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颠簸到了晋阳,晋阳是朝廷北上的大门,也是最为繁华的城池之一。
晋阳为并州州治,又为军事重镇。若是想要这北边半边天下,晋阳必须要拿下,一旦夺去晋阳,那么事情就成了一大半。所以并州刺史位高权重,隐隐约约有驾驭在其他刺史头上的架势。
元泓离开洛阳,眼瞧着远离京都,可手里实实在在的权力,却不是过去能比。
晋阳城的人,一大早就知道他要过来的消息,老早带着人在城郊处等着。见着元泓一行人过来,就上前迎接。
这些你来我往,都是官场上常见的,元泓早已经烂熟于心。交谈一二之后,马车里发出些许动静,元泓回首看了一眼,下面的属官立即道,“刺史府内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还请大王和王妃入城。”
元泓含笑颔首,“有劳。”
元泓骑马到马车旁边,“夭夭还好?”
马车里没有声响,刚刚在路上,玲珑才吐了一回。官道就算时常休整,走得时日长了,颠簸难忍,就算壮年男子也不一定能受得住,更别说是女子。
朝廷任命的长吏冯淼在一旁看着。长吏是朝廷任命,平常辅佐刺史,也负责替朝廷监视刺史。
这个新来的刺史,不忙着问政务,反而先去问王妃,这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淼伸首看着,心下对这个刺史有了几分鄙夷。
他侧首对身旁的同僚摇摇头,袖子里的手,对元泓那边指了指。摇了摇头。
晋阳此刻一堆事积堆的老高,元泓一来,就立刻被请到了前面。玲珑在后面睡了一觉,稍稍缓过来。过了两日,才完全恢复过来。
元泓这几日里,完全不见人影,只有过一段时日有人过来传话,还知道元泓还在晋阳。
魏国以前,一州有三个刺史,一个皇室,另个异姓。到了如今,没有那一套了,所有的大权都在他手上,刺史还有都督州军事,可谓是位高权重,到了并州,就更加重了。
芍药是个闲不住的人,知道到了新地头上,要打探消息,张罗着给玲珑搜罗了不少小道消息。
“听前面的人说,这几日外面打的厉害了。大王也要过去镇着,免得出事。”
芍药说得堂堂正正,满心不觉得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对。
说着,将拜帖放到玲珑的手边。到了地方上,就算是天潢贵胄,也要和这些人来往。玲珑来之前就曾经做过功课,看了两三眼,发现当地豪强的女眷其实就是京城里那些人的延续。
“我知道,他忙,我也不清闲。”玲珑说着,指甲在请帖里挑挑拣拣,发现这些人,全都要见,而且一个都不能少,顿时头疼欲裂。她松开手,叫人去准备。
“事怎么这么多呢。”玲珑说着,直接往隐囊上一靠。她觉得现在元泓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她也没怎么轻松,感觉自己要忙的事也越来越多。
“王妃和大王是夫妻,夫妻一体,夫妻原本就是要同进退的。要是夫君在外忙,娘子在家却无所事事,奴婢认为夫妻一定长久不了。”
玲珑有些惊讶,芍药竟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靠在那里,看了一眼手里的那些拜帖。
第二日,不少别家的女眷到刺史府来,刺史府分了前后,前面是刺史处理公务的场所,后面则是刺史家眷的居所。两者有道路相通,但若是女眷们自己走动,有另外的道路,完全和前面区别开来。不会互相干扰。
晋阳是重镇,能在这地方长长久久呆下去的人,就没有一家是简单的。玲珑虽然有王妃的名头,但她心里清楚,就算是王妃,也不可能仗着身份胡作非为,在洛阳那个王孙贵族扎堆的地方如此,在晋阳那就更是如此。
来的女眷绝大多数都是鲜卑人,当地因为胡人几次大规模内迁,再加上早些年,还是以军功为提拔标准,所以并州内的大户,几乎都是鲜卑人。
鲜卑女眷们早知道晋王妃是个娇滴滴的汉女,今日一来,果然见着一个身姿窈窕纤细的美人坐在那里。
鲜卑贵女们自小骑马射箭,再加上饮食肉奶供应充足,不管如何,不说膀大腰圆,也养不成汉女那样的体型。
并州这个地方,胡人太多,洛阳的汉化之风吹过来,哪怕有影响,也委实有限。更何况还有不少老人活着,老人彪悍习气尚在,尚武之风也还没有完全散去。玲珑这种纤美,放在她们眼里,可能就只剩下弱不禁风。
玲珑察觉到下面那些女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有打量,不过打量过后,是轻视。
只不过碍于她的王妃身份,那份轻视隐藏了大半,若是玲珑心再大点,可能都察觉不到。她浅笑着和一旁的人寒暄。
美人风姿,也需要旁人欣赏,喜欢的看到了自然欢喜得不得了。若是不喜欢的人见到了,只会在心里骂一声狐媚。
“我们离洛阳太远了。”冷不防,年轻女眷里有人开口道,那个女眷长得和清河王妃尔朱氏有些神似,样貌谈不上美,只能算是周正,穿着襦裙,也遮不住她浑身上下的彪悍之气。“何况山野之地,王妃远道而来,我们也拿不出甚么好物让王妃欢喜。”
嘴里的话说的客气,可是人看着却没有什么客气的意思。
那女眷出来,直接对玲珑一礼,“王妃从洛阳而来,想必甚么好东西都见过了,那么我也不会再弄些东西过来,让王妃看了笑话。”
玲珑来了点兴致,她和人打太极,也是一把好手,可是见着这么说话直来直去的人,有些好奇,她看了一眼之前那女子坐的位置。
她才来,和这些人都还没见过,所以安排位置的时候,特意照着身份来。
“那是镇北将军的夫人。”芍药在她耳边小声道。
玲珑突然想起镇北将军的夫人,正好也姓尔朱。玲珑顿时有些头痛,贵族的圈子说大,也就那么大,随随便便便是一个亲戚。
也不知这个小尔朱氏和清河王妃关系是不是很亲近。
“只要夫人们能来,我就心满意足了。”玲珑也不见有任何恼怒的意思,她只是颔首浅笑,这幅模样看的小尔朱氏心里不顺畅。
娇养大的人,到了此刻脾气也没见着压抑多少,“礼物实在算不上甚么,不过妾倒是有一手的技艺,在王妃跟前献丑了。”
玲珑颔首,有人愿意献艺,她自然是会点头的。
只见小尔朱氏令人取来一副弓箭,那弓箭和元泓平常用的差不了多少。弓箭之间也有差别,不同的弓拉开的力气不一样,所以女子用的弓和男子用的,不太一样。
玲珑见状,来了些许兴趣,小尔朱氏直接从侍女的手中把弓箭接过来,直接开弓搭箭,一气呵成。对准天空飞过的一群大雁就是一箭,玲珑立即见着一只大雁掉了下来。
大雁的身子被一只箭整个贯穿过去。
小尔朱氏放下弓箭,看向玲珑的目光里满是挑衅。
玲珑看了一眼天空,她站起身来,“这个我原来也会。”
小尔朱氏一听,眉眼里满是不相信。
玲珑也不欲多解释,直接令人取来弓箭,此刻恰好一群飞鸟而过,她张弓射箭,只听得上空一声飞鸟悲鸣,一只鸟掉了下来。
“还是时日太久没有练过,以至于技艺生疏了。”玲珑看了一眼地上还在扑腾的鸟,回首笑看了一眼小尔朱氏。
小尔朱氏脸色并不好看,玲珑把手里的弓箭放到一旁,“我以前在洛阳的时候,经常和兄弟们一块游猎,城郊那些野物警醒的很,不好猎取,一不小心就跑丢了。”
她说完,“后来嫁做人妇,有一段时日没有骑马射猎,原本以为生疏了呢。”
玲珑说着看向小尔朱氏,她瞧着小尔朱氏脸上的笑有些端不住,捉弄的心思生出来,伸手就挽住小尔朱氏的手,“不知清河王妃是夫人的是甚么人?”
美人的手握住手掌,小尔朱氏只想要甩开,谁知玲珑一把握住,亲密的拉她到坐床上坐下,直接越过了其他资格比她还老,年纪比她还大的贵妇。
“那太好了,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近亲。”玲珑亲亲热热拉人坐下。似乎她和这对姑侄关系有多好似得。
玲珑对她百般亲热,那浮于表面的亲近,让小尔朱氏无所适从。玲珑看着小尔朱氏满脸不自在,伸手拿过一旁的茶水,笑的格外有深意。
小尔朱氏看着一旁端上的茶水,眉头一蹙,“我喝不惯酪奴。”
玲珑喜欢喝茶,酪浆平常也喜欢,不管和汉人,还是鲜卑贵妇,她都能寻到相同爱好,从而打破局面,和人交好。
话语出口,小尔朱氏眼带挑衅,就那么直接望着玲珑。玲珑笑了下,“我在洛阳的时候,曾经为陛下和皇后殿下烹茶,陛下和皇后殿下都极爱此物,说是能去荤腥,明头脑。”
“看来,夫人金娇玉贵,连深宫里的贵人们也比不上。”
她话语一出,在场的人面色都变了变,玲珑靠在那里,持起茶杯喝茶。茶水是她照着自己的喜好泡制的。
其实若是没有刚才那么一出,若是小尔朱氏当真不爱喝,她也不会勉强,最多不过叫人换了酪浆来。可是她这么一来自己倒是不想了。
两人争锋之时,场面有瞬间的尴尬和紧张,玲珑打完了一巴掌,又给一个枣,好好的拉着小尔朱氏说亲戚,若是个妙人,顺着玲珑的话说下去,说说笑笑一番,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偏偏小尔朱氏张狂习惯了。
“既然是能让陛下和殿下都喜欢的,那肯定是好东西。”有贵妇见着玲珑脸上一直似笑非笑,立刻出来打圆场。
说着,就把茶杯都拿了去。
玲珑看着小尔朱氏,脸上带笑,“我在洛阳里,听说镇北将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不知道他私下和夫人相处,是不是?”
她这么一说,原本还沉寂下来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在场的贵妇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起自家男人到底有多讨厌。
夫妻在一块久了,多少有些两看相厌,聚在一块说说,不满意自己夫婿的,自然说一句好出气,若是关系好的,自然也要说那么两句,才好炫耀。
玲珑听着,不多时就有人见着她只是听,不说话,“王妃不也说说?”
“我家夫君太好了,我实在是说不出他有甚么不好。”玲珑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她说完,眼角余光就瞥见那边帷帐边的一抹衣角。
“哎哟哟,竟然这么好呀。”贵妇们半真半假的起哄。
玲珑盯着那片衣角,眼睛眨了眨,她在心底数到第三下,果然那片衣角动了动,元泓从帷帐旁走了出来。
没有人通报,在场的贵妇们也没有料到元泓突然出来。小小的慌张了下。
不过众人看到他的面容的时候,那些许的慌张就被惊艳替代了。
贵妇们望着元泓如同冠玉的面庞,面色发红。玲珑见状,一把握住元泓的手,“你怎么来了?”
说着,玲珑不动声色的看了一圈身边的贵妇们,那些贵妇盯着元泓,如狼似虎,若不是还有她在,这群贵妇恐怕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
“我过来看看,也是来见过诸位夫人。”元泓道。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玲珑也瞧出了几分拘谨。
小尔朱氏看着元泓,见着他回头过来,对她一笑,“这位,便是表妹了吧?”
面前男子姿容皎皎,难得一见。声音更是如同珠玉,小尔朱氏痴痴的望着元泓,玲珑咳嗽一声,在场的贵妇立即回神。
“诸位夫人在府内不要见外,都是自家人。”元泓在官署忙了许久,一直到方才才有稍许空闲。
这几日官署里堆积的公务如同小山那么高,所以处理起来,他也已经有几天几日没有回来了。得了空隙,便迫不及待的回来看看。
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看看,谁知道竟然听到她说了那句话,甜言蜜语私下说,和当众说出来,到底不一样。
心底有脉脉暖流流淌而出,原本只打算看看,谁知听到她那话,不受控制的迈出脚去,直接站到了她面前。
元泓眼波柔荡,袖里的手抬起来,想要和往常一样去触碰她的面颊。玲珑恰到好处的咳嗽一声,元泓这才如梦方醒,垂手下去。
“这里可是女子的地方,你在这里不合规矩。”玲珑冷眼瞧着,这一圈的女人眼里几乎都要冒绿光,恨不得把他给生剥活吃了。
“好,那我立刻就离开。”元泓面带笑意,向周围的贵妇行礼之后,快步离开了。
“其实让大王在这里,也没有甚么,反正我们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小尔朱氏眼睛盯着元泓离开的背影,开口道。
“这哪里能呢,”玲珑扶住她的手,“女人的地方就是女人的,他闯进来,那就是没规矩,不能纵他,不然那还得了?”
小尔朱氏回头深深看她一眼。
她留女眷们用了一顿饭,等到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是累的直不起身。她强撑着换了衣裳,元泓坐过来,伸手在她腰背上按了下。
“这么累?”
玲珑见着是他,抬腿就在他大腿那里踢了下,“白日里好端端的,你跑出来干甚么?”
元泓笑了一下,他容色甚好,笑起来的时候眼波荡荡,一瞬间,叫人以为春暖花开,玲珑杯他绽放的美色,也迷得有些挪不开眼。
他叹了口气,倾身过来,伸手把她揽入怀里,“怎么,不高兴了?”
“我在外面听到你说的那话了,”元泓低头下来,嘴唇轻轻拨了拨落在她耳畔的发丝,“我很高兴,不由自主的,就走出去了。”
元泓说着,伸手给她揉按肩背,好让她能舒服点。
“说起来也奇怪,旁人的话哪怕说的再好,我也无动于衷,可是只要夭夭说的,我立刻就听进去了,真是奇了怪了。”
玲珑听他含笑的话语,翻身过来,手指点了点他的唇,“喜欢我说?”
元泓颔首,他仰起头鼻尖在她脸上摩挲着,“对,喜欢听夭夭说,而且听夭夭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的好处,为夫格外欢喜。”
玲珑捶了下他的胸口,“我倒是不在乎我这个王妃的名声,倒是你,回头要是有人调侃你,你怎么回?”
“夫妻一体,王妃竟然都敢说了,我自然也敢应下。”元泓轻声道,他声音如同轻雾,落到她的耳朵里,让她心底激起一片愉悦。
两人哪怕什么都不做,这般也足够让她心生欢喜。
“不怕别人说?”玲珑问。
元泓摇摇头,玲珑笑了,笑了好会,她总算是想起正事了,“那个镇北将军,我看他恐怕是生了反骨,你若是以后要和他打交道,记得可要小心了。”
贵妇们的交际,可不是那么看的过来,就成了手帕交。每个人的家族和身份都摆在那里,哪里有那么多的情谊在,小尔朱氏对她这样,相当于不给元泓这个晋王颜面,夫妻一体,自然也就是她男人对元泓不敬了。
“这里倒是比我想的还复杂。”玲珑说着,眸子都垂了下来。
元泓见她神情有些低落,“夭夭这是在心疼我?”
玲珑点头,“在洛阳也就罢了,怎么到了晋阳,还是有人要和你作对。”
她说着气鼓鼓的抬头,元泓忍俊不禁,捏了下她的鼻子。
“这不正常的么,不过能来这里,也是有好处。至少比在洛阳有不少机会。”
玲珑自然能明了他的意思,“你又要出去打仗了?”
“并州北面就是六镇,打起来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他说着握了握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是机会也是挑战。”玲珑眼眸转了转,她叹了口气,“罢了,反正你做甚么,我能帮的,全都会做就是。”
元泓眼眸泛起了柔光,“夭夭这么相信我?”
“嫁都嫁给你了,就算不相信你,我还能休夫啊。”玲珑说着又有些抱怨,“当初真是被你的美色迷住了,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自己亏了呢。”
说着,她又想到了白天里,一群贵妇对他如狼似虎,她有点生气,“果然找夫婿就不能光看脸。”
元泓一把将她的手抓下来,放在手心里头,“夭夭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玲珑直接扑上去,把他整个都压住。
闹了一会,还是元泓自己面红耳赤,急急把她从身上推开,而后躲到了外面去。
玲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就不由的发笑。
和她斗,还早着呢。
元泓的确忙得脚不沾地,刺史不仅仅要着手军政,还有提拔州内人才的义务。这比当初在京都的时候都还要忙累。
玲珑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开始的时候,还不习惯晋阳的水土,过了小半个月,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暂时还不想出门,叫人拿了刺史府的堪舆图在看。琢磨哪里可以给她挖个池子泡澡。
看的正入神,芍药拿了一封信过来,“大郎君给九娘子的信。”
玲珑一听,伸手拿了过来,书信是苏茂写的,信提了一下家里平安,最后写明宫里有人怀孕了。
玲珑离开宫廷之后,女侍中自然是不能做了。高皇后在她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表示。
人情世故,往往从细小之处就可以窥见端倪。窥见端倪之后,当然要防范于未然,不然等到了大事面前,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立刻去信一封,叫人快马加鞭的送到洛阳。
沈氏盼着女儿的书信,日思夜想。听到晋王妃派人送来的书信,立刻高兴的不行,重重赏赐了信使,捧着信到屋子里去了。
苏远没有和妻子一块凑趣,他和长子到了房内,玲珑送来的一共有两封,一封是给母亲的,另外一封是给父兄的。
拆开了信,父子两人一口气读完,都是倒吸了口冷气。
“若是生下皇子,让陛下放弃杀母?”苏远蹙眉,“这……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