后,赵王和清河王把这对兄弟的尸体送出宫门,让家人收殓。只是朝廷已经剥夺了他们所有的一切官位爵位,真正成了白身,只是给了个最后点的体面,可以以士礼下葬,至于别的,一概没有。

“我不想回去。”元彩月摇摇头,她过了好会抬头,“阿嫂,高要死了,我求之不得。”

说着,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还没有好全的淤青,那些淤青全都伤在隐秘的地方,元彩月不主动露出来,外人都难以看到。

“他打我,一开始还是喝醉了酒。他第一次动手之后,对着我痛哭流涕,说自己以前从未这样,是喝醉之后,不小心。”元彩月坐在那里,两眼没有任何光彩,呆呆的和死羊一样。

“我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和阿娘还有阿兄说,可是阿娘拦下来了,说只是喝醉酒而已,夫妻之间难免有些许争吵,要是太过计较,会伤了夫妻情分。”

“高要见着阿兄和阿娘,竟然没有找他的麻烦,后来越来越过分,若不是传出去不好听,恐怕他连最后的脸面都不留给我。”元彩月说着,脸上似哭似笑,“他见没人来找他的麻烦,越发的猖狂,若不是还有一层公主的身份在,恐怕他也会下死手。”

玲珑坐在一旁听,徐妃的用心,她当然知道。一个女儿算的了什么,怎么能和儿子相提并论。别说没有被打死,就算真的被打死了,照着徐妃的做派,恐怕也是看能不能利用女儿的死,给儿子换取好处。

“如今高要已经死了,你也不用担心了。”玲珑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死了的人,和一堆烂肉没有任何区别,六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死了,但是阿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元彩月到现在还是觉得脸上挨的这一巴掌,还隐隐作痛。

比起高要这个外人,元彩月最寒心的还是徐妃。

这些都被玲珑看在眼里,她只是不说,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拍,“太妃那里,六娘有何打算,是回娘家去吗?还是……”

北朝风气开放,尤其鲜卑女子,有资格继承亡夫遗产。有不少出嫁女子在守寡之后,带着亡夫的遗产回到娘家,而且还不影响下次改嫁。

赵王和清河王,杀了人,但是没抢人的财产,除去被收回的食邑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动。

“不管男女,都得有安身立命的东西,照着我看,高要留下来的那些遗产,给你那是理所当然。他的那些儿女姬妾,各奔前途去吧!”

元彩月一听,还是有些犹豫,“可是那么多人……”

“那也没办法,粥少僧多,你当然是要拿最大的,不然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至于别人。”玲珑冷笑,“他们自有天命,有手有脚的,难道不会自己去养家?”

玲珑几句话,就把事给定下来了,元彩月扭捏了下,还是点头了。

“我不想回去。”玲珑听元彩月道,“我也不敢回去。”

玲珑笑的灿烂,“那就别回去好了,反正女儿嫁人了,就该自主了。”

徐妃回到平原王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颤抖的。高家已经没了,现在她给元洵找的靠山倒的连渣滓都没有剩下,现在还得头痛,怎么应付那些仇视高家的宗室。

高家这些年得罪宗室,得罪的太死。以至于先帝驾崩两个月,就被人给收拾了。

先是正主,然后跟着的就是党羽了。徐妃知道这个道理的。

徐妃坐在床上,浑身发抖。她知晓那些人收拾政敌的手段,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说杀就杀。而且不止杀一个,连带着妻儿一起杀,能留下子弟不动,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元泓和她的仇,已经压了十几年了,万一元泓和她清算,恐怕能让她好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元洵听到徐妃回来,过去拜见。一过去,就见着徐妃脸色惨无血色,“阿娘,怎了?”

元洵听说徐妃大清早去了长兄那边,然后回来就成了这样。

“大王,晋王来了。”还没得元洵开口询问,就有人禀告。

徐妃猛地抬头起来,眼里血丝密布,如同恶鬼似得,吓了元洵一大跳。

“他来了,他是要找我算账的,是不是?”

元洵上前两步,扶住徐妃的手,这才免得徐妃动作太大,掉到床下去。

“阿娘要是不想见,那么儿就让他回去。”元洵扶着徐妃道,“他应该还没到敢直接进来的地步。”

“我没有到甚么地步?”元洵的声音直接从门口那里传过来。

徐妃母子心里悚然一惊,齐齐看向门口,果然见着元泓站阿紫那里,元泓看着这对母子,“我刚才听到阿弟在说甚么?”

这下元洵也跟着徐妃一块,面色如土,难看至极。

“你怎么进来了!”元洵看了一眼徐妃,站到徐妃身前。

元泓轻笑,“我怎么不能进来了,太妃横冲直撞,直接跑到我府中内室。我就来不得?”

“那怎么能一样?”元洵反驳,“那是阿娘。”

元泓脸上的笑一下褪去,“那是你的阿娘。”

徐妃听到元泓冰冷的话语,浑身上下颤抖不止,她知道元泓是找她来复仇来了。

她就知道,元泓怎么可能忘记,贺若氏死的时候,他都已经记事好久了,还有那次,她推他下水的时候,他也是死死盯着她的。

怎么可能会忘记。

“你……你……”徐妃躲在元洵身后,过了良久,终于舍得露出一个头,当触及元泓冰冷的双目的时候,心头又生出深深的恐惧。

她不愿意在元泓面前丢了颜面,生生忍住拔腿而逃的冲动。

“你不孝!”

元泓听后仰首一笑,“说的也对,这么些年,我一直将生母大事放在一边,要说起来,的确是不孝。”

徐妃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她知道要是元泓真的动手,回头她在外面就是一个暴毙的消息,至于弹劾元泓,那还要和元泓手里的大军打。现在谁又能打得过他?

“当年你生母不是我害死的!”徐妃尖叫,“你以为你生母是个甚么好人?当年不是我逼着你生母让位,她倒是把火气全都撒在了我的身上。”

徐妃受不了元泓散发出来的杀气,一股脑的全都说出来,“不是我把她害成那样,她不敢入宫,又不敢和你阿爷吵,一股脑的全推到了我的头上。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

“我当时又做错了甚么?”徐妃想起当年在贺若氏手里受过的那些磨搓,似乎对上元泓也有了莫大的勇气,她直接站到元泓面前,“我当年不过十五岁,才及笄没有多久。并不是我看上了你阿爷,而是皇命加身,为了家族计,不得不嫁。你以为你阿爷是个甚么好人?”

“他在自己兄长面前护不住发妻,心生愧疚。就把我给退了出去,给你生母出气。”

徐妃提起往事,似乎陷入另外一种癫狂里,平日里所持的矜持全都没了干净。

“你爷娘是甚么好东西?男盗女娼!”她恶狠狠出声,“一个两个不知道冲着罪魁祸首,全都冲着我来!”

“难道我不反抗,仍由被你生母欺辱,那才是正道是不是?她当初有本事,依靠贺若仪的势力,大可以和离再嫁。当初不少让位的侧妃都是这么做的。谁见着拦着她们了?”

她说着疯狂起来,肩膀抖动,癫狂大笑,“不过就是你生母痴心妄想,还觉得这正妃的位置还有一日可以回到她的手里。”

说着她脸上的笑容狠狠一扭曲,成了狰狞又可笑的神情,“真是痴人说笑!”

“她把我当好脾气的泥人,从头到尾没有给我半分颜面,侧妃该做的,她统统不做,甚至连行礼,从我进门到她死,她都没有给我行一个礼,见着我,也是耻高气扬。拿着背对着我。”

心中压抑久了,一股脑全说出来,心头是说不出的痛快。

“你生母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徐妃到了此刻倒是什么都不怕了,“你阿爷更是可笑,我求他,哪怕给我几分脸面,做做表面功夫都可以,但是他就是不肯。说你阿娘已经在家这么久,我不过一个新家妇,这府中内外,应该还要多多听她的才是。”

说到这里,徐妃重重喘息了下,“我被你阿娘逼得无路可走了!”

她似哭似笑,元洵见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快要站不住了,过来想要搀扶她,结果被一把推开。

“你外家,一个两个全都不是人!我父兄又有甚么过错?”徐妃怒问元泓。

“有本事来找我,对着我的父兄下手又有甚么意思?而且还害的他们尸骨不全。”徐妃说到这里,哽咽起来。

元泓面色阴沉,从徐妃开口开始到现在,他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冷眼看着徐妃在自己面前发疯发狂。

元洵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徐妃护到自己身后去。

“你过来究竟所为何事?”元洵抬头喝问。

元泓眉眼舒展,勾唇一笑,“你说呢?”

说着,他看了一眼被元洵护在身后的徐妃,“说了这么多,其实太妃不过就是觉得,这天下的人都亏欠了你,所以你下手都是不得不为,天经地义?”

他说罢,轻笑了一声,“太妃果然一如既往的自欺欺人。”

徐妃被元泓直接道破心事,“难道不是?”

“哦,所以太妃就可以杀人诛心,甚至几岁孩子都不放过。”他背着手,缓缓看了这对母子一眼。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你翻这些陈年旧账,这些年你做过的事,我心里有数,太妃不要着急。”

徐妃一口气没有上来,险些又晕了过去。全靠儿子撑着,才没有倒到地上。

“高家兄弟这些年做了甚么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现在首恶伏法,其余人帮着到底做了甚么,到时候说不定要查上一查。”

元洵看着元泓的笑脸,微微颤抖。

“你可知高要做了甚么?”

元洵勉强撑住,“这个我怎么知道?”

元泓笑,“毕竟六娘嫁给了高要,而且高要生前和你也来往密切,若是太尉想起这桩,你恐怕也糊弄不过去。”

元洵这个当然也知道,他没想到元泓下手这么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处死,一切尘埃落定,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还有,太妃年纪大了,如果不想把剩下来的那点福气给折损干净了,太妃还是好好在王府里呆着,不要到处乱走。毕竟如今不比以前,想要寻你和阿弟错处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元泓转身径直离开。

元洵到元泓离开之后,这才反应过来,“既然这般嚣张无耻,这王府,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说着元洵去看徐妃,“阿娘没事吧?阿娘放心,我明日就上奏疏,弹劾他不孝!”

徐妃还没等元洵说完,就两腿一软,彻底坐在了地上。

朝廷没了高家兄弟,依然运转,只是现在到底不一样了。玲珑在王府里被一群贵妇捧得很开心。

元泓如今掌权,也辅佐幼主,哪怕他还没有一人独掌乾坤,但也够旁人追捧的了。玲珑以前游走在贵妇中,套取有用的东西,少不得要用点心思。

现在坐在这里,别人把自己用的那套给用到她身上来了,真是……太爽了。

玲珑毫不犹豫的接受四周贵妇的殷勤和追捧,不过受完了,在她这儿也还是得不到什么实话。

玲珑把人打发走,心情愉悦。元泓回来的时候,玲珑就把手里的单子给他。

“这是?”元泓拿着手里的卷轴一看。上面全都是这些日子外面送的礼品。

玲珑摇着团扇,“看看。”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元泓把上面的看一看,元泓对这些管的很少。府中财物,除非是对主母信不过,要不然所有中馈全由主母执掌。元泓早就把王府里的财政大权往玲珑手里一交,平常也不过问,一副完全信赖的模样。

“这些交给夭夭不就好了?”元泓看着上面长长的器物单子,左右看了两遍,都是不怎么上心。

“现在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给你看看,到时候回头你要用钱,发现府库里没多少,不至于找我吵架。”玲珑说着,把礼单又摊开。她从手边抽出一封书信,“王鹤从晋阳发过来的。”

元泓接过来,“他要我尽快返回晋阳。”

“是该了。洛阳现在大局已定,听说陛下已经要封皇太妃为皇太后。”玲珑悠悠然然的摇着团扇,满脸的悠闲,“虽然说留下来的是相互制衡,但是对我们又没甚么好处。”

“留在这儿,倒还不如回晋阳做个土霸王来的自在。时日一久,说不定有人要夺你的权。”

玲珑说到这里有些忧心,“赵王的孙子,因为你我伏法,恐怕心里不得劲呢。”

说着,她又骂上了先帝,“真的是为了相互制衡,甚么阴险招数都想的出来!”

这里没有外人,夫妻说话,所有人哪怕芍药都要躲开老远。玲珑把先帝祖宗全都骂到,都没有人知道。

元泓看她生气的样子,有些好笑,伸手在她发髻上摸了两下。玲珑不喜欢那些金首饰,到了现在左右不过一支步摇,元泓摸着她的发髻,“没事。”

“你总是这样,总是说没事没事。”玲珑没好气的瞪他,她坐在那里,两手揣着。

“其实我还挺希望你和我撒撒娇的。”

元泓一听,来了兴致,“撒娇?”

其实他也向她撒娇不少次,只不过他是男人,而且又年长她好几岁,自然是不能和那些少年郎一样做的那么明显。

他强硬,强硬完了,只想缩在她的怀里,受她的安慰抚摸。这一切他也从未隐瞒过。怎么到了此刻她竟然还以为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玲珑仔细想了想,“我都感觉,你没怎么和我撒娇过。”

元泓不动声色的凑近几分,“在夭夭看来,甚么样子,算得上是撒娇?”

玲珑看着他,眼里冒出一股意味,她靠上去,“泓郎,是想要我做给你看?”

男人的那些小心思,瞒不过她,她对这些几乎由着与生俱来的敏锐,元泓心里想着的那些,她一眼就瞅出来。

玲珑嘴角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她俯身过来,手掌在他肩膀处游动,手掌握紧他的肩膀,玲珑俯身下来,在他的耳边缓缓吐息。

鼻息间奔涌而出的热气,突袭上他的耳朵。

耳鬓厮磨这么久,两人对彼此身上都十分熟悉,就是因为熟悉,所以动手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元泓靠过去,玲珑一把直接拍在他的肩上,“不行哦。”

男人喂的太饱,可不是什么好事。得让他有个念想。

高太后被遣送出宫的第二个月,小皇帝就封了生母为皇太后。这位李太后一上来,就跟着小皇帝上了朝堂,想要临朝称制。

她坐在帘帐后,帘帐是以轻纱制成,那些臣子在下面,能看的清清楚楚。

元泓作为辅政之一,位置靠前。

李太后一眼就看到他,那样秀美出众,又不失英气的样貌吸引了她的注意。

等下朝之后,她叫过中官,“那个模样俊秀的宗室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