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半喜半忧,喜的是元泓知道自己涉险,愿意倾尽所有相救。忧的是元泓现在的一切来之不易,她也舍不得他出事。
苏昙倒是比玲珑镇定的多,“这又有甚么好愁的,只要阿姐没事好好的,姐夫就不会有事。”
这话说出来好像没有什么,玲珑却是气笑了,“你倒是说的轻松!”
苏昙满脸无辜,说出来的话,却是相当的讨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玲珑抓起手边的玉佩就丢过去,苏昙眼疾手快抓住,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价值连城的汉玉,连忙一把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不仅揣到自己的怀里,还回头和玲珑道,“阿姐要勤俭持家,这么把好东西砸来砸去,家业再大,也不够阿姐砸的。”
玲珑险些没被这个弟弟给气死,她知道这小子气人的本事了得,干脆往坐床上一坐,两眼看着他,不说话了。
果然这一招胜过之前的千言万语,苏昙一看,只觉得不对。他过来,踌躇了好会开口道,“阿姐对眼下的局势,有几分把握?”
玲珑冷笑,“小郎君太高看我了,就算是陛下,恐怕也不能说能对局势有几分把握。”
苏昙要是还听不出来玲珑的怒意,那就真的成个傻子了,他乖乖的坐在玲珑身边,“阿姐不要生气了,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玲珑鼻子里冷哼一声,苏昙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和小时候撒娇似的左右摇了摇。玲珑一抬手,压根连搭理的意思都没有。
苏昙看着,过了好会,开口道,“阿姐要是不能好好的,姐夫可能就真的自己带兵过来了。”
玲珑终于动了动,眼下还没到和朝廷彻底撕破脸的时候,玲珑眼睛转了下,直接盯在苏昙身上。苏昙被玲珑盯得忍不住颤抖了下。
“他在北面的事,都办的差不多了?”
“都差不多了,蠕蠕没来得及跑的,已经被扫荡完了。”苏昙又想起那些边关的惨状,一张精致的脸,都忍不住皱了起来,露出点少年老成。“只是一直在善后。”
边关的事,就算跑的再快,到洛阳也要好几个月,更何况皇帝病重,元泓的的确确是在做实事,这个时候,洛阳的人各怀鬼胎,也没有那个心思来盯着他。
“那就太好了。”玲珑坐在那里,“既然他那里没有大事,我就能放心了。”
苏昙过了好会开口,“阿姐和你姐夫真是太奇怪了,姐夫担心阿姐有不测,若不是还有事耽误着,恐怕人都已经过来了。阿姐现在又担忧起姐夫来。”
玲珑端起坐床上矮桌的杯子,她慢慢的喝酪浆,“这就是恩爱夫妻啊,你小小年纪太没有见识了。”
“夫妻就是这样,互相担心互相扶持,不然就算长得再好看,看这么几年下来,早就腻烦了。”
苏昙在男女之情上,还没有开窍,他想了半天,迟疑开口,“就像爷娘那样的?”
玲珑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苏昙说不出来,“我还不知道呢,我还年纪小,不知道阿姐说的是甚么。”
玲珑嗤笑,对弟弟勾了勾手指,苏昙凑过去,“你哪里是年纪小,分明就是不开窍。”
“罢了,和你这个不开窍的小鬼说这么多,也是浪费我的力气,到时候你自己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就知道了。”
苏昙对此嗤之以鼻,“让我烦心的女子,阿姐一个人就够了,再来一个,我九条命也不够折腾。”
玲珑只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真是对牛弹琴了。干脆在他肩膀上一拍,“滚滚滚。”
苏昙才不会那么容易滚呢,“那可不行,姐夫说了,我可是要保护阿姐,要是阿姐头发少了几根,他都要找我算账。”
说着,他又靠近了几分,“眼下这局势,阿姐打算怎么办?”
在元泓身边,苏昙的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洛阳里的那些事瞒不了他。
“顺势而为。”玲珑道。
苏昙拿着元泓的话当令箭,连家都不回了,直接住在王府里。玲珑派人去告知了父母,才让人领着苏昙去休息。
高皇后如她所料,竟然还真的打算照着她说的那个第二个法子去做。
玲珑觉得高皇后可能真的,将所有的脑子都用在了如何博取皇帝欢心上。太子如今都已经三四岁了,不说记事,但也不是那种懵懂无知的孩子。何况宫里的孩子早熟,有些时候,远远比大人想象里的还要聪明的多。
杀了他的生母,哪怕没有相处见面过。母子天性摆在那里,只要太子长大了,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她知道高皇后犯了执拗,最好的办法听不进去,也不肯徐徐图之。只管用简单粗暴的。她也管不着,高皇后不找她,她干脆就躲在王府里哪里都不去。
到了最热的时候,洛阳里头感觉都有一把火在烧。
这个时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玲珑有心打听消息,去了一趟清河王府。回来之后,心里越发坐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玲珑坐在堂上,苏远和妻子都在。
苏远看着玲珑,“夭夭,此事是个甚么打算。你说说。”
“高家若是得势,指不定我们家的日子还更难过些,皇后没有容人之量,更没有理政之能,她压不住高家的那些人,若是叫人得势了,少不得又是让高照兄弟猖狂。”
“皇太后并不是甚么平平常常的位置。虽然说,没权的时候,高高把人捧起来,在后宫养老就成。可是要她下甚么旨意,简直比皇帝的还要好用。”
玲珑此话的用意已经明了,高皇后是她和兰陵送进去的,高皇后有几斤几两,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曾经送进去对付别人的刀,眨眼间竟然要成了对付自己的一把利刃。那么自己就先把这把刀给折了。
沈氏闭上眼,“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苏远沉吟半晌,他知道妻子被皇后威胁。还没有当上太后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如果真的让高皇后安安稳稳的坐上太后位置,并且临朝称制,就算有那么一个知遇之恩在,恐怕全家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还能如何,都成了这样,还能指望皇后到时候能高抬贵手么?”
苏远叹气,“我一辈子小心谨慎,没想到临到头,还是要掺和到这一桩烂事里。”
玲珑安抚道,“此事又不是阿爷弄出来了,这人心不足蛇吞象,谁也没有料想到。何况在这朝堂上,谁又能说自己完全能脱离是非之外呢。”
苏茂也道,“夭夭说得对,到了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先解决掉眼前的困局才是要紧。”
苏远坐在那里好会,“我倒是认识几个,对高家不满的。”
他仔细想了下,“罢了,反正已经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就算我就想要息事宁人,可是高家那些人肯么,今日威胁你们的阿娘,明日又不知道他们想要干甚么!”
苏远年轻时候脾气急躁,后来才被时光磨平了棱角,此刻关系到全家生死。原本的暴脾气又冒了出来,他立刻叫人去请崔家和李家的人。
玲珑坐在那里,“阿爷这次可真的被逼急了。”
“你也是。”沈氏突然开口,“罢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难道还能想着相安无事?”
崔家和李家,就是上次劝说皇帝不要再实行立子杀母的那两家,苏远去和这两家接触,已经下定决心了。
“此次若是赢了,我们家自然能平安无事,若是输了,万劫不复。”玲珑说完,她看向苏茂,“阿兄跟着阿爷身边,也有许多事有劳阿兄。”
苏茂此刻已经不是尚书省那个九品小官吏,他自己本身有才能,而且再加上有元泓,这些年一路扶摇直上,在这个年纪也有上朝的资格。
苏茂见玲珑口吻凝重,他直接点头,“夭夭放心,这种关乎一家生死的大事,我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苏家在洛阳里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和崔家李家有来往,也算不上什么,这些高门大户里,彼此之间都有关系,走动是再正常不过,并不显眼。
玲珑从娘家回来,坐在床上,对着面前的油灯发愣。
苏昙跟着她一块回来,见她回来之后,就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有些担心,伸手展开五指,就在她眼前晃了晃,玲珑一把把他在面前的爪子给打下来,“你干甚么!”
苏昙被打了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拍拍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阿姐只是发呆,没有真的傻了,要是阿姐被吓傻了,那么姐夫回来,一定饶不了我。”
“这点小阵仗,我怎么可能被吓傻。”
苏昙听到玲珑的这话,瞪大了眼睛,“阿姐果然艺高人胆大。对付外戚,也能说小阵仗。”
玲珑笑了下,“是你这个小子见得太少。”
她说完,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今日跑了很多地方,只觉得有些累了,和苏昙随便说了几句话,径直洗漱完,躺下去睡了。
睡梦里,玲珑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入睡,通常会有两三个侍女留下来守夜,不过那两三个侍女也都是在帷帐外候命,没有她的命令,不敢进来。
她睡的迷糊,翻了两个身,脸上有被触摸的感觉。那感觉熟悉的她立刻睁开眼。
一睁开眼睛,她就见着元泓坐在那里,“醒了?”
玲珑犹自眨了两下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反手对准自己的手臂就是一捏。迷糊里,没控制好力道,一把下去疼的她自己满脸扭曲起来。
元泓被她这举动吓了一大跳,伸手过来就握住她的手腕,“你这是弄甚么!”
说着,把袖子卷起来,果不其然,就看到手腕上发红的印子,元泓都吃惊不已,“你对自己竟然还能下这么重的手?”
玲珑挣扎着爬起来,她感觉自己还在梦游,“你、你怎么在这里?”
元泓拿起她的手臂,伸手在红肿的地方揉了揉,他力气颇大,像是不满,玲珑顿时吸了几口冷气。
“真、真不是做梦啊。”
“夭夭以为自己做得是甚么梦啊。”元泓有些好笑,抬头看他,他俊逸的面庞,在内室昏暗的灯光里越发诱人。
玲珑茫然的眨了眨眼,“你不是来不了么?”
“若是往常,的确来不了。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别人不是更好。作壁上观,看看结果如何,不管好坏,都对我有利。”
玲珑还没完全清醒,“那你回来干甚么?”
她迷瞪瞪的,就那么傻乎乎的坐在那里,之前也不知道她在床上翻了多少下,长发胡乱的堆在肩头。衣裳也是乱糟糟的。
“我不过不在了这么小会,你就成这幅模样了?”元泓故意板起来。
玲珑不答,她俯身过去,伸出手指来,直接捏着他的脸,就往两边扯。好好的一张俊脸,顿时就被她扯的变了形。这下玲珑总算是相信自己现在并不是在做梦了。
“你来了,你竟然来了!”出乎元泓意料,小妻子并没有流露出半点的欣喜,反而还满脸惊惧。
“怎么了?”元泓抱住她。
玲珑从他怀里跳出来,“你怎么来的!”她抓住他的肩头,元泓比不得她这般自有,刺史除非回京叙职,又或者皇帝召回,不然都是在当地带着。如果贸然有举动,可是要被问罪的!
“你知不知道,现在高家到处都在抓宗室的错处,你还嫌自己不够树大招风!”
元泓不动,“难道夭夭不想看到我?”
玲珑恨不得抓头发仰天长啸,“对着都这么多年了,有那么一段时日不见,我又不会掉块肉!”
“现在要紧的是你的安慰和前途!”玲珑说着竟然挣开了他的手臂,径直跳下床,“不行,你赶紧回去,回来的路上没有被人发现吧?”
元泓见她眼睛都因为着急而微微发红,他不仅有些好笑。
玲珑看到他竟然还真的笑,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笑,你竟然还在笑!”
她只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都被人辜负了。
元泓见着她两眼红彤彤的,越发像一只小兔子那样,终于忍不住了,长臂一伸,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来,伸手一摁,就将她整个人都摁在腿上了。
“我怎么可能授人以柄?是陛下让我回来的,而且是叫人快马加鞭,送的消息。”元泓说着,仰起头来,似乎是在推算时日,“若是酸上路上花费的时日,应该是在夭夭出发之前。”
玲珑气得要哭了,“那你不早说!”
元泓两条胳膊把她圈结实了,免得她一下又突然从自己怀里跳出来,元泓听她责问,也是满脸无辜,“我一回来,夭夭就自说自话,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玲珑一想还真是这样,若是仔细算起来,也算不到他的头上去。
可心头被吓出来的一口气,哪里有那么容易按捺下去,玲珑挣扎了两下,“放开。”
元泓不动,根本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这么久没有见到夭夭,不想放手。”
“去沐浴更衣!”玲珑满脸嫌弃,“一身的怪味,难道你自己都没有闻到吗!”
说着,她伸手就去推元泓,元泓这才不情不愿的松手,玲珑睡的早,这个时候时辰也不算晚,她叫人去准备热水,把元泓推了出去。
等到元泓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料理妥当,他在玲珑身后坐下来,玲珑还在生气。
女人的脾气有时候莫名其妙,元泓领教过,而且还知道,她还不愿意说自己为何生气,一定要让他自己去想,有时候元泓把脑袋想破了,都没能想出什么来。
一段时日,他觉得猜女子的心事,比和敌人行军打仗,都还要来的费心思。
行军打仗,他还有行迹可摸,到了小妻子这儿,就只剩下两眼一抹黑了。
“夭夭,”玲珑下定决心不想去搭理他,谁知他竟然在自己背后坐下,可怜兮兮的。
玲珑坐在那里好会没动,下定了决心,不搭理他。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这一路上竟然没有给她半点消息,她才不信元泓路上赶路连一封书信都不写不了的地步,他就是故意的!
玲珑已经给他定了,任凭他在背后装可怜,也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元泓在后面努力了许久,也没见到她回头看他一眼。
“我回来,难道夭夭半点高兴都没有?”
玲珑回头看他一眼,“高兴是有。”
还没等他笑出来,玲珑又道,“但是被吓得更多。”
“为何?”元泓抓住机会从后面贴紧,这次玲珑没有躲开他。元泓将她拢在怀里,一段时日不见,他感觉到搂在手里的躯体,似乎又清瘦了不少。
“一句都不吭,直接到家里来,和我说一声,需要耽误你许多时间吗?”
左右不过一封书信的事,元泓将她抱的紧紧的,连声音都低了下来,“是我不好,我以为,夭夭在洛阳,消息应当灵通。”
玲珑没有好气的道,“那还真是叫大王失望了,我消息闭塞的很,没有收到大王被陛下召回的消息。”
她说完动了动,整个人往后一撞,元泓没有防备之下就被她撞的整个人都向后仰。
人生气起来,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尤其玲珑心头一把火还没消呢。
“别动手动脚的,都热死了!”玲珑回头怒道。
元泓老实的坐在那里,他此刻身上只穿着寝衣,头发因为刚刚沐洗过,直接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他满脸无辜的看着她。
赶路从来不是什么轻松事,尤其在冬夏两季,辛苦都要翻了好几倍。他脸颊比以前出门的时候,要瘦削了许多,她几乎都能看到两颊已经凹陷了下去,憔悴都遮掩不住。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委实捅人心窝子。
玲珑的火气不知不觉间,都消了大半。
她等了一会,还是没有等到元泓开口,既然他不开口,那么她就先说了,“吃东西了没有?”
元泓摇了摇头,“陛下说要我尽快赶来,所以一路也是快马加鞭,除去早上吃了些之外,到现在还没吃呢。”
玲珑恨不得把元泓摁住打一顿,又要人准备了饭菜。她眼睁睁的看着元泓把准备的饭菜,半点不落的,全部吃到肚子里。
元泓吃完之后,依然眼巴巴的望着她。
玲珑没奈何,只好取过梳子和篦子,把他那一头凌乱的湿发给梳理整齐。路上虽然有驿站,但赶路就别想着有多讲究,一头长发里打结都好几处了。
他乖乖坐在那里,任由玲珑忙碌,玲珑看几眼,他察觉到,也回头过来看她。
可怜巴巴,看得玲珑心火直冒。
这家伙真的是故意的,做出这么一副样子。可是看到他那几乎要脱相的脸,玲珑还是叹口气,仔细给他打理起来。
“我记得你身边也有亲兵,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么个样子?”
那些亲兵负责他的日常起居,到了沙场上,就要拼死护他平安。怎么他成这么个样子?
“除去夭夭之外,我不习惯让其他人近身,这个习惯夭夭也是知道的。”
说完,头皮就给扯了下,玲珑看着篦子上的一缕黑发,“对不住,刚刚一用力,不小心将大王的头发扯下来了。”
元泓看已经被玲珑拿在手里的那缕头发,“能被夭夭扯下来,也是它的福气。”
玲珑被他这话逗得要笑了,她忍不住一笑,元泓立刻靠上来,“夭夭不生气了。”
玲珑看着手掌上那缕头发,为了逗她开心,元泓还真是挨的了痛。他如此,玲珑也不好真的晾着他。
元泓见她没有说话,知道她这气算是过去了,靠在她背后,“夭夭不要生气了。”
“我没生气。”
玲珑迟疑了下,“你回来,也不见得是个好事,现在陛下病入膏肓,眼看着是不成了。朝廷之上几方势力蠢蠢欲动。乱得不行,这个时候叫你回来,恐怕也没有安甚么好心。”
元泓在她身后听着,忍不住笑了,“夭夭这是关心我?”
“你这一切来得不容易,我还不能说几句了?”
“不是。”元泓在她腰眼上轻轻一掐,玲珑低叫一声,怒了直接掐回去,谁知被他捉住。
“其我很开心。”元泓俯身在她耳边,“其实回来也好,有些事参与和没参与,结果完全不同。”
“更何况……有我看着夭夭,不管发生甚么,我都安心。”
他说完,见着怀中小妻子的耳朵一点点的红起来。
此刻自然是要乘胜追击,他低头下来,“夭夭,天色不早,我们睡吧。”鼻尖亲昵蹭着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