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方晨的喘息声已是愈发粗重衰微。
幽暗寂静的山洞内,林御小心翼翼地将方晨安置在地上坐好。
斜倚在洞壁上,他挣扎着,用血污遍布的手向怀中摸去。
现于方晨的手掌中的,是一枚颇为奇异的晶体。
它通体流溢着奇异的蓝光,又散发着微朦的光晕。菱形的光影钉印在昏暗的山洞背景里,无比的泾渭分明。
方晨颤巍巍捧着它,像是捧起一颗象征着救赎的希望星辰。
就在林御担忧而又有些惊疑的目光中,方晨的手掌缓缓松开,任凭这枚星辰顺着自己袖口的血水坠落于地。
砰!
轻微的碎裂声响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一股刺目的光线。
在晶体触地的一瞬间,无数耀目欲眩的蓝光顷刻间喷薄而出。光线的洪流将二人紧偎的身躯瞬时吞没,而爆发的光线则裹挟着一大片奇异的纹路,向着外界扩张而去。
“公子,这是?”
林御抬手轻挡着视线,又紧紧地拥着方晨的遍体鳞伤的身躯。
“这是结界符,乃是我从通天塔九十层得到的。”
方晨一边取出一瓶丹药服下,一边向林御解释道。
“这道结界应该……应该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袁烈他们一时……一时半会儿……是攻不进来。”
方晨声音十分微弱,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咳——咳!!”
即便服下了疗伤的丹药,可触目惊心的鲜血仍旧不断从方晨口中涌出。
无数的血水自从他的断臂处不断渗出,最终汇聚成了身下的可怖血潭。
方晨的面色不断变得惨白与扭曲,身子更是不住地颤抖,随着他生机的消散,那脸颊上噬心咒的纹路更是变得愈发狰狞,似是欲择人而噬般地扭曲膨胀着。
一只只自地狱伸出的恶魔之手,急切地啃噬剥夺着方晨最后的生机与气息。
“趁这段时间,我想……”
“公子,公子你别说了……”
方晨此刻的惨状映入林御的目中,犹如一把残忍的毒刃不断切绞着他也令他的心脏在狂跳中不断地紧缩,而无数的情绪……焦急……愤怒、懊悔、悲痛……一同随着他的目光爆发而出,最终却化为了深入骨髓的惶恐。
他害怕,他害怕方晨会……
不,不会……不可能……
“不,我没事……只不过……”方晨咧开嘴角,勉强地笑着。
无论何时,面对着林御,他都是那样的笑容可掬、温和风雅。可此刻,展现在林御面前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林御似乎看到,藏在方晨变得晦暗的眸子后的,竟是一份隐隐的……愧疚的泪光?
“公子……都是因为我,你才……”没有工夫多想,林御紧紧地攥着方晨的手,任凭他的血水染红了自己的衣袖,眼眸之中,尽是深深的痛苦。
“林御,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下场罢了。”
“哈哈哈……”方晨眸子望向洞顶,爽朗地仰天而笑,似在笑己,“十年了……我的性命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能活到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嘴角轻咧,一种释然的解脱油然而生。
“不!不!!”
听到方晨的话,林御强定着心神,不断地摇头念叨。
“公子,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有我在……有我在……我们一定能够……一定能够逃出去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伤,你绝对会没事的!”
方晨浅浅摇头,并没有回应林御的呼唤,而是直视着林御的瞳孔,注视着其中翻腾的心痛与恐惧。
他……还是那个……林御,永远关心自己,不会变的……阿林。..
他亦是紧紧握着林御颤抖的手掌,轻轻咳出几片暗红的血沫后,那微如棉絮的声音方自口中缓缓响起:“林御,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姐姐?”
“嗯,我知道。”林御心神不宁地含糊道。
他先前,已从林清的口中得知了自己这个姐姐的存在。
只是,他尚不明白,方晨为何要在现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的姐姐?
“她叫‘林寒’,她是我的师姐,也是我这辈子爱过的唯一一个女人。”
“唯一”二字,他颤抖的口齿却咬得分外重。
提起自己的恋人,方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血色,似乎将自己仅存的生命和温柔皆献给了这个名字。
“那段岁月……是我……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可惜……都回不去了”
“她是那样的温婉……恬静……第一次的初见,当我看到世间所有明光仿佛都映照在她的身上之时,那刹那间的永恒,我就知道……她已是我今生中的唯一……”
百世茫茫寻不见,今生携手共白头!
他们,曾患难与共。
他们,曾并肩与战。
他们,曾生死相依……
重重磨难,绝险之境……何种九死一生的险地,我们皆曾安然共度,从不分离。
风雪渡口,我们曾紧握双手立下誓言,唯愿今生今世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唯死可逆!
看着方晨这般柔情似水的眼神,林御一时怔然。
此刻他方才知晓,方晨心底,竟深深保留着这样的一份……独属于他姐姐的净土。
难怪,难怪方晨一直婉拒云梦和柳凝的示爱。因为,因为林寒,这一个名字已在他心中占足了分量,扎得实在太深太深。
“互许终身后,寒儿……就带着我去拜谒了她的父亲,当然……也是你的……父亲。”
“虽天雷风雨,不移我二人相爱之志。困境荆棘,不改我二人互守之念,你父亲虽为严厉但亦通情达理,见我二人心意互通,很快就接纳了我。”
“咳咳……”方晨一声苦笑,神色变得窘迫了许多,“当然,你父亲有这样一个宝贝女儿,肯真正接纳我还是需要时间的。”
他闭上了眼睛,“我们天造地设亦有亲友为证,我原本以为,可就此和寒儿厮守终生……”
“可谁知……竟只是我的奢望!”
哀恸、悲伤、痛苦……在那张惨白的英俊面孔上无休止地闪烁着,方晨轻颤的低吟落在林御的耳中,竟也是那样的钻心剜骨。
“天意弄人啊……”方晨不见血色的脸颊缓慢抬起。“当时……我只沉浸在对未来的畅想当中,
以为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开端,本应……本应像童话中的那样……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惜……可恨!可恨我忽略了黑暗中隐藏的危机!”
听到方晨的话,林御的表情变得凝重许多,他继续追问道:“公子,是什么事?”
而方晨似乎也回想到了极其痛苦的过往,他的神情变得愈发激动,仅有的一只拳头上青筋暴突,指甲深陷肉里却浑然不知。
方晨强忍泪水与悲痛,靠在林御身上低声缓诉:“悲剧的源头,起源于我们的一次外出。”
“那时……我受你爹所托,和寒儿一起暗中寻找她失散数年的弟弟……也就是你的下落。”
林御知道,就是这段时期,自己和母亲沈莲一直风餐露宿、在外漂泊,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寒儿……”方晨泣诉,“就在我一次独身寻找你的踪迹之际,她竟……她竟被人劫走!”
那是他今生的至悔,今生的至痛,也是今生最不敢触碰的回忆……
此刻,从脑海之中一件件挖掘而出之时,对他而言,当时找不出比这更残忍的酷刑。
“难道,是袁烈?”林御咬着牙,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是他……是他将寒儿劫走,”方晨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他竟以寒儿的性命相挟,而我虽心中万恨,却也只得……受他摆布。”
“莫非,莫非你的噬心咒也是在这时候被他种下的?”林御紧抓着方晨的胸膛,激动地发问道。
方晨闭上了眼。
“袁——烈!”
林御一声咆哮,而怒极之时,心头却倍感凄凉。
姐姐、父亲、方晨……
一桩桩悲剧在他心中次次的遍历,而造就一切悲剧的幕后推手,竟全是他!这令林御几乎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和冲动,恨不得当场冲出去将他锉骨扬灰,碎尸万段!
方晨轻声道,眼中皆是晦暗的死寂:“袁烈答应我,只要我替他办一件事,他就会将寒儿毫发无伤地交还给我……”
听方晨这么说,再想到先前袁烈说过的话,林御顿时猜到了些什么。他的眼中浮现出恐慌:“难道,难道……”
他已不敢继续想下去。残酷的真相近在咫尺,可他却不敢再碰触分毫。
方晨眼神愈发悲痛,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袁烈……让我……让我约你父亲,碰面于……金璧山!”
“而在那里,早已被袁烈暗中设下了重重埋伏。”方晨颓然坐在地上,痛苦地吐出了未尽之言。
听到这里,林御不由得一阵天旋地转。
“金璧山,金璧山……”
林御失神念叨着。他双拳捏得绷紧,神情也开始变得无比激动。
“公子,你为什么……”林御向方晨连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