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搞事

兰陵神色一凛,她屏退左右,伸手扶在玲珑的肩膀,两眼紧紧注视她,“怎么了?”

两人都是一块玩大的,到了此刻,不需再说太多的客套话。

兰陵消息灵通,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不是皇后……”

“长公主难道不想?”玲珑反问。

兰陵坐了回去,“自然是想的。”

“只是,这路不好走。九娘你也知道,国朝的制度不同于两汉。”兰陵说着,不由得幽幽叹口气,汉武的平阳公主还能给弟弟送美人,只要美人里有那么一两个能得到恩宠,那么就是无尽的荣华。

可是在鲜卑立国的魏国,后宫却是个苦差事。尤其生下皇长子,对后妃来说,没有多少好处。皇太子没有和生母相处过,自小由保母养大,长大之后,生母几乎完全不记得,到了继位,推恩外家,不是嫡母就是便宜了保太后。

给皇帝进献美人,早就划不来了。

“我是有这种心,可是送进去的美人能出头的,恐怕没几个。就算能出头,立子杀母的规矩立在那里,哪个又敢冲上去?”

玲珑笑了,“这又有何难,”她嘴边扬起一抹笑,笑意浮在皮相上,却没有到眼底里,泛着一股冷意。

“只要是那个位置上,是亲近我们的人不就行了?”

兰陵神色变了,她思索一下,“现在恐怕是难,现在于皇后生了皇长子,陛下对她恩宠有加。”

说着,兰陵想到什么,“别急,她到时候说不定就没命了。你何必这么着急。”

于皇后的性子,外人说是娴静贤惠。其实这些话不过是骗骗外面人罢了,家里娇养大的人,就算是入宫,也不可能改了性情。

于皇后性格暴烈如火,对着皇帝或许还能温婉,可是对她们,哪怕再压制,真实的脾性也会带出那么些来。

小姑和长嫂的关系,原本就微妙,兰陵的脾气和于皇后简直不相上下,和于皇后关系还比不上她和其他嫔妃亲近。

玲珑坐在那里听着,兰陵回头过来,“我知道她给你委屈了,不过人活在世上,哪里有一帆风顺,九娘看我,阿兄叫我嫁给个罗锅,我也不还是只有乖乖听命?”

兰陵说着,姿态又亲密起来,“忍一忍就过去了。”

玲珑看着兰陵,灿然一笑,“长公主说的也是。”

元泓不在,徐妃又被元泓当贼一样的防备着,他现在出征去了,也无人管束她。玲珑在公主府里,一直和公主说笑,出来之后,她脸上的笑顿时淡了。

芍药在后面看着,“九娘子?”

玲珑回头看了芍药一眼,“我没事。”

芍药斟酌着开口,“怎么会没事呢,九娘子自从从宫里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芍药见玲珑去公主府,还以为自家九娘子会心情好些,谁知似乎坏的更厉害了。

玲珑笑了一声,她在芍药的搀扶下,上了车。

芍药问,“娘子是要回府么?”

玲珑点头,她坐在车上,想到最近府中库房里新进的那些人参,吩咐芍药选出一些给苏远和沈氏送去。

她靠在车壁上,玲珑清楚自己的脾气,若是于皇后冲着她来,恐怕真的就和兰陵说的那样,忍忍就过去了。毕竟如同兰陵说的那样,人活于世,哪里不会受委屈呢。

可是她受委屈可以,连带上自己的父母。那就不行了。

她靠坐在车壁上,手指在凭几上敲一会,开始思索着怎么给于皇后添堵。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知道在绝对的权力和身份差距之下,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强硬压下来,可她脑后生反骨,哪怕知道这里头的差距,欺凌的过分了,也恨不得要追上去,用尽自己全身力量给狠狠咬一口。

想着,玲珑难得的生出几分脆弱,忍不住想要是元泓在这儿就好了。

可是他出征去了,而且恐怕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

玲珑气的咬指头,想起他临走的时候,对她一言不发的,肯定是生气了。她靠在车壁上,心底里郁闷到极点了,直接踹了车壁一脚。

外面的人听着动静,“娘子?”

玲珑气闷答道,“无事,有些气闷而已。”

那股气到了府里也没有消去,到府里的时候,管事送来徐妃叫人送来的锦帛等物。徐妃此人,一贯善于做表明功夫,不管私底下有多针锋相对,明面上都是做的叫人挑不出错来。

玲珑曾经怀疑自己婚礼上那匹发疯的马,是不是徐妃做的。可是一路查下去,发现一干二净的,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只能说是马突然发疯了。

要说这里头没有半点猫腻,玲珑真的一点都不相信。

回到内室,玲珑竟然有了几分凄凉感。平常这个时候,元泓应该回来了。宗室们有宗室们之间的交际,这些躲不过,若是有,他就派人回来,提前告诉她一声。平常不觉得,可是现在她觉得有些寂寞。

玲珑想,她是想他了。

叫人伺候笔墨,研墨裁纸,玲珑持笔却好会,写不下一个字。

芍药在一旁打扇,看她笔尖凝在那里,却好半会没有落下一个字,“九娘子这些日子受了委屈,何不对郎君说说?”

玲珑想想也对,不过正要写的时候,还是停了下,“先别告诉他。”

芍药满脸迷惑不解,玲珑道,“打仗比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麻烦的多,一着不慎,千万条人命呢,我这些鸡毛蒜皮都算不上甚么了。”

玲珑咬着笔头,又想起元泓离去的样子。总觉得元泓似乎在想完全的征服她,成婚对她来说,就是两人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要说自己身心都是另外一半的,她还真没有这个想法。

哪怕成婚了,嫁人了,她也依然是她。

元泓似乎不喜欢这样。

玲珑眉毛挑起,把手里的笔给放了下来,“我不给他写了。”

芍药愣住,“九娘子?”

“不知相思,才知相思。不能让我一个人难受,他也得尝着点。”玲珑看着芍药一脸发懵,很是得意,“这种就是情趣,你来我往那才有意思。”

元泓已经率领大军抵达了前线,洛阳离南朝原本就不远,来了之后,二话没说,先是打了好几场。

南朝的优势,不在于进攻,而是防守。南边地广人稀,很多地方到了现在,还有沼泽瘴气,简直不毛之地。

物产粮草,除去那几个郡产出之外,其他并没有多少物产丰富的地方。但地势诡异,易守难攻,尤其是长江天堑,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将南朝都城建邺环绕在内,想要破除,对于习惯了马上作战的北人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但就是这样,也没有拦住魏国几代帝王的野心,时时刻刻都想要跨过这道天堑,把南边的锦绣河山,也一并收入囊中。

元泓将齐军给打了回去,魏军攻势甚猛,打的彭城城门紧闭,死守不出。

入夜之后,军营开始戒严,外面除去巡逻的士兵之外,不许有任何人走动。如有违反,格杀勿论。

元泓已经脱了外面的铠甲,随意的坐在柔软的席子上。席子是玲珑叫人准备的,现在这个天,北边都已经要用冰山了,南边热的还更厉害。

元泓有人专门给他准备这些东西,但玲珑还是另外给他准备了些东西,都是一些小东西,但在这里却足够实用。

竹席打磨的足够光滑,泛着一股竹香。入夜天凉下来,用水泡过之后,很是凉爽。

打仗不是轻松事,哪怕他是主将,用不着他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也没有任何的轻松可言,一场下来,把靴子脱下来,倒出来的全都是汗水。胡乱的拿水冲了一下,换上勉强还算干净的中单,坐在竹席上,难得的有了一丝惬意。

他坐在那里,中军大帐里有几盏油灯。

他在等人。

过了一会,外面亲兵进来,手里拿着信封。元泓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将军,从洛阳送来的信。”亲兵把书信送到元泓面前,元泓冷硬的面容柔和了下来,他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玲珑的笔迹。

书信上寥寥数语,无外乎说自己很好,平原王安好。

人在外面,就算是他,一封家书,也是很难得。他伸出手来,手指在信纸上摩挲,再看了一遍,发现她说的还是那几句话。

人带兵在外,最怕的就是有什么变故,尤其是皇帝的那边的变故。宫里是不可能有他的眼线,但是洛阳里却不一定。捡着发生的重大事送给他,不管如何,留有一招,总是好的。

元泓知道玲珑在宫里受了委屈,至于是什么委屈,他知道的并不清楚。消息说是见过皇后之后,脸色不好。

应该和皇后有关,不过信里没有半个字。

不知道是她真的长大了,不想在他面前说这些。还是和他发脾气。

元泓到了现在,还是有些弄不明白玲珑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罢了,她不说,他暂时也不问。反正在外面这么长时间,到时候她若是想说,他听着就是了。

玲珑安静下来,她私下令人去找美人,这种事其实很费功夫。没有现代的那些发达媒体,就算生的花容月貌,也只能周围那么一圈人知道。

此时的平民是被死死绑在土地上的,北朝沿用秦汉旧法,当地有三公,更有从大乱时候就传下来的豪强,哪怕外面进来一个外乡人,都要上报官员,更别提传个美貌女子的名声。

所以玲珑这才佩服兰陵长公主,竟然还能从南朝给淘来那么多美男子。

不过事情已经决定了,那么就去做。

这个时候,洛阳里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兰陵长公主的那个罗锅驸马,终于死了。

那位刘姓南朝皇子,其实在众人眼里,死了还算是一件好事。刘宋在南朝早已经被萧齐所取代,至于复国,看刘家子孙这样子,根本就没有开国先祖的半点样子,若不是先帝赏口饭,恐怕现在也和走卒没有任何区别。

兰陵长公主丧夫,内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段婚姻终于以驸马的死结束了。这位驸马也知道自己不管是身世还是形貌,都不入她的眼,所以也很知趣的不往她跟前凑。但兰陵长公主每逢节日,入宫朝见帝后的时候,不免要和驸马一块入宫。

当她看到别的贵妇的夫君,不管样貌如何,都至少背脊挺直,有个人样。偏偏她的驸马,佝偻身躯,和个七八岁的小儿一样。不管穿着华丽的衣裳,都永远不像个人。

和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一起,兰陵觉得自己的生机都一缕缕散去,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幸好,驸马死了。

宫里立刻派来了使者吊唁,灵堂也一夜之间拜了起来。

皇帝对这个妹夫很是厚道,丧事办的很盛大,光是给驸马念经超度的僧人就有百人之众。更别提陵墓之类的,真真的算是生前荣华,死后哀荣。

丧事盛大,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甚至皇帝还让驸马的庶长子继承了驸马的爵位,算是给脸到了极点。

丧事开头一段时日,还有人真心假意的哭,到了后面,一切收拾完毕,就算是驸马那些亲生的儿子,也开始各有心思。

兰陵长公主被宣召入宫好几次,说是天子和皇后抚慰她的丧夫之痛。

玲珑坐在车里,走在前去公主府的路上,除去开始几日她跟着平原王徐妃去吊唁,就没有再去驸马那里。她将兰陵和驸马分开看。她和兰陵有旧,却和驸马没半点交情,故而去了那么几次,将面上功夫做足之后,她就去做自己的事。

她派了人前往青齐,南朝,以及燕地,寻找自己可心的人。另外她开始频频和皇帝母家接触。寻找机会。

等过了那么一个月,公主府里来人相请,玲珑才想起兰陵来。倒不是因为兰陵的拒绝,她就疏远了人。而是她也很忙。

到了公主府,公主家令已经在那里等着她,见玲珑来了,立刻凑上来,“长公主已经等渤海公夫人许久了。”

玲珑点头,“长公主可是有事?”

玲珑一说,家令滚胖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这个臣也说不好,不过长公主这段时日有些心情不畅……”

“长公主的那些小东西难道都没能让长公主展开笑颜?”玲珑问。

“那些不过是玩物罢了,就算能哄得了长公主一时,也是治标不治本。”

玲珑点头,到了兰陵长公主的门前,守候在门外的侍女,拉开门请她进去。

玲珑进去,就见着默默在地上收拾的侍女。她来的时候,已经收拾过一轮,但还是可见地上的青瓷碎片。

兰陵坐在坐床上,听到侍女禀告,抬头起来,看到玲珑。

玲珑行礼,“见过长公主。”

兰陵却没有立刻做声,和平常还没见人就先闻其身不同。玲珑有些惊讶,“长公主?”

兰陵红了眼圈,抬手起来,“九娘!”

她话语里夹带着哭腔,这样的兰陵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玲珑几步过去,伸手才握住她的手,兰陵却已经整个人都抱了过来。

玲珑冷不防被兰陵抱了个满怀,她的手僵在那儿,好会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室内的侍女们极有眼色,等玲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全都退出去了。

玲珑迟疑了稍许,手掌就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和安抚小孩子一样,任凭兰陵靠在自己的肩上痛哭。

玲珑等了好会,听到兰陵的哭声稍稍平伏些许,转身过去,令人送热水巾帕进来,亲自给兰陵擦脸。

玲珑扶着兰陵到镜台前,打开妆奁盒,给兰陵打理妆容,因为兰陵还在孝期里,所以只是上了薄薄一层面脂。

她等了会,没听到兰陵开口说话,故意叹息,“原来长公主和驸马的情谊已经这么深厚了。”

话尾还没落下,兰陵回首过来,“谁和他感情深厚了!”

玲珑立刻乖乖巧巧,甚至有那么点儿惶恐,“那长公主怎么……”

兰陵深深吸了口气,“还不是皇后!”

兰陵驸马死了还没多久,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国朝入仕有举孝廉,也有不少捷径。捷径里除去出身高贵能有父荫可靠之外,就是尚公主。只要娶了公主,朝廷就会册封为驸马都尉,若是真有才能,也会被起用。

玲珑听着,有了计较,“皇后她……”

“她想要家里的子弟尚公主。”兰陵说着,就冷笑,“果然是憋不住了。想着自己可能要死,憋着劲头的给娘家挣好处呢!”

玲珑听她呼吸絮乱,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这……驸马才殁,不合适吧?”

“是呀,你也说不合适了。但是偏偏有人着急。”说着,兰陵咬牙,“她也不看看她们于家里到底都是些甚么货色!”

于家里出名的美人,只有一个于皇后,其他的人,只能说是长得一般。兰陵见惯了美人,哪里看的上他们。

“阿兄,阿兄他……”说起皇帝,兰陵又泪如雨下,“竟然还真的听从了皇后所言……”

公主的婚事,自然是要皇帝点头。皇后既然敢提,自然是因为皇帝已经允许。

“第一次是罗锅,这个也认了,毕竟长兄如父。可是婚姻大事,第一次听父兄,第二次难道不该是自己么?”

“阿兄和我是兄妹,而且一母同胞,比旁的兄弟姐妹,不知道要亲近多少。”兰陵说起来,哭得更厉害了。

玲珑反过来把兰陵抱在怀里,手掌越发温柔的拍在她的背上。

她垂首下来,“那是因为,在陛下眼里,皇长子和皇后更重要。”

兰陵身上抖了下,抬眼起来,玲珑温柔的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其实这个兰陵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是自小都被人捧在手心里,突然发觉自己在皇帝心里也不过如此,一时半会的接受不了了而已。

“如果不是,陛下怎么可能,只要皇后提一提,他就顺势应了呢。”

兰陵咬牙,“九娘,之前你不是说要送人入宫么?”

玲珑故作惊讶,“长公主。”

“九娘该不是忘记了吧?”兰陵平缓了呼吸,从玲珑的怀抱里出来,她坐在那里,“你说得对,与其在那个位置上是自己讨厌的人,那还不如弄一个,弄一个……”

“弄一个不会像这样咄咄逼人的上去,对吧?”玲珑替她把话说完。

兰陵恢复了之前长公主应有的雍容。

玲珑递过一盏水过去,兰陵接过来,“要送人入宫很容易,可是要人混出个模样却很难,于皇后说是贤惠,其实不过是给人看的而已,她把陛下管得严严实实的。后宫妃嫔们,别说吃肉,连口汤都没有。”

玲珑点头,她看了一眼兰陵,“有没有想过从皇太后家里甄选出人来?”

皇帝的母亲是汉人高氏,高氏在儿子被封太子之前就已经离世。但母子还是相处了十多年,继位之后立刻封离世的母亲为皇太后,甚至下诏迁葬。连带着那些在先帝朝中,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高家人,在朝廷里也越发的醒目。

“你以为我那阿舅没想过么,早想过了。”兰陵喝着水,和玲珑抱怨,“就是拿不出手。”

说起这个,兰陵就叹气。美人一张脸,真的就是靠运气,她的生母当年美貌到惊动当地武官,甚至消息都到了文明太后那里。可是高家下一代,连个拿出手的美人都没有!

还别说,要送入宫的美人,若是想要有出息,还不能只有一张脸,不管是身段还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能力都要一流。差了哪一样都不行。

而后面这两样,简直比美人还要难得。

“男人第一面都看脸,若是脸和身段看不上,那么也没下文了。”玲珑整个人慵懒的靠在隐囊上,“不过出身也重要,不然以何来问鼎后位。”

她话语含笑,似乎和兰陵在谈着今日的天气,又或者是彼此身上的襦裙的样式。

玲珑说着,看向兰陵,“要不要让高家多一个女儿?”

兰陵闻言,放下手里的茶盏,“此举……可行。不过人要怎么办。”高家已经不同过去了,这人若是选的不好,可要出纰漏的。

“长公主,不如从太后故乡选一妙龄女子出来?”玲珑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