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暗潮

“你们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两边的将领全都傻了眼,只见上首那位面如冠玉的主将,斯条慢理的把那封家书给折了几折,收入怀中。

他这姿态自然是叫他们好生眼热,羡慕自然是羡慕的,谁不知道太原公的夫人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见过太原公夫人的人说,这太原公夫人才是京城里第一美人,至于陛下的那些后宫,不管是以美貌出名的于皇后,还是别的莺莺燕燕,都不及她半分。

这下可叫人眼红了。这男子看见貌美女子,就和饿狼见了鲜肉似得,没有能力去抢的,闻着肉的香气只能作罢,有能力的,总想要去撩拨一下,甚至真的动手的。

奈何太原公走到现在,就不是那种没有能力保护妻子的。所以一众人只能看着他娇妻在怀,干坐着羡慕。

现在他竟然还把家书给放在面上说了,这下他们都知道他又一个貌美又护夫的娇妻了。

还真……他娘的羡慕。

元泓看到下面的将领们脸色变来变去,颇为精彩。心中得意。

夭夭是他收藏在怀里的一块珍宝,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尖上,精心呵护,但凡是她所思所想,他都会替她办到,唯恐她有半分的不舒畅。岳母说妻子性情和出嫁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候,他心底雀跃无比。

她这般性子,他觉得最好。小妻子的这个性子,其实都是家里人宠出来的,若是要改,只有受到了逼迫,不得不对改而已。他哪里舍得她受半分这种苦楚。

他离开的时候,就料到徐妃和元洵会有这么一出,早就部署好。谁知道小妻子竟然挺身而出,把元洵说的哑口无言。

他以前只想过他来保护她,从来没想过要她为自己做些什么,现在对他来说,真的是意外。而且这意外感觉出奇的好。

他让左右下去,摊开了纸墨,持笔起来,却不知道要写什么,千言万语,到了要写出来,真的一句也写不出了。

他迟疑了下,手掌一抖,笔尖落下一滴墨水,在黄麻纸上迅速洇染。

元泓放下笔,将手里的纸张裁剪下来,折叠封好,令人送回洛阳。

玲珑仰首翘盼的书信终于来了,打开一看,见着里头只有一滴墨水。芍药在一旁伺候玲珑喝水,见到玲珑手里的这封回信,忍不住咦了两声,“郎君怎么不给九娘子写几句话?”

玲珑斯条慢理的把手里的信纸收起来,“他这是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说甚么而已。”

“这九娘子都能猜出来?”芍药吃惊道。

这纸上除了一个墨点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话,芍药是不知道自家九娘子是怎么猜出来的。

玲珑靠在榻上,扬了扬手,“他心里想甚么,现在我都能知道。”

芍药笑了,她把菊花茶又给玲珑满上,天气越发热了,别邸里经常准备着菊花茶,好下火。

玲珑把元泓寄来的家书收好,又躺了回去,“东西送过去了?”

玲珑是后来知道元彩月如何的,元泓和她说,他已经给了元彩月一顿苦头,至于是什么苦头,人又成了什么样。元泓没说,她自然就没问。

若不是元洵气势汹汹过来质问,她都不知道元彩月成了半个疯子。

愧疚是没有的,反正她被元彩月下的催吐药,弄得一晚上都不不安宁。现在元彩月成了那样,算是两边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玲珑派人送了点补品去王府,说是让这位小姑子养病。其实送过去的补品没有一个是对症的,吃下去还会白白长肥肉。但玲珑才不管这些,她只是为了维持面上的客气。

“送过去了。”芍药迟疑了下,又回话道,“听说府上四郎君前一日坠马。”

“坠马?”玲珑笑了,“死了?”

坠马不是小事,人从马背上摔下来,很容易就脊椎骨折,在这个时代,基本上就等于等死。

芍药摇头,“还好,听说是马突然发了疯,撩蹄子,两边的随从都在呢。有人接着。所以只是腿骨断了,性命都是没有大碍。”

玲珑咦了一声,听着里头全都是遗憾,似乎是嫌弃这里头的伤势还不够重。

“没死可惜了。”玲珑撇撇嘴,话语更是和刀子似的,不过捅的是别人。

芍药不说话。不过那位竟然只是断了条腿,而不是没了条命,心里多少有些可惜。少要是见着那位如何气势汹汹过来质问的。却全然忘了自己那个妹妹之前干过什么好事。

只知道自己受过的苦,却看不到他们自己对别人做了什么。

这种兄妹,在芍药看来,说句不敬的话。要是死了,那真是太好了。

“既然如此……送一副拐杖过去?”玲珑道。

芍药听到玲珑这话,差点没把口水呛到喉咙里,“九娘子,这……有些太不妥当了吧?”

“送这个,不是指着人鼻子骂么?”芍药见玲珑不以为然,“现在郎君还没有当家做主。这样不太好,会给郎君惹麻烦的。”

玲珑点头,原本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收了点。

“既然如此,那就令人送点长骨头的药材过去。”玲珑想了想,“那就是虎骨酒!”

芍药已经无话可说,玲珑话里话外,几乎就是不想让元洵好过,哪怕元洵受伤了,躺在床上,她也要抓住一切机会,给人恶心受。

芍药是不能由着玲珑这么胡来的。劝说了好一顿,玲珑听了那么一顿劝,也没真的令人送拐杖和虎骨过去。而是随意令人选了些不用入口的,明面上也挑不出错的东西,款款上了王府的门。

徐妃看着玲珑的脸,险些咬碎银牙,元洵的那匹马是从小马驹时候就养的马,到了现在早已经通人性,怎么可能毫无征兆的就发疯?

平原王倒是派人去查了,没有发现任何不妥。此事也只能当做偶尔突发的事件处置。

徐妃疑神疑鬼,总觉得里头有元泓的手笔。她到了现在,早已经不敢小看元泓了。自己做的那几样,他不但没有忘记,还一件件一桩桩,全都记在心里,只要有合适的时候,就会发作出来,向她讨债。

徐妃亲自出马,拉上元洵一块,到了穆家,指天发誓,把那几个宫女全都发送到偏远的地方,说此生绝不会和那几个宫人相见,这才勉为其难的回来。

还有疯疯癫癫的女儿,平原王根本不管这个。当初他得知女儿竟然胆大包天,给长嫂下了催吐药,差点没要了她的命。现在人没死,只是疯疯癫癫,他也不管。反正他家大业大,女儿疯癫了,他也能拨出专门的庭院来专门关着。

“小叔没事了吧?”玲珑见徐妃脸色不好,徐妃已经过了涂脂抹粉的年纪,再加上这几日儿女一个个接连出事,她彻夜忙碌,肌肤比较之前粗糙了些,吃不住粉,就算上妆了,也不过是白增难看罢了。

徐妃惯会忍耐,也看得清楚形势,现在形势比人强。元泓手里有权,不管是在平原王眼里,还是在朝堂上,都比他们母子两个有优势的多。

“他啊,骑马的时候毛毛躁躁,不小心掉了下来,也亏得没有甚么事,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四个月是要在床上躺着了。”

玲珑听得津津有味,听徐妃亲口说元洵摔断了腿,简直想要开怀大笑。她在人前装的很好,只有在元泓和父母亲人面前,才那么没大没小。

她顿时跟着徐妃一块流了泪。

玲珑还去看了元彩月,元彩月现在基本上已经和废人没有区别,请来的名医有几分本事,针药齐下,倒是把她的神智给拉回来几分。但是不是就狂躁,打坏东西,碎片不小心伤了自己,只好日日夜夜的灌安神汤。

没日没夜的睡觉,东西又没少吃,玲珑去看的时候,元彩月已经胖了一圈。

她看到玲珑,就惊恐起来,整个人抖着就要往被子里躲。

玲珑温言软语的在一旁说了好些话,才慢慢离开。她不知道元泓是怎么折磨她的,但一定没动手,若是动手留下痕迹,元洵才不会冲上门,只是对她说那些话。

不过这才是最好的。

玲珑才到外面,就来了从宫里来的人,来人是高贵人身边的中官,见着玲珑就连连作揖,“奴婢找了夫人好久呢,贵人要见夫人,夫人快些去吧。”

中官从别邸一路找过来,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来了王府。叫侍女扶起玲珑就走。

徐妃听着侍女的回报,“真是小看了她,扶持高贵人上位,到时候在宫里也有了靠山。”她冷笑连连,“恐怕到时候,这靠山也靠不住。”

玲珑到了高贵人寝殿的时候,只见到高贵人面色发白,她见状瞬间心里就猜到了什么,“贵人。”

“夫人。”高贵人现在是六神无主。她已经两三个月月事不准了,请了医官,说是有孕。消息一传出去,皇帝大喜,高家女眷们入宫送了不少滋补圣品过来。甚至和她势同水火的于皇后,也送来了东西。

玲珑让高贵人屏退左右,“多久了?”

“两个月了。”高贵人伸手捂住肚子,没有半点要为人母的欣喜,满眼里都是恐惧,“要是个皇子,那该怎么办!”

说着她又想到了宫里那些嫔妃们私底下的避孕堕胎之法。有立子杀母的祖制在,在皇长子降生之前,谁也不敢生育。她之前也用那些法子避孕,谁知道最后还是出了纰漏。

高家只想有一个有高家血统的皇子,她的死活完全不管。她发现自己能商量的,只有玲珑。

“不如我趁着月份还小,摔一跤……”

玲珑摇摇头,“别做傻事。”她伸手摸了摸高贵人的头发。

高贵人体态修长,容貌秀美,眉宇里带了几分妩媚。兰陵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哪怕不是和玲珑这样,妩媚逼人,也是流水隽永,惹人怜爱的样子。

只是人被逼急了,在公主府里学得那些心机,这个时候完全一概不管用,只是惊慌失措的问她要法子。

“陛下御极十年,后宫一无所出,皇后所出的皇子也夭折了。”玲珑握住她的手,“你应当知道,陛下现在多想要一个皇子,他派了那么多人过来,一是为了照料你,二是为了防止你犯傻。”

“你要是真的把他的皇子给摔掉了,恐怕他就能让你一家老小全都偿命。”

高贵人也是有父母兄妹的,听到她这话,趴在她肩膀上,“这怎么办……”

玲珑拍着她的肩膀,她垂首下来,“现在应当还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要是肚子里怀着的那个是公主……”

高贵人死水一样的眼里动了动,“要是公主,那就没这么多事了。”等到有了别的替死鬼生了皇长子,她就可以再生个亲王,到时候儿女双全,什么都有了。

“可要是……”

玲珑看了一眼外面,见着蒙在窗棂上的麻布外,似乎有人影浮动。她立刻压低了声音,“若是公主,你一摔摔掉了,有多可惜不知道?而且你想过没有,就算是皇子,为何不能从陛下手里争得一条命来?”

玲珑抿了抿唇,“先帝的时候,皇长子生母是他第一个女人,当时文明太后要赐死她的时候,先帝亲自为之求情。陛下自己年少丧母,知道宫里没了母亲的皇子的苦楚。你大可利用这点未雨绸缪。难道你还真的想要白白辛苦一场,把生下来的儿子便宜了于皇后?”

高贵人原本想要求玲珑给她带个堕胎药,又或者两人一起想办法装作一场意外,摔一跤把孩子给摔没了,反正前三月的孩子坐胎不稳,只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就没了。但是皇帝对她肚子里这个的重视,也人人可见。

“可若是输了……”

“富贵险中求,这世上都这样,后宫如此,朝堂上也是一样。”玲珑握住她的手,“你我现在就是一体,你若是不好,于皇后也一定不放过我。”

高贵人垂目下来,握紧她的手,“我听你的。”

高贵人原本为了怀孕的事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玲珑来了这么一趟,倒是让她好了不少,至少能好好吃东西了。

这么一来,倒是让高贵人宫殿上下松了一口气。

皇帝将近三十,却膝下空空,魏国帝王天寿不永,多是三四十来岁,就因为各种原因驾崩的。

先祖如此,皇帝也不敢保证自己能长寿。没有皇子,他就只能从宗室子弟里过继一个,而且弄不好朝堂好会因为此事有动荡。所以高贵人有孕的消息传来,他就立即派人过来照看她,奈何高贵人心里有事,食不下咽。

知道玲珑来了之后,高贵人肯好好进食,皇帝大悦,赏赐了玲珑不少东西。

那些东西转头就被玲珑给拿去折成各种锦缎。还有些不方便折出来的,她就拿去和其他要员女眷走动。

这里头的方寸必须要拿捏的好,幸好女眷们之间的走动,并不和男人那样,引人注目。她一张嘴,能说出个花来,而且她是已经出嫁,不和她们还有她们女儿抢夫君,那些妇人又见元泓近来炙手可热,自然是和她诸多笑脸。

和女眷们来往,最后谋算的还是后面的男人。只不过要动作更轻,而且要做的让人看不出来。

玲珑坐在马车里,都觉得这一切头疼的厉害。心下觉得,元泓辛亏是娶了她,要是别的女人,胆子小点的,恐怕都要坏了事。

不过此事仔细想想也很刺激,但刺激归刺激,她还是得小心行事,毕竟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盯着他,不管做什么都得小心。

玲珑想起宫里的高贵人,兰陵知道高贵人有孕之后,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接下来送进宫的美人了,这段时日忙着。兰陵孝期早已经过了,不愿意嫁到于家,干脆带着那些莺莺燕燕的美少年在长公主仪仗后,前呼后拥的样子,闹腾的全洛阳都沸沸扬扬。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尤其还是这种香艳传闻,前段时间洛阳大街小巷说的都是兰陵的那些貌美少年们。

贵妇们绝大多数任性,瑶光寺里那些就是明证,但和兰陵这样,还是第一个。于皇后的弟弟见到这么多的绿帽等着自己收拾,进宫和于皇后哭诉了一场。

这下,婚事是搁置下。而兰陵和皇后之间,自然是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许多事一齐涌向心头,玲珑趴在隐囊上,莫名有些想他了,这些事她暂时都还能应付的过来,但就是想要见他一面,往他怀里一窝,撒个娇什么的,不管什么头痛事,就都没了。

元泓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杀意。他走在前面,后面的人看着胆战心惊。

元泓一个旋身,坐在胡床上,“之前朝廷下发的粮食,到底哪里去了!”

怀荒镇的叛乱竟然来自于镇将于金不发粮廪,镇民食不果腹,原本这些人是拓跋部部民,原本对这些年来身份不断下降不满,再加上不发粮廪,彻底让这些血性之人暴起反抗。

元泓过来接手的时候,方才知道自己被于家送了多大一个烂摊子,这些镇户世代为兵,而且里面多是高车人鲜卑人等各种胡人。为了保持六镇战斗力,六镇一直维持着当年彪悍习性,不但没有收汉化影响,反而还把来到六镇的汉人都给变成鲜卑的样子。

镇压叛乱,从一开始就并不容易。元泓带领朝廷军和怀荒镇起兵的豪强打了几场。镇民们自己就算起兵,也不过是游兵散勇,能有气势的,全都是仰仗当地的豪强。

几场下来,双方各有胜负,元泓干脆亲自去和起兵的豪强相商。

六镇已经有大乱之势,朝廷现在只求能维持平静,当地的豪强,恐怕是没有余力来收拾了。

元泓这几天的仗打得漂亮,等人过去的时候,对方见着竟然是一翩翩美男子,更是惊讶。

相谈了一番,元泓才知道这反叛里头的原因。

“若不是镇将欺人太甚,朝廷又昏妄自大,恐怕也没有今日这幕了。”

元泓看着下面的人,于金已经被带了上来,他险些就被那些怒火滔天的镇兵给杀了。幸好之前听到风声跑了出来。

“朝廷下发的粮廪……哪里去了?”元泓俯身问。

他浑身上下于沙场厮杀中练就的气势,于金抵挡不住,冷汗如下,那些朝廷下发的粮廪早已经被他吞做私有,哪里还有半分?

元泓见他浑身上下抖若筛糠,但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没了耐性,其实于金不说,他也知道是什么,不外乎是把那些粮草全给贪墨了。

等着他来收场的,就是一片烂摊子。

于金嘴唇哆嗦,原本想要将朝上那些显赫的亲戚都搬来,奈何元泓看得他浑身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泓起身,脸色冷峻,他自己写了奏疏,连同这么一封奏疏,带上于金的人,一块送到洛阳。

忙完一切,外面走进一个少年,少年眉眼秀丽,身形单薄。见着元泓,眉笑颜开,“姐夫!”

这一次苏昙偷偷的跟着元泓出来,少年心在四方,中书学已经容不下他的雄心壮志了,但是家里有爷娘兄长,外面有阿姐盯着,他是好不容易才跟着元泓出来。

元泓自然是不会让小舅子去做小兵的活计,特意把他放在了身边,和自己的亲兵在一起。既可以跟着他学东西,也不会有太大的性命之忧。

苏昙穿上铠甲,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姐夫,我听说了,你亲自和造反的人谈判,还说成了!”

“这只是其中一步,事情还没完。”

元泓想起于金到洛阳之后的风波,摇了摇头。

于金是于家的人,自然也是于皇后的族亲。他被送回来的时候,颇为不体面,是被塞在破车里回来的。

此举也就比把他直接丢到囚车里好那么一星半点,于夫人见状哪里肯依,直接去见于皇后,要女儿替自家做主。

于皇后亲自去见皇帝,谁知说情没有说成,反而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顿训斥,往昔的夫妻恩爱,几乎完全不见,换了一张冰冷面孔。

于皇后回到千秋殿,和于夫人两人坐在一起,于夫人听女儿说起皇帝的态度,惊慌失措,“照理说不该这样啊,陛下以前是那么爱重你……”

“是呀,陛下以前是很宠爱我。”于皇后冷笑,“可是自从高兰娘那个贱人入宫之后,我连见陛下一面都不容易,更别提陛下对族叔网开一面了。”

于夫人狠狠道,“都是她们弄出来的!她们这是故意给你添堵啊。”

说着,于夫人越想越气,“不行,总得让她们吃点苦头,不然她们还真当我们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