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步步

皇后的丧礼按部就班,皇帝偶尔几次出面,也没有见到他有任何哀痛的表示,就连对皇后娘家,也很少有安抚。似乎这个岳家,从皇后大行之后,就不存在似的。

于家赔进去一个女儿,当了皇后还没多长时间,就香消玉殒。娘家没有捞到半分好处,似乎还惹了皇帝的厌恶。

幸好,于家这么多年,入仕为官的子弟不少。就算到不了高家那种地步,维持自家的体面还算勉强。

皇后梓宫迁入皇陵的时候,玲珑也去了。她不必入地宫,就在外面候着,等待的时候见着于夫人在儿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在一旁。

于夫人头上已经没有了外命妇的诰命,今日原本不应当来。高贵人见她可怜,在皇帝那里求情,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至少让做阿娘的,送送最后一程。

此事宫内也没有想到隐瞒,一道传了出来。

想象于皇后活着的时候,也曾经风光过得,谁知道儿子一死,这风光就立刻不存。

玲珑在一旁冷艳看着,身后外命妇更是拿看热闹的眼神看着于家人。

这京城就是最大的名利场,就算有再多的亲戚关系,也比不得自家重要,更何况这于皇后早已经没了。身后事哪怕办的平平淡淡,恩爱过的夫君,一心扑在别的女人身上,也好歹办全了。

魏国又不缺失宠的皇后。

玲珑见到于显容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脸色竟然还比身上的丧服还要难看。

“怎么广阳王妃的脸色那么难看?”玲珑靠向身边的宗室女眷。

这一片站着的,全都是元家妇,大家都是亲戚,只要不是什么太犯忌讳的话,都能说上两句。

“九娘还不知道?”身后那个宗室妇笑了笑,“皇后大行,她自然现在坐立难安呢。”

玲珑前段时日忙着如何对付皇后,还要四处交际贵妇,有时候就落了不少八卦小道的消息。

于显容当年想要暗算元泓,谁料想被元泓反算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对广阳王上下其手。这么一来,于显容势必要嫁给广阳王,广阳王那时已经有心爱的人,正准备娶为正妻,哪里肯娶她。

奈何于显容背后是于皇后,于皇后那时候几句话就和皇帝定下来此事。

长兄为父,在皇家也是一样。皇帝钦定的婚事,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可怜那个和广阳王两情相悦的姑娘,只能做了广阳王的侧妃。广阳王将怒火一股脑的推在于显容的头上。夫妻两人,简直水火不容。

于显容也不甘示弱,和广阳王在王府里吵的鸡飞狗跳,又入宫对姐姐哭诉。于皇后联合了皇帝对广阳王施压,于皇后甚至还对广阳王那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用刑,将人毁容。闹腾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那个侧妃得以留了一条命,回到了广阳王身边,但夫妻两个已经彻底形同陌路。

“那个小娘子真是可惜了,听人说是个如画的美人。结果被剪了头发花了脸,没个好几年都恢复不过来。”玲珑听着身旁人感叹,“以前皇后还在的时候,她仗着皇后的权势,自然作威作福,现在爷娘成这样,哪里能和以前一样给她撑腰。广阳王被她得罪了个干净,她日子不好过了。”

夫妻两人,若是不能相敬如宾,那就只有看谁的势力能压得过谁了。

势均力敌还好,若是不能,那就有一番好看了。势弱的那方,恐怕要凄惨无比。

玲珑听了,哎哟两声,望着于显容,“看不出来啊,心那么狠。”

“明眼人都知道,广阳王那会可不是个贸然能嫁的。心里有人了,就和石头似得,就算再捂,没个十年恐怕捂不成。”

有道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于家看着是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出息了,说话的时候也不必讲究太多。

“可惜先皇后那么折腾,又是把人毁容又是关起来,也没见着广阳王对于三娘好上一星半点,反而让妹妹和妹夫和仇人一样。依照我看,这位弟妹的日子才开头呢。”

玲珑听着,牵了下唇角,她又看了于显容几眼。

于显容面容,两眼可见的憔悴。能让她这样的,恐怕不仅仅是因为皇后的丧事,更多的恐怕是广阳王和她开始算账了。

亲王和王妃,又是皇帝亲自指婚。除非夫妻两人的一个死了,不然这辈子就是折磨,至于是谁折磨谁,就看两人的本事了。

不过玲珑觉得于显容显然是斗不过广阳王。

于显容察觉到有人看她,顺着看过去,见到玲珑在那里站着,像是被针给狠狠刺了一把,又不肯让玲珑就这么看了笑话。扬起下巴,直直的回望她。

玲珑只是觉得好笑,她到现在早就没了和于显容一争高下的心思。和于皇后相争,还是因为得罪于家太狠,怕于皇后得势,她讨不到好处。于显容就不值得她花费这个力气了。

玲珑对她颔首,而后直接回头过去。

于显容见状,气愤难当,但也无可奈何。

皇后的梓宫封入地宫,这场丧仪就算过去了。

皇后丧仪只能说是一般,没有出格同样也没有出彩,再加上皇帝的态度,让玲珑在心里庆幸之余,又有些感叹皇帝的薄情。

兰陵找了个理由,让玲珑和她共乘一车。按礼,兰陵不能这么做,但她现在春风得意,尤其是丧仪都结束了,怎么乘车,礼官也管不住她,至于那些御史想要说她,那就随便说。反正她比这更过分的都做过。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兰陵看着玲珑满脸沉思的样子,有些奇怪。

现在于皇后已死,人已经不在世上了,对她们来说,可大松一口气。而且到时候扶上来的人还是她们推举的,以后的日子不说如鱼得水,但也会痛快不少。

怎么还和这个一样。

“大好的日子。”兰陵开口就能把于家人给气死,“你不笑也就罢了,怎么还这么一副感伤的样子,谁给你难受了?”

玲珑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兰陵想了想,“该不是陛下吧?”

皇帝最近和兰陵问了一下玲珑,兰陵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这男人莫名其妙的问起另外一个女人来,用意昭昭。

元家到底是从鲜卑人来的,鲜卑人不在乎那一套礼法伦常,甚至先帝的时候,还想过召刺史之妻入宫,被皇后上书制止才作罢。风情万种的美人总是很得男人们的青睐,引起他们的争斗。

“要不是当年阿叔,不让你和陛下见面,说不定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就是你了。”

玲珑瞥了她一眼,“胡说八道甚么呢。”

“怎么会是胡说八道呢,若不是阿叔小心谨慎过了头,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玲珑是清河王带到宫里,和公主们玩耍,那时候年岁小,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皇子公主们混在一起,司空见惯。只是这位阿叔警惕的很,只是让人和公主们玩耍,从来不准往皇帝面前凑。

所以皇帝也一直没有见过玲珑。

“我可有夫君了,这话要是被我家那位听见,指不定又要闹出甚么来。”玲珑说着伸手在兰陵的手臂上拍了两拍。

兰陵也听说过元泓好妒的名声,“说起来也怪,别家都是,主母好妒,管着自家男人不准在外面勾三搭四。你家里反过来,你家男人好妒的不得了。一双眼睛盯着你,生怕你被外面的狼给骗了去。”

玲珑面有得意,她靠在那里,“他自己不招蜂引蝶的,我不用管他。他怎么样,我说过几次,听不听下去,我也管不了。”

说着,她坐起身来,“方才那话,我就当做甚么都没有听到,长公主可不要在外面说。”

兰陵很是不满,她就是和她在一块的时候说说,难道当她在外面,还能和那些嘴上没把门的长舌妇一样?

“你放心,你家的男人厉害着,国朝也不是过去了。一年比一年讲究,只要你男人活着,就没人敢打你的主意。”

车辆行驰了一段时日,到了洛阳城门外,车驾一停。兰陵不由得蹙眉,“怎么回事?”

外面有人回话,“是太原公过来了,说是要接太原公夫人回去。”

玲珑哎哟了两声,“看来这段路,不能陪着公主走完了。”

“我以前看一个男人超过三四个月不觉得厌烦,就自问已经很不错了。你和他相处了那么久,怎么就看不腻。”

玲珑闻言,笑道,“夫妻和长公主的那些郎君不是一回事。真的喜欢,自然忍不住要朝朝暮暮,见不着就心里发慌不舒服,怎么可能腻了。”

说着玲珑就掀开了车廉,才一伸头,就见到元泓已经过来了。他骑在一匹白马上面,身上的丧服还没脱下。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望,元泓看了一眼芍药,芍药立刻乖觉的伸手去搀扶玲珑下来。

“堂兄呀。”玲珑才下车,兰陵就从后面伸出脑袋来,“你也别把九娘看的那么紧,在我车上,不会有豺狼虎豹把她给叼走的。”

兰陵话语揶揄,听着不怀好意,元泓看了一眼玲珑,“内子让长公主费心了。”

“不必,九娘原本就是我的青梅,打小的情谊,日后还有的是相处的时候。”

元泓眉梢微挑,兰陵一下坐回去,车廉重新垂下来。

玲珑坐回自己车里,想起因为这一段时间的国丧,她都好久没有回娘家看看了。看了看天色,国都洛阳,皇陵自然也是邙山,她今日天不亮的时候就跟着队伍过来,现在忙完了,外面正好是天光大盛。

她戳开车廉往外面看,已经到了家门口,元泓下马到她跟前,伸手出来,“这几日你累的厉害,回去睡吧。”

元泓说着,看了一眼她眼下的青黑,这几日夫妻两个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元泓在行军打仗里早就习惯了。玲珑却是娇生惯养的,这么几趟下来,显出了几分憔悴。

元泓话才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元泓把她从车里抱下来,直接到门内。侍女仆从们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蹲身垂头,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毕竟主母和郎君恩爱,是大事。

“我自己会走。”玲珑到底还不如元泓,没能把周遭的那些婢女侍从当做木头桩子。

“连续五六日天不亮起来,就要在千秋殿一跪一整天,我记得你今日葵水来了。受了寒气,没有发作就已经不错了,能少动便少动,于你有益。”

玲珑手臂直接缠他的脖子,她这份发自心底的依赖,让元泓面色好了不少。

元泓把她抱到床榻上,亲自脱了她的鞋袜。

玲珑故意把脚从他的手里抽开,“这种事,还是叫旁人来吧。你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镇南将军,在家里也应当是一呼百应,要是让人知道你在家给我脱鞋,那多不好。”

说着,她接着把脚往裙子里缩,看着有几分不打算让他把鞋从自己脚上脱下来的意思,元泓一把就扣住她的脚,稍稍用点力气,就把她的脚从裙裳下拉了出来,手上托住她的后鞋跟,手向后一扬,就把鞋子脱了下来。

“难得夫人还记得我那个名号。”他说着,就把她另外一只脚给脱了,脱了鞋,还把足袜给除去了,就留下一双白嫩的脚。

“你不怕有味儿吗!”玲珑说着抬脚起来,把脚丫子往他跟前凑。

她脚背从她出生开始,除非在房内,就一只被捂得严严实实,脚背雪白细腻,元泓侧首看了一眼,握在手里,直接持到唇边亲了下。

他唇在脚上触碰一下,那触感格外的清晰,玲珑原本不过是逗逗他,谁知道他的道行真的一日千里,不愿意就这么认输,元泓斯条慢理的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伸手给她按摩足底。

娇生惯养的人,足底全然是一片柔软,没有半点老茧。因为这样,所以才更敏感,那地方,自己碰没什么感觉,但是旁人来,真是碰一碰,都让她颤半点。

房内先是响起压低的笑声,笑声持续到后面渐渐低下来,带了点求饶,“你不是还有事要入宫商议吗,我要睡了,真的要睡了……”

元泓面不改色,手指在她足底的几处穴道上用力,他手指上稍稍施加了点力道,玲珑就浑身一阵脱力,趴在那里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这段时日实在是太过劳累了,五脏都有些劳损。”元泓见着玲珑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才放开她。

同床这么久,元泓知道她的睡眠不怎么好,喜欢胡思乱想,等到真正睡着要好一会去了。这几天忙的日日精疲力竭,要是还由着她这么胡来,恐怕身体都有一日给弄垮了。

玲珑浑身上下真的半点力气都没有了,眼皮粘在一块,怎么也睁不开,元泓俯身下来,把她的外衣脱下,“好好睡,我待会还要入宫觐见陛下,你在家里乖乖睡觉。”

玲珑不满他的安排,可是被他那么一番折腾,哪里还有剩下的力气。一头栽倒绵软的床被里,眼睛都睁不开了。

听到她呼吸面上,元泓退后一步,让芍药带人去服侍。

“夭夭这几日累着了,如果不是甚么大事,暂时扣下来,不要叫醒她,等夭夭醒了再做回禀。”

芍药应承下来。

元泓走到外面,让人把身上的丧服换下来,换下来的丧服一股脑的全部拿去烧掉。

宫廷里没了皇后,失去了内主,其实和往常也没有任何区别。

说是国母,可是有还是没有,区别也不大,宫廷有二十四司,中官女官不胜其数,这些人各司其职,就算没了皇后,整个宫廷,也能照常运转。

皇帝召人前来议事,最近下雨有些多,另外六镇又有些晕晕欲动。原本的股肱之臣,成了最大的隐患,让皇帝颇有些焦头烂额。

上次的怀荒镇,朝廷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带头闹事的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那些豪强盘踞在当地,人望非旁人能比,就算朝廷也得让他三分,真的照着律法,按谋反治罪,根本不可能。最后砍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罢免于金的官职,那些闹事的一点事都没有。

对朝廷有怨气的,不仅仅一个怀荒镇,其他六镇这二十年来,对朝廷的怒气是有增无减。

一顿商量下来,元泓道,“镇压之后,这些人不能在当地逗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应当如何是好?”

皇帝点点头,“原先的那些镇兵流放冀州吧。”

元泓点头。

高照坐在一旁,他对这些行军打仗没有兴趣,也插不上话。这些东西就算摆在他面前,他也不知要如何摆布。不过他今天倒是盯着一个人。

议事完毕后,高照找上元泓,“将军。”

元泓见着是他,拱手行礼,“司徒。”

高照对上元泓这个后辈,满脸笑容,“借一步说话。”

这次高照找上元泓,是为了立后。高照已经有这个心思很久了,只是立后这个名头由他和他那些党羽提起来,到底有些不好。所以他盯上了元泓。

高照和宗室之间可谓是水深火热,上了年纪,说话有分量的,恐怕不会搭理他,只有和那个养女靠近的太原分夫人,或许可有几分希望。

元泓曾经进言让皇帝立太子,要是再进言立后,应当也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由我提起,不太好。太子皇后都由我向陛下进言的话,少不得要让旁人说嘴。”元泓见高照面色不虞,接着道,“但是有一人适合,司徒若是觉得合适,不妨试试。”

高照见他不是真的要一心推辞,不给他面子,顿时喜笑颜开。

过了那么几个月,高贵人产女,生了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后宫里有了婴儿哭声。几日之后,广阳王上奏疏,请皇帝立皇后。

立的是谁,谁也没说,但是照着元家男人那种脾气来说,应当是高贵人了。

广阳王带着爱妾杨氏到了元泓门上。

广阳王见着元泓就笑,“心头的这一口恶气,终于发出去了!”

于妃之前处处欺压他,仗着于皇后的势头,压得他,而且压着心爱之人连口气的喘不过来,现在得以出一口恶气。

玲珑冲这位亲戚笑,看了杨氏一眼,杨氏听说是个汉人士族的养女,原本操作一番,娶成正妻也是可行的,但是被于皇后那么一打岔,就全变了。

杨氏看到玲珑笑吟吟的望着她,首先低头下来,露出恭谨的背脊。

杨氏原本不想来的,但是广阳王说这位太原公和其夫人性情温和,不会为难她,这才勉强跟了过来。

玲珑见到杨氏,露出一笑,她伸手就握住杨氏的手,“果然是温柔的可人儿,难怪大王这么喜欢她。”

玲珑说着拉着人去席上坐,半点没有低看人的意思。

广阳王看着玲珑热情招待,笑了一声,对元泓拱手,“多谢了。”

广阳王是个情种,这么多年,于显容被他丢在一旁不管不问,就宠杨氏一个人,王府里的所有子女也都是杨氏一个人所出。

不过杨氏的性格没有因此跋扈,依然很谦卑,玲珑拉着她的手,杨氏惶恐的厉害,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她原本不过是一个歌姬,因为歌声美丽,被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广阳王一眼相中,后来一直在身边伺候。

她的出身原本是藏着的,但是后来被挖了出来,到处宣扬。她原本就小心谨慎,到了玲珑面前,哪怕玲珑对她和颜悦色,她也不敢放松半分。

玲珑察觉到她的害怕和紧张,干脆和她问,“小堂嫂是怎么遇见堂兄的?”

她话语随意,用聊家常的口吻和杨氏说话。杨氏听她谈起,不由得羞涩一笑,“这些怎么好说给夫人听。”

“说来听听呗,看看堂兄和我家的这个是不是一样。”

广阳王听了就笑,一把拉住元泓,“听说上次弟妹亲自追着你打,逼着你把那些宫人全都退回去了,现在弟妹可是要折腾你了。”

元泓看向玲珑,“夫人真打算折腾我?”

那一脸的无辜,看得玲珑立刻摘了一颗葡萄丢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