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我离开,但没要回她的枪,也许她出于下意识想让我留着吧。我把枪从口袋拿出来,塞进背后的腰带,感觉比带着那把又大又重的柯特左轮好多了。至于额外的弹匣就藏在我的袜子里。一切妥当之后,我便开车上路,回到波特兰码头附近的那个停车场,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回来,刚好十小时整。停车场里没人等我,黑色凯迪拉克也不在。我停好车,拔下钥匙放回门把。今天在公路上开了五百哩路,实在累人,而且货车的隆隆声快让我聋掉了。
现在是晚上六点,太阳已在我左侧落下。气温很低,海面上又吹来潮湿的风。我把大衣扣好,在原地站了一分钟,看看是否有人监视,然后才开始走动。我假装漫无目的闲晃,但其实是往北走,想看清前方的建筑。停车场周围都是低矮的办公室,看起来很像没有轮子的拖车,一副造价低廉又年久失修的模样。这些办公处所外面有凌乱的小停车场,停的全是中型车辆,整个地方给人繁忙而踏实的感觉。显然这就是现实世界的商业活动,没有花稍的总部,没有大理石地板,也没有装饰用雕像,只有一群普通人在装着破旧百叶帘的脏窗户后面辛勤工作着。
有几间办公室从小仓库侧面加盖出来。那些仓库是现代化的组合式金属架构,门口有齐腰高的混凝土装卸平台,外围则有用厚混凝土柱隔开的窄停车格,柱子上散布着各种颜色的烤漆,显然是很多人开车进出时刮到的。
五分钟后,我发现了贝克的黑色凯迪拉克。车子就停在一个仓库的办公室门口附近。那扇门是殖民地时期风格的设计,硬木材质,没上过漆,因此表面在海风长期吹拂下变得灰白且有颗粒。门上用螺丝钉锁着一个招牌:奇异市集。
字体是手工上漆,有如六〇年代来自海特-艾许伯里的产物,仿佛奇异市集是个曾短暂走红,替杰佛逊飞船或死之华在西岸费尔摩演唱时暖场的小乐团。
有辆车开过来了,于是我后退躲到旁边一栋建筑边看着,是辆大车,速度很慢,我听得见肥厚车轮压过路面坑洞的声音。这也是林肯轿车,跟我们丢在大学校门口那辆车型相同,搞不好两辆车还是同时出厂的。它缓缓从贝克的凯迪拉克旁经过,弯进转角,停在仓库后方。一个我没见过的家伙下了车,边伸展身体边打呵欠,仿佛也跟我一样刚开完五百哩路。他身材中等,一头短黑发,脸部精瘦,皮肤很差,表情阴沉沉的,似乎受了什么挫折。虽然他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但又不像什么大人物,只是个小喽啰。他上半身探进车里,拿出一个便携式无线电扫描仪,有长长的铬黄色天线,以及一个能接收一至两哩范围内信号并发出嘎嘎声的网状扬声器。
他走过转角,推开那扇没上漆的门进入办公室。我待在原地,回想着过去十个钟头的事。在这样的无线电信号监控下,我停了三次车,每次时间都很短,不会令人起疑。要是有人直接跟监,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但我很确定一路上从没见过这辆黑色林肯轿车。我想苏珊说的没错,这家伙必定是带着扫描仪在一号公路上跟着我。
我又静静等了一分钟,然后直接走向那道门并推开进入。门后连着一个九十度转角向左弯,通往一个都是办公桌与文件柜的开放空间,里头空无一人,不过从桌面零乱的状态看来,在这里工作的人刚离开不久。办公桌共有三张,上头摆着人们下班时随手放置的物品,有完成一半的文档、刚洗好的咖啡杯、便条纸、装满铅笔的纪念杯、几包面纸。墙上有暖气,让室内非常温暖。我还闻得到淡淡的香水味。
这个空间后方有扇关着的门,门后有人正低声谈话。我认出贝克跟杜克的声音,他们正在跟第三个人对话,我猜就是刚才那个拿追踪器材的家伙。我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也不确定他们语气,不过他们似乎有些急迫,还有点争论。没人激动地提高音量,但我敢说他们绝对不是在谈论员工旅游之类的事。
我看看桌面跟墙上的东西。布告板上钉着两幅地图,其中一幅是世界地图,黑海差不多位于正中央的位置,奥得萨则在克里米亚半岛左侧。地图上没有标记,不过我可以从中看出小货船航行的路线,应该是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爱琴海、地中海,通过直布罗陀,一路横越大西洋,最后到达缅因州的波特兰。一次航程大约两周,说不定要三周。大部分船运都很慢。
另一幅则是美国地图,而波特兰的部分几乎要被油腻的污迹盖住了,我想是因为这里的人为了计算距离与时间而常在上头比划的缘故。一只手掌在地图上完全张开的距离,可能就代表一天的车程。波特兰的地点并不适合当货物配送中心,它离任何地方都很远。
桌上的文档对我来说像是有字天书,我勉强只能看懂一些日期与装货事宜。数据里附了价目表,有些高有些低,而价目所对应的物品则用某种代码写成,可能是地毯,也可能是别的东西。不过整体看来,这地方就像个普通的船运业务办公室。我怀疑泰瑞莎·丹尼尔是不是在这里工作过。
我又把注意力放到门后的谈话,现在听见了一些愤怒和担忧的语气。于是我退到走廊上,从背后抽出葛拉克放到口袋,手指扣在扳机上,稍微施加压力。我得做好准备。如果状况发生,我想我会先干掉杜克,接着是那个拿器材的家伙,最后才是贝克。贝克的反应可能是三人中最慢的,而最慢的通常留在最后才解决。
我把另一只手也放进口袋。如果只有一只手在口袋里,会让人一看就知道握有武器,具威胁性,但双手都插在口袋里,则会让人觉得我很放松、很慵懒。我吸了口气,走回办公室,还故意制造了点声音。“有人在吗?”我喊着。
那扇门很快打开,贝克、杜克跟生面孔的家伙一起往外看,他们手上没拿枪。
“你怎么进来的?”杜克问道。他看起来很累。
“门开着。”我说。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地方?”贝克问。
我的手还放在口袋里。我不能告诉他我见到公司招牌,因为那是苏珊告诉我的。
“你们的车就停在外面。”我说。
他点点头。“好吧。”他说。
他没问我一整天开车的事,可见拿扫描仪的家伙已经向他报告过了。这个小喽啰站在原地,不停盯着我看,他比贝克跟杜克年轻,也比我年轻,大概三十五岁,看起来仍像个危险人物。他的颧骨平坦,眼神晦暗,一看就像我以前在军队里逮捕过的那些坏蛋。
“开一整天车感觉如何?”我问他。
他没回答。
“我看见你拿着扫描仪进来,”我说,“我在第一部车的坐垫下找到追踪器。”
“为什么你要找?”他问。
“习惯,”我说,“第二部车的追踪器藏在哪?”
“在后面,”他说,“你没停车吃午餐。”
“因为我没钱,”我说,“还没有人给我钱。”
他没笑。“欢迎来到缅因州,”他说,“没人会给你钱,你要自己赚。”
“好吧。”我说。
“我叫安杰·多尔。”他一副我听到这名字应该要有印象的样子。但我没什么反应。
“我是杰克·李奇。”我说。
“就是那个杀警凶手。”他的语气似乎暗示着什么。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才别过头。我看不出他的地位。贝克是老大,杜克是维安负责人,但这个年轻人似乎跟他们相处得很自在。
“我们正在开会,”贝克说,“你到车子那儿等等吧。”
说完后,他便带另外两人进了房间,直接关上门。我想这个办公区应该也没什么好查的,所以慢慢晃到外面,一边检查此地的保全系统。这里的保全系统很简单,但很有用,所有门窗上都有长方形的感应器,连接着贴在壁板上像意大利面条的电线,最后汇集到墙上公布栏旁的一个金属盒里。公布栏上贴满黄色的纸,内容繁杂,从员工保险到灭火器与疏散处的位置都有。金属盒上有键盘跟两个小灯,红灯标示着防护中,绿灯则是未防护。这里的防护措施并未划分区域,也没装设动作感应器,只有外围的保全系统。
我没在车子边等,而是到周围走走,熟悉一下环境。附近这个区域聚集着性质类似的公司。我看见一条给卡车使用的回转道,猜测这应该是单向系统,让码头运来的货柜从北面进入,在仓库下货,再将其他货品装上车,由南面出去。贝克的仓库不算非常隐蔽,就在一排五间仓库的正中央,不过外面并没有装卸平台,而是有道铁卷门。安杰·多尔的黑色林肯现在挡在门外,不过看起来门口够大,卡车可以进出,能让他们保持想要的隐蔽。
仓库外头没有保全系统。这整个地方看起来不像会有海军的造船厂,因为外头没有围铁丝网,没有栅门、路障,也没有守卫在亭子里站岗。这里只是个占地上百英亩、建筑随机散布的区域而已,四处都是水坑与阴暗的角落。我猜这里随时有人在从事些秘密勾当。
我回到凯迪拉克旁,靠着车身,正好他们三个也出来了。贝克跟杜克走在前面,多尔则待在门口。我双手还放在口袋里,仍然准备好先对杜克开枪,不过他们都没什么特别举动或显得格外谨慎。贝克与杜克走向车子,一副疲惫的样子,而且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多尔还待在门口,仿佛那个办公室是他的。
“走吧。”贝克说。
“不,等一下,”多尔说。“我要先跟李奇谈谈。”
贝克停住脚步,但没转身。
“五分钟,”多尔说。“这样就够了。我会帮你们锁门。”
贝克没说话,杜克也是,他们看起来很不高兴,但并未反驳。我走上前,两只手仍放在口袋里,多尔则转身带我穿越办公区到后方,然后又过了另一道门,进入仓库里由玻璃墙隔成的一个小房间。我看见仓库储货区里停着一部堆高机,还有几个摆着地毯的钢架,那些钢架至少有二十呎高,而地毯则都紧紧卷好,再用绳子捆住。小房间里有个通往外面的员工出入口,门边摆了张金属办公桌,上面有部电脑。办公桌前的椅子已经很破旧,椅垫裂缝都透出肮脏的黄色泡棉。多尔一屁股坐上去,抬着头看我,脸上露出笑容。我站在桌子侧面,低头看他。
“干什么?”我说。
“看到这部电脑了吗?”他说,“它能窃取全国每一个汽车监理站的数据。”
“所以?”
“所以我能检查车辆牌照。”
我没说话。他从口袋抽出一把手枪,动作迅速流畅。这是前苏联时期的PSM小型自动手枪,讲究外观平滑、重量轻巧,所以不会勾住衣服。它用的是俄罗斯制子弹,不容易取得。枪身滑套后方有个保险栓,现在是调到往前的位置,我忘记那样是代表关保险还是开保险了。
“有什么事?”我问。
“想跟你确认一件事,”他说,“然后我就能让自己升个一、两级了。”
一阵沉默。
“你想干嘛?”
“我要告诉他们一个秘密,”他说,“搞不好我能因此得到不少赏金,比如收下他们本来要给你的五千块。”
我的手指紧扣着口袋里那把葛拉克的扳机,一面望向左侧,从玻璃窗看出去。贝克跟杜克站在凯迪拉克旁边,背对着我,距离大约四十呎。太近了。
“我替你处理掉了那部日产汽车。”多尔说。
“丢在哪里?”
“这不重要。”他又露出笑容。
“什么意思?”我问。
“车子是你偷来的,对吧?是你随便在购物中心挑的。”
“又怎样?”
“它的车牌隶属麻州,”他说,“但其实是伪造的,根本没这组号码。”
错误开始找上我了。我没说话。
“我检查了它的车辆识别号码,”他说,“就在仪表板上的一块小金属板。”
“我知道。”我说。
“识别码是日产的没错,”他说,“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都没问题。然而这个车牌是登记在纽约州,车主五天前才被政府人员逮捕。”
我没说话。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他说。
我没回答。
“也许他们会让我来解决你,”他说,“我可是十分乐意。”
“你这么认为?”
“我以前就解决过其他人,”他的语气像是想证明什么。
“你解决过多少人?”我问。
“够多了。”
我往玻璃窗瞥了一眼,松开葛拉克的扳机,双手空空伸出口袋。
“纽约的汽车监理站纪录一定过期了,”我说,“那是辆旧车,搞不好一年前就卖给别州的人了。你查过它的认证码吗?”
“在哪里?”
“屏幕最上方右边,那里要显示正确的号码,才表示数据是最新的。我以前是宪兵,进入纽约监理站系统的次数可比你多。”
“我讨厌宪兵。”他说。
我看着他的枪。“我才不在乎你讨厌谁,”我说,“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这种系统如何运作。我以前也犯过跟你一样的错,而且不只一次。”
他沉默了一会儿。
“听你在放屁。”他说。
现在换我笑了。“那你就查查看吧,丢脸的是你,不关我的事。”
他坐着不动,考虑许久,然后才把枪从右手换到左手,开始用鼠标在电脑上搜查。他一面按着鼠标卷动网页,一面注意我。我稍微移动,像是想靠近去看屏幕。他正进入纽约监理站的搜索页面。我又移动了一点,让身体处于他肩膀后方。他显然记住了日产汽车的车牌,直接输入后便点击搜索键,屏幕画面随即转变。我动动身体,像是准备好要证明他错了。
“在哪里?”他问。
“就在那里。”我看似伸手准备指向屏幕,但其实是张开十指,右手扣住他喉咙,左手去推开他的枪。手枪掉到铺了油地毡的夹板地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我盯着玻璃窗外,贝克跟杜克仍然背对我。接着我便用双手掐住他脖子。他疯狂挣扎想要反击,但我改变了姿势继续施力。他的椅子倒在地上,我使出更多力气,一面注意窗外,贝克跟杜克还是背对我站着,我看得见他们呼气时产生的薄雾。多尔开始抓我的手腕,但我继续施力,没多久,他的舌头就伸出嘴外。后来他学聪明了,不管我的手,想攻击我的眼睛。我把头往后仰,一手勾住他下巴,另一手抵着他头部侧面,用力将下巴往右转,同时把头往左下方推,瞬间扭断他的脖子。
我把椅子抬起来放好,推回桌面下,再捡起他的枪。里面子弹全满,共有八颗五点四五厘米的苏联制子弹,尺寸跟点二二口径子弹差不多,虽然速度较慢,但杀伤力很大。前苏联的维安部队应该很高兴能有这样武器。我看看弹膛,里头已经有颗子弹,保险栓开着,随时可以击发。我把枪重新装好,锁上保险,放进左边口袋。
我开始搜他的身,只找到些普通的东西,有皮夹、手机,一大串钥匙,我全都没拿。接着我打开员工出入口的门,察看外头动静。贝克跟杜克目前在仓库外的角落,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附近没有其他人。于是我直接走向多尔的黑色林肯,打开驾驶座车门,拉了一下后车厢门闩,后车盖马上弹开。我走回办公室,抓着多尔的领子向外拖,掀开后车盖,把尸体搬进去,再轻轻盖上。我看看表,五分钟到了,因此得晚点才能来处理尸体。所以我一路走回去,穿越办公区,到前门外与贝克跟杜克会合。他们一听见我的脚步声就转过来。贝克看起来很冷,等得十分不耐烦。我心想,干嘛站着不动等我?杜克则微微颤抖,眼睛因为打呵欠而满是泪水。他就像整整三天没睡过觉一样。这让我占了三项优势。
“如果可以,”我说,“我来开车吧。”
他迟疑着,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我会开车,”我说,“你叫我开了一整天,我都照做,多尔也告诉你了。”
他还是没说话。
“那是另一个测试吗?”我问。
“你发现了追踪器。”他说。
“你以为我不会发现吗?”
“如果你没发现,搞不好就会去做些别的事了。”
“我干嘛那么做?我只想尽快安全回到这里,毕竟我要在外头待十个钟头,那可不好玩。不管你们在搞什么把戏,我要顾忌的事可比你们多。”
他没回应。
“要不要随便你。”我装出满不在乎的口气。
他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钥匙交给我。这是第一项优势。把一串钥匙交给我的举动就是种象征,表示信任,也让我更接近他们圈子的核心,使我更不像局外人。而且这可是一大串钥匙,除了车子,还包括家里跟办公室的钥匙,总共应该有十几支。贝克看着我们交互,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转身上了车子后座。杜克一屁股坐进前乘客座。我进入驾驶座,发动引擎,调整一下大衣,让口袋里的两把枪都搁在膝盖上,如果有电话响起,我就可以马上拔枪。他们下一通接到的电话,有一半机率会是某人发现了多尔的尸体而打来的,因此,下通电话就会是他们这辈子接的最后一通电话。我不担心六百或六千分之一的机率,但百分之五十的机率对我来说实在太高了。
然而,一路上电话都没响。我认得方向,顺畅平稳地开着,来到已经完全昏暗的大西洋海岸,开上贝克家所在的手指状岩石半岛。花岗岩外墙的顶端布满鲜明的灯光,铁丝网也在光线下闪烁着。波利已经等着替我们开栅门。我开车经过时,他还恶狠狠盯着我看,但我不予理会,直接沿着车道前进,最后停在贝克的家门外。他没说话,开门下车就要进屋,杜克则摇摇头打起精神跟在他后面。
“车子停哪里?”我问。
“当然是车库啊,浑帐,”他说,“在屋子旁边。”
这是第二项优势。我会有五分钟自由时间。
我绕过门前的环形车道,开向屋子南侧,车库就在一个有围墙的小庭院里。屋子刚建好时,这地方原来可能是个马厩。它的前方是花岗岩鹅卵石地面,屋顶有个让臭气排出的圆孔。整个马厩打通后,变成可停四辆车的车库,而储放干草的顶阁则改建成房间。我猜那个话不多的技师就住在里头。
最左边的车库门开着,里面是空的,于是我把车开进去,熄火拔掉钥匙。车库内很暗,旁边的架子上摆了一堆车库里常见的破烂物品,有油罐、水桶、旧的蜡等等,另外还有一部电动打气机跟一堆用过的抹布。我把钥匙放进口袋,开门下车,注意听屋子里是否有电话声,结果没有。我上前看看那些抹布,拿起一块跟手巾差不多大的,上面都是灰尘和油污。我用它擦拭车头保险杆,假装上面有污点,趁机察看四周,附近没人。接着我拿出多尔的PSM自动手枪跟苏珊的葛拉克,还有她多给我的两个弹匣,全包进手中的抹布,放到我的大衣下。我也许可以把枪带进房子。有可能成功。我只要从后门进去,等金属探测器响起时,假装纳闷一下,然后拿出那一大串钥匙,这样就能解释一切。这是典型引开他人注意的妙招,有可能成功。有可能。而会不会成功,就要看他们对我的怀疑程度。可是要再把枪弄出屋子就很困难了。假设短期内还没人打电话通报多尔的事,我就得以正常方式跟着贝克或杜克一起走出屋子,而到时他们可不一定会给我钥匙。所以我有两个选择:要碰碰运气,还是小心行事?最后我还是决定小心为上,将武器留在屋子外头。
我走出车库,朝屋后闲晃过去,停在庭院围墙的角落。我先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然后九十度转身,沿着墙往岸边走去,假装想看看大海。海面还很平静,不过东南方似乎有股浪涛正朝这里来。海水很黑,让人感觉深不见底。我看了一段时间,接着蹲下将武器塞到墙脚的一个小洞,小洞附近有不少杂草。除非有人不小心在这里绊倒,否则把枪藏在这里应该不会被发现。
我散步回去,弓着身子拉好大衣,假装自己在岸边想事情,平静了几分钟。周遭很安静,由于天色太暗,海鸟也都不见踪影,应该都回巢了吧。我绕过转角走向后门,通过走廊进了厨房。金属探测器响起,杜克、技师跟厨师全转过来看着我。我愣了一下,拿出钥匙举得高高的,他们便回头忙自己的事。我将钥匙放到杜克面前的桌上,但他没收起来,只是让它们继续放着。
第三项优势,就是杜克到吃晚餐时都看起来很疲累。他半句话也没说,眼睛几乎睁不开了。厨房里很暖,满是蒸气,我们又吃着会让人吃了就想睡的食物:浓汤、肉排、马铃薯,而且分量很多,餐盘叠得老高。厨师简直像生产线一样弄了一大堆东西。流理台上还多摆着一盘没人动过的食物,也许有人晚点还要再来吃吧。
我很快吃完东西,留意是否有电话打来。我想我能够在第一声铃响结束前,就抓起车钥匙冲出屋子,在第二声铃响结束前上车,然后在第三声结束前开过半段车道的路程。我可以冲破栅门,也可以辗过波利。然而电话并未响起。屋里除了大家吃东西的咀嚼声,一切都静悄悄的。还是没有咖啡。我差点要亲自跟厨师提这件事,因为我喜欢咖啡,不过最后我还是只喝水,从洗手槽水龙头装的,带有很重的氯味。在我第二杯水快喝完时,女佣从贝克家的用餐室走出来,穿着双不时髦的鞋子别扭地走向我。她很害羞,看起来像个爱尔兰人,仿佛刚刚直接从康尼马拉来到波士顿,找不到任何工作的样子。
“贝克先生找你。”她说。
这是我第二次听她说话,她的口音也像爱尔兰人,身上羊毛衫的扣子全都扣得紧紧的。
“现在?”我问。
“我想是的。”她说。
贝克就在我之前玩俄罗斯轮盘的房间里等我。
“那部丰田来自康乃狄克州的哈特福,”他说,“安杰·多尔今天早上查出来的。”
“康乃狄克州的车子前面不用挂车牌。”我得找点话来说。
“我们知道车主是谁了。”他说。
房间里一阵沉默。我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怎么认识他们的?”我问。
“我们有生意上的往来。”
“地毯生意?”
“我跟他们的关系不关你的事。”
“他们是谁?”
“这也不关你的事。”他说。
我没说话。
“但是有个问题,”他说,“你描述的人跟原来的车主不一样。”
“你确定?”
他点点头。“你说他们很高,是白种人,但拥有那部车的是西班牙人,又矮又黑。”
“所以我看到的人会是谁?”我不得不找个问题来问他。
“有两种可能,”他说,“第一,可能有人偷了他们的车。”
“或者呢?”
“第二,也许他们扩编了人员。”
“两种都有可能。”我说。
他摇头。“第一个假设不成立。我试着联系他们,但没有回应,所以我找人打听,发现他们都消失了。总不可能因为有人偷了他们的车,他们就躲起来吧。”
“也就是说他们扩大了人员编制。”
他点头。“还决定反咬照顾他们的人一口。”
我没说话。
“你确定他们用的是乌兹冲锋枪?”他问。
“我看见的就是。”我说。
“不是用MP5K冲锋枪?”
“不是。”我移开眼神。这两种枪没有相近之处,完全不用比。MP5K是德国H&K公司在一九七零年代设计出的冲锋枪,有两根用昂贵塑料铸成的厚实握把,看起来很有未来感,就像电影用的道具。乌兹跟它比起来简直就像某个盲人在地下室粗制滥造出来的东西。
“绝对不是。”我说。
“有没有可能那场绑架是随机找对象下手?”他问。
“不,”我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他又点点头。
“所以他们宣战了,”他说,“才会成为地下组织,躲起来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海面也没声音传来,那股浪涛静悄悄地来了又去。
“你会找出他们吗?”我问。
“那还用说。”贝克回答。
杜克在厨房等我,他看起来一脸不悦,很没耐心。他想赶快带我上楼,把我锁起来。我没意见。一道上锁的门,内部又没钥匙孔,这对我来说会是很好的不在场证明。
“明天六点半,”他说,“继续工作。”
我注意听着他锁上门,等他的脚步声走远,然后脱下鞋子取出设备。苏珊传来一个新消息:回去后还好吗?我按下回复键,输入:派部车到离房子一哩处,钥匙留在座位上,接近时保持安静,不要开车灯。
我按下发送,等了好一段时间。我猜她用的是笔记型电脑,而她会在旅馆里等着它发出您有新信件!的提示。
她的回复是:“为什么?何时?”
我输入:别问原因。今天午夜。
又等了好一段时间,她才传来:了解。
我输入:明早六点将车取回,别让人发现。
她回复:了解。
我发送:贝克知道丰田的车主了。
九十秒后她的消息才传来:怎么会?
我输入:生意上的往来。
她问:什么生意?
我回答:没说。
她只简短回复:可恶。
我继续等着,但她没再发送消息,可能正在跟艾略特讨论吧。我想像他们没看着对方,快速交谈,试着做出决定。接着我打了个消息:你们在哈特福抓了多少人?
她回答:全抓起来了,总共三个。
我问:他们配合侦讯吗?
她回答:完全不配合。
我问:找了律师吗?
她回复:没有。
这样对话实在又慢又沉闷,但也给了我很多时间思考。律师会造成大麻烦,因为贝克跟这些律师可能也有关系。他迟早会想到要问律师,看看那些西班牙人是不是被捕了。
我发送:能将他们单独监禁吗?
她回复:可以,最多两、三天。
我发送:就这么办。
又等了好一段时间。接着她传来:贝克的想法呢?
我发送:他以为他们向他宣战,躲起来了。
她问:你要怎么办?
我发送:不确定。
她说:我会把车送到那里,建议你开车走人。
我回答:或许吧。
过了许久,她才传来消息:把设备关掉,省电。
我笑了,苏珊真是个非常实际的女人。
我没换衣服,直接躺在床上等了三小时,注意是否有电话打来,结果一通也没有。于是我趁午夜前起床,先将地上那块东方地毯卷起一边,耳朵贴紧橡木地板聆听。这是观察房子里细微动静的最好方式。我听得到暖气系统运转的声音,也听见屋子周围轻拂的风声。海面很平静。屋子也是。这是栋坚固的石造建筑,听不到木头嘎吱作响。一切寂静,没人交谈,也没人走动。我猜杜克已经睡死了,这也正是我的第三项优势。要对付其他人没问题,我只担心杜克,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厉害角色。
我绑紧鞋带,脱掉外套,身上还穿着女佣给我的那套衣裤。我把窗户拉开,先看看房门,再探头到窗外。天空有银白色月亮,几许星光,还有些蓬乱的银色云朵。微风吹来,带着凉意及咸咸的海水味。海面平静和缓地起伏着。我双脚伸到窗外,先侧身出去,再转回来面向房间,用腹部抵着窗台,脚尖在墙面上寻找着力点。等稳稳踩住外墙石雕的褶层后,再用双手抓着窗台,让上半身出去,然后一只手将窗子拉下,只留约两吋的开口。接着我小心往旁边移动,伸出一只手摸索着由屋顶往下延伸的排水管,结果在离我身体约一码远处找到一根满粗的铸铁管,直径可能有六吋。我的右手掌握住它,感觉够牢靠,但距离有点远。如果让我参加奥运,我会去摔角、打拳击或举重,但不可能当个体操选手,因为我的动作不够轻巧。
我收回右手,先让脚尖一点一点往右踩,移到身体的极限,再松开左手迅速往右抓住窗框角落,然后重新伸出右手,握紧排水管。这根铁管上了漆,冷冰冰的,而且因为结了露水而有些湿滑。我紧紧握住它,测试是否够坚固,也让重心稍微往右移,整个人在墙面上成了一个大字形。我让双手承受同样的压力,踢开双脚往右边跳,踩到水管两侧,接着左手松开窗框,跟过来握住水管。现在我两只手都紧抓着水管,脚底平贴墙面,屁股悬在空中,离下方的岩石五十呎。风吹过发际,感觉很冷。
我能打拳击,但可当不了体操选手。我的力气足以让自己抓住水管待上一整晚,轻而易举,但要从这里下去就没有绝对把握了。我先将自己拉近墙面,双手往下滑六吋,双脚再跟着移动六吋,让重心往后回到原来的姿势。这种方式似乎行得通,于是我照做,以一次六吋的距离慢慢移动。每滑一次,我就要把手上的露水擦干。虽然外头吹着冷风,我还是不断流汗,而且我的右手跟波利比过腕力后到现在还很痛。我继续向下,现在到了二楼,离地面还有四十五呎。这样的速度虽然慢,却很安全。不过,这根水管可能已经用了一百年,而且铁又会生锈腐蚀,我可不确定自己每隔几秒就对它施加二百五十磅体重的压力会有什么影响。
似乎有影响了。我感觉排水管震动着。排水管外表很滑,我得将手指挤到它后面,才能对应我身体的拉力而不致滑开,因此我的指节也不断摩擦着墙面。我继续以每次六吋的距离移动,而且慢慢找到了节奏感:先靠近墙,双手下滑再将重心后移,伸直手臂让肩膀吸收手指重新扣紧水管时的冲击力,弯着腰,让双脚也往下移六吋,就这样一直重复。接近一楼窗边时,排水管感觉变得牢固不少,或许它的底部是固定在混凝土里。我加快速度往下,最后总算踩到地面,也终于松了口气。
我在裤子上擦擦手,然后静静站在原地聆听。能到屋子外面,感觉真好。风吹拂过来,像天鹅绒般轻柔,也带着一股凉意,提振了我的精神。我没听见什么动静,屋里也没灯光。我突然感觉牙龈一 阵刺凉,才发现自己正笑着。我抬头看看月亮,然后抖擞起精神,走向我先前藏放武器的地方。
两把枪都还在原来的杂草堆中,包在抹布里。我把多尔的PSM手枪留着,因为我比较喜欢用葛拉克。出于习惯,我仔细检查一遍,枪里有十七发子弹,另外两个弹匣中也各有十七发,总共五十一颗。如果我开了第一枪,那么剩下的子弹应该全都要派上用场,到时会有人活着,也会有人死掉。我把弹匣放进口袋,手枪插在腰带上,接着绕到庭院另一边,先从远处观察庭院的状况。这里的灯光很亮,散发出刺眼的青光,有如体育场的照明。车库区就笼罩在光辉之下。围墙上的铁丝网也反光闪耀着。大灯设置在一根实心杆子上,有三十呎高,所照之处亮得跟白天一样,但其后方则是完全的黑暗。围墙中央的栅门关着,还上了链条。乍看之下,这里就像十九世纪的监狱或收容所。
我边看边想出了进去的方法,没多久就到了车库外头。车库上层的房间没开灯,里面也很安静,可见技师应该正熟睡着。车库门关起来,不过并未上锁,这些都是老式木门,应该早在还没有人会偷车的年代就设置了。四道门,四个车库。最左边的停着凯迪拉克,我已经去过了,所以我开始安静仔细地检查其他车库。第二道门后又停着一辆林肯轿车,跟安杰·多尔与那两个保镳开的车 一模一样,它的车身打了蜡,擦得很亮,车门锁着。
第三个车库里空无一物,清理得很干净。地面油污上还有扫帚扫过的痕迹。我发现一些地毯的纤维,看来打扫的人没注意到。它们又短又硬,我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颜色,只感觉灰灰的。这种东应该是从地毯背面的粗麻布上掉下来的,我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线索,所以往下个车库去。
我在第四个车库里找到我要的东西。我打开门,让月光透进去,看见女佣开着去采买的那辆旧绅宝,车头朝内,面向一个工作台。工作台后有扇满是油污的窗子,透过去可以看到海面上的灰白色月光。工作台上拴着一个台钳,其余地方摆着一堆工具。这些工具都很旧,木质把手由于年代久远及沾染油污而变成黑色。我找到一根锥钻,把手是球形,橡木制,而尖钉部分差不多两吋长。我将尖钉前四分之一吋放进台钳压紧,扭动把手,让尖钉弯曲成九十度,然后松开台钳,将锥钻放进上衣口袋。
接着,我又发现一根木工用的凿子,有半吋长的刀片跟质感很不错的榉木握把,从外观看来,可能有七十年的历史。我四处翻找,找到一块磨刀石,还有一个生锈的罐子,里头装着磨刀油。我在磨刀石上涂了点油,用凿子的尖端抹散,然后来来回回将它磨得发亮。我上过许多高中,其中有间位于关岛的老式学校,在工艺课时特别强调枯燥的粗活,成绩的高低也主要取决于此。班上所有人的分数都很高,因为我们喜欢这门课,能从中获得成就感。而且,那堂课里提供的刀具,是我看过最棒的。我把凿子翻到另一面反复磨光,最后两面都磨得又亮又利,看起来就像高级的匹兹堡钢铁。磨好之后,我将它拿到裤子上擦了擦,不过没用手指去试试刀锋。光用看的,就知道它十分锐利。
我走出车库回到庭院,蹲伏在墙边,将东西装进口袋。如果要安静解决某人,我可以用凿子,如果发出噪音也没关系,那我就用葛拉克手枪。我考量一下优先级。先从屋子开始吧,我心想。我很有可能会迅速离开这地方,再也看不到那栋屋子了。
厨房门廊的外门锁着,不过锁的结构只有三段式,似乎只是象征性装设一下。我将锥钻插进钥匙孔,用弯曲的尖端去碰制动栓,不到一分钟就撬开了。然而我还是在外面等了一下,仔细聆听。我可不想一进去就撞见厨子,说不定她还没睡,正在烘烤什么特别的派饼,也可能那个爱尔兰女孩还在里头做事,不过我只听到一片沉默。我穿过门廊,跪在内门前方,门上装着同样粗糙的锁,而我花了同样的时间撬开。我后退一呎,轻轻将门推开,闻着厨房里的味道,再次注意有没有动静。里面很冷,而且空无一人。我将锥钻放到面前的地上,再把凿子放在锥钻旁边,然后是葛拉克手枪跟备用弹匣。我不能触动金属探测器;在这么寂静的夜晚,它的警报听起来会跟汽笛一样吵。于是我让锥钻紧贴着地面,再推进厨房里,然后照一样的方式将凿子推进去。一般的金属探测器在底部几乎都有盲点。由于男人的绅士鞋为了兼具弹性与强度,鞋底里面会装进钢片,所以金属探测器在设计时也考量了这点,免得每次有穿着体面鞋子的男士通过时都会引起警报。
我将葛拉克贴着地滑进去,然后一次推一个弹匣。我尽量把所有东西往里面推。接着,我站起来,直接穿过探测器,轻轻把门带上,再捡起地上的东西,重新装回口袋。我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脱鞋,假如只穿袜子,比较不会发出噪音。不过,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鞋子可是很好的武器。穿着鞋子踢人,对方马上就倒了,但没穿鞋子踢人,搞不好会弄断自己的脚趾。倘若我得迅速离开,我可不想赤脚在外面的石子地上奔跑,或者爬墙。所以,我决定值得冒这个险,继续穿着鞋,随时注意脚步就好。我开始行动。
我先在厨房里找手电筒,结果没找到。位于电力支线末端的住家,几乎都会遇到偶尔停电的状况,所以大部分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会准备些东西因应,比如手电筒。然而,贝克家似乎不担心这个问题。我只找到一盒火柴勉强凑合著用。我拿出三根火柴放进口袋,然后另外划了一根,在闪烁微光下寻找我先前留在桌上的那串钥匙。要是找得到,接下来的调查就会方便许多,但钥匙已经不在了。桌上没有,门旁的挂钩上也没有,到处都没有。我倒不很惊讶,因为我本来就没抱太大期望能找到。
接着我吹熄火柴,在黑暗中找出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摸索着走到最下面,再划了另一根火柴。我循着天花板上纠结的电线走,这些电线连接到断路器,而断路器旁边的架子上摆了支手电筒。把手电筒摆在这里实在笨的可以:如果碰上停电,他们还是得摸黑过来检查断路器。
这支黑色手电筒装着六颗一号电池,长度跟警棍差不多,军队里用的就是这种。虽然这种手电筒号称坚固无比,但在军中,就得看我们拿它们来敲什么东西,以及敲得多用力而定了。我吹熄火柴放回口袋,打开灯光,检查断路器的外盒。盒内有二十组断路器,不过没有标示为“警卫室”的,可见那个地方的电源是另外供应。这很合理,毕竟他们没必要多此一举把电源线路大老远架设到屋子里来,再额外牵条线路回警卫室去。最好的方式是在线路拉进来时,直接分接一条到警卫室。我并不惊讶,不过满失望的。要是能从这里将外头围墙上的灯关掉就好了。我耸耸肩,关上盒子,转身回去检查今天早上发现的那两道上锁的门。
这两道门现在都没锁着。撬锁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检查门锁是不是已经打开,如果撬一道根本没上锁的门,那简直就是愚蠢到家。而这两道门都没锁,手把轻轻一转就开了。
第一个房间空无一物,看起来只像个长宽高各八呎的立方体。我用手电筒四处探照,只看见岩石墙面跟水泥地板,没有任何窗户。这里像间储藏室,但内部空空如也,没有地毯纤维,也没有小型垃圾或灰尘。我猜这里不久前才有人清扫,还用吸尘器吸过。房间里有些潮湿,感觉就是普通的石造地窖。除了吸尘袋的特殊粉尘味,我还闻到另一种非常细微的香气。这种味道有点熟悉,我应该认得。于是我直接走进房间,关掉手电筒,在黑暗中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但那股气味却不见了,仿佛我的动作搅乱了空气中的粒子,让它消散在这间湿冷的花岗岩石室中。我努力搜索,可是一无所获,最后只好放弃。那种气味就像回忆一样,愈想寻找,反而愈记不起来。再说,我可没时间浪费。
我打开手电筒,走出房间,轻轻将门带上,然后静静站在原地聆听。除了暖气声,其他毫无动静。接着,我打开第二个房间的门,同样没人,但感觉里面的人不久前才离开。房间里有东西,看起来像间卧房。
这个房间比刚才的储藏室大一点,约十二呎长,十呎宽。在手电筒光线照耀下,我看到 一样的岩石墙面跟水泥地板,而且也没窗户。地上有个薄床垫,上头有件皱床单跟一条旧毯子,不过没有枕头。房间里很冷。我闻到发臭的食物、发臭的香水味,另外还有汗味、睡意,以及恐惧。
我仔细检查整个房间,只看见脏乱,没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直到我把床垫拉开。床垫下的水泥地面上刻着一个字:正义。这个字全用大写,字体细长,笔划参差不齐,看起来像用粉笔画的,不过非常明显。看得出留下这个字的人想强调某件事。在这几个字母下方,还有六个数字,两两一组,总共三组号码,表示的是月、日、年,这是昨天的日期,字母跟数字的刮痕,比用别针、指甲或剪刀尖端造成的更深更宽,我猜是用叉子刻的。我把床垫摆回原位,往门口看了一眼。那是坚实的橡木门,又厚又重,在房间这边的门上没有钥匙孔。也就是说这里并非卧室,而是牢房。
我走出房间,关上门,再度静待原地聆听动静,什么也没有。接下来,我花了十五分钟搜查整个地下室,不过没找到什么线索。话说回来,要是这里有什么重要线索,他们那天早上也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我关掉手电筒,摸黑上楼,回厨房搜索,找到一个黑色大垃圾袋。我想再弄条毛巾,不过只找到一条用来擦干盘子的旧方巾。我把这两样东西折好,塞进口袋,然后走出厨房,准备继续检查屋里我还没到过的地方。
可以选择的地方太多了,这整间屋子简直像拥挤的养兔场。于是我先从屋子前面开始。大扇橡木门紧闭着,我不知道这里的金属探测器有多灵敏,所以尽量远离绕过那扇门。有些探测器在一呎外就会响起。地板是厚实的橡木条,上头铺着地毯,虽然我注意自己的脚步,但并不担心会引起什么噪音,因为地毯、窗帘跟墙壁的饰板会吸收声音。
我搜完一楼,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紧邻着我跟贝克待的那个房间北侧,有道上了锁的门。这扇门就在贝克家用餐室的对面,中间隔了条宽阔的走廊。而且,这是整个一楼唯一上锁的门,因此我只对这个地方感兴趣。门锁看起来年代久远,是黄铜制的,体积很大,在螺丝锁进木门处周围有华丽的花边。螺丝头经过一百五十年的擦拭,变得十分光滑。这道锁说不定跟整间屋子一样老,或许是十九世纪某个老工匠亲手打造的。不过我只花一秒半的时间就打开了。
门后是个小房间,不像办公室,不像书房,也不像家庭聚会的场所。我用手电筒仔细探照每个角落,这里没有电视,没有书桌跟电脑,看起来只是个老式装潢的普通房间而已。我看见一道厚重的丝绒窗帘遮着窗户,一张钉了红色皮革护垫的扶手椅,一个正面是玻璃的收藏柜,还有地上厚厚的地毯。我看看手表,再过几分钟就一点整,也就是说我已经出来快一个钟头了。我走进小房间,轻轻关上门。
收藏柜差不多六呎高,底部有两层抽屉,上方则是锁住的玻璃门,里头摆着五把汤普森冲锋枪。这种枪使用经典的圆鼓式弹匣,是一九二〇年代芝加哥黑帮角头艾尔·卡彭手下最常用的武器。柜子里的枪整齐地摆在特制硬木桩上,枪口交替地朝向左右。每一把看起来都一样,而且都是新的,似乎从来没有击发,也从来没人碰过。扶手椅摆的位置正好面对着柜子。除了这些以外,房间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坐进那张椅子,纳闷为何有人想花时间盯着这五把上了油的旧枪看。
这时,我突然听到脚步声。脚步很轻,是从楼上传来的,而且刚好走过我的正上方。三步、四步、五步,非常轻快,但对方不是怕吵醒别人,而是想隐匿行动。我从椅子上起身,静静站着,关掉手电筒,用左手握着,然后右手拿出凿子。我听见有扇门轻轻关上,然后就是一阵沉默。我仔细听,注意任何细微动静。暖气系统隆隆作响,而我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其他什么都没听到。接着,那阵脚步声又出现了。
声音正朝楼梯而去。我把房间门锁上,跪在门后用锥钻尖端扳制动栓,一、二,接着便听到楼梯的吱嘎声。下来的人不是理察,不是二十岁的年轻人。那阵脚步中带着谨慎,有点僵硬,在接近一楼时还刻意放慢速度与踩踏的力道。脚步声到走廊就消失了。我想像有个人站在厚地毯上,看看四周的窗帘与壁板,同时注意聆听着。也许对方正往我这里来。我拿起手电筒跟凿子,做好准备。
葛拉克手枪还插在腰带上,我不打算用它。我有自信能杀出一条路离开屋子,绝对没问题。然而从屋子到几百码外的栅门这段路就没那么简单了,而且波利那时也会提高警戒来对付我。现在如果用枪,这项任务就甭谈了。而昆恩也会再次消失。
走廊里没半点声音,只有快把人压垮的沉默。接着,我听到前门开了,门上的链条发出短促声响,然后弹簧锁喀哒一声弹开。没过多久,门再度关上。厚重橡木门碰上门框时,我还感觉得到屋子结构发出极细微的震动。金属探测器没发出哔哔声。可见对方并未携带武器,连车钥匙也没有。
我静静等待。杜克那么累,一定吃完饭就回去睡觉了。再说,他是个容易起疑心的人,我猜他不会没带枪就出来。贝克也一样。不过,他们俩应该都没聪明到会假装开门再关门,让我以为他们离开了。对方其实还站在原处,拿着枪瞄准,在黑暗中等着我现身。
我坐到扶手椅旁,左手抽出腰带上的葛拉克手枪,对准门口。只要对方把门推开一公分,我就立刻开火。不过在那之前,我会静静地等。我是很有耐心的。如果对方以为这样能引我出去就错了。
一个钟头后,走廊上还是完全寂静,听不见半点声音,也感觉不到震动。外面没人。对方一定不是杜克,如果是他,应该早就睡着,整个人倒在地上了。也不是贝克,他只是个外行人。要整整一个钟头默不作声,而且动也不动,是非常困难的。看来那扇门打开又关上,并不是什么把戏,而是真有人没带武器出了屋子。
我跪到门边,用锥钻再把锁撬开,然后躺在地上,伸手拉开门。这是我的预防措施。假设有人等在外头,眼睛应该会盯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地方,因此,我能在被发现之前先看到对方。门打开了,不过外面没人,走廊上还是空荡荡的。于是我直接站起来,出了房间,将门锁上,安静走到地下室,把手电筒摆回原位,再摸黑上楼。接着,我回到房,将身上的金属器具放在地上推到外面门廊,走出去,锁上门,捡起我的东西。我向外头张望,没见到人,只看到一个月光照耀着岩石与海面的灰色世界。
我将门廊的外门锁好,紧靠着墙面躲在阴影中移动,回到庭院外墙边,找到那个小洞,用抹布把凿子跟锥钻包起来放进去。我不能带着这两样东西,它们会把垃圾袋弄破。接着,我沿着庭院外墙,继续往海边走,打算从车库后方那些岩石下去,往南边,完全离开屋子的视线范围。
我走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伊莉莎白·贝克就坐在岩石堆里。她穿著白色睡衣·外面披件白色浴袍,看起来像个鬼,也可以说像个天使。她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盯着东方那片黑暗,仿佛一尊雕像。
我完全静止。她与我距离三十呎。虽然我穿着一身黑,不过要是她往左边看过来,还是能发现我。如果我突然移动,一定也会引起她注意。于是我就这么站在原地。海潮慵懒轻柔地在岸边交叠来回,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声响,有种催眠的效果。她看着水面,我猜她一定很冷。一阵微风吹来,我看见她的头发随之摆动。
我慢慢蹲下,好像将整个人融进岩石一样,最后蹲伏在地上。她动了,那种姿势看起来好像是她突然想起某件事而转头。她注视着我,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就这么看了好几分钟。她修长的手指交握着,水面反射的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虽然睁开,却不是盯着什么东西看;或者是我蹲得够低,让她真以为我只是块大石头或阴影。
她就这样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维持了大约十分钟后,便因为寒冷而开始发抖。接着她转回右边,看着海面。她将握着的双手松开,拨拨头发,抬头望向天空,缓缓站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她赤着脚。她全身打颤,像是觉得太冷,又像是悲伤所致。她斜张开双臂,有如走钢索的人,一步步朝我过来。看得出来,赤脚走在地上很痛。她用手臂保持平衡,每一步都测试一下地面有没有尖刺之处。她走到离我只剩一码处,然后直接回屋子去。我看着她离开。风吹动她的浴袍,也让睡衣平贴着她的身体。她消失在庭院外墙的阴影中。经过好一段时间,我才听到前门打开,然后又关上。此时我才放松下来,整个人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就这么躺着,直到觉得躺够起身,迅速越过最后五十呎距离到达海边。我打开垃圾袋,脱掉衣服折好装进去,把葛拉克手枪跟备用弹匣放到衬衫里,再将袜子塞进鞋里,放在衣服上,最后放进那块小方巾。接着,我把袋子绑紧放在肩上,然后下水,拖着它游泳。
海水很冷。我四月时去过缅因州沿海地区,所以知道海水会很冷,但没想到这么冷。海水根本就是冰冷,令人又刺又麻。我一下水,差点就冷到喘不过气,而且冰凉的感觉非常刺骨。才游离岸边五码,我的牙齿就开始打颤,海水的盐分也刺痛我的眼睛。
我继续游,到了离岸边十码处,就看见那道高大的花岗岩外墙,上头还有强光照射。我无法穿过那道墙,也不能爬过去,只能从它的边缘绕过。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开始评估状况。我得游四分之一哩,虽然我很强壮,可是游得不快,而且还拖着个袋子,因此大概要花十分钟,最多不能超过十五分钟。就是这样。没人会因为在冰冷海水中待上十五分钟死的。无论如何我不能死,今晚不能。
我对抗着寒冷与浪涛,慢慢游出一种律动模式:先用左手拉着袋子,踢水十次之后,再换到另一侧改用右手拉。我感觉到一股细微的水流。目前正在涨潮。涨潮对我有好处,不过潮水是从纽芬兰大岸滩来的,非常冰冷。我的皮肤变得麻木,呼吸愈来愈吃力,心脏砰砰地跳。我开始担心自己会因为失温而休克。我也想到以前读过关于铁达尼号的书,书上说那些落海之后没登上救生艇的人,全都在一小时内就死了。
然而,我不会在水里待上一小时那么久,附近也没有冰山。还有,我的律动模式也奏效了。我游到了墙的边缘,墙上灯光所及的范围就停在我面前。我没穿衣服,在寒冷的天气下显得苍白,但我觉得自己就像个隐形人。我绕过墙,心想还剩一半距离了,然后踢水继续游。我将手抬出水面,看看时间。我已经游了六分钟。
我再游了六分钟,然后停下来,踩着水,一边将袋子移到前方,一边回头往后看。我已经离那道墙很远了。于是我改变方向,直接朝岸边去,上了一处周遭岩石布满湿滑苔藓的砂岸。我将袋子往前丢,四肢并用爬离水面,以同样的姿势在岸边待了足足一分钟,不断喘气与打颤。我的牙齿抖得格格作响。休息够之后,我打开袋子,拿出方巾拚命摩擦身体。我的手臂冻得变成蓝色,穿衣服时皮肤还很刺痛。接着我穿好鞋袜,把葛拉克手枪插回腰带,再将湿掉的袋子与方巾折好,直接塞进口袋。我得让自己暖和起来,所以开始用跑的。
我跑了快十分钟,然后就看到老探员的金牛座停在路边。它在月光下看起来是灰色的。车头背向贝克家,因此不用回车就能直接离开,不会浪费任何时间。苏珊果然是个实际的女人。我笑了。钥匙放在座位上。我发动引擎,慢慢开动车子,先不开灯,也不踩煞车,以免被发现。直到出了陆岬,开过往内陆的第一个弯道,我才打亮头灯,开暖气,用力踩下油门加速离开。
十五分钟后,我到了波特兰的港区。我把车子停在离贝克那间仓库一哩远的街上,然后走路过去。真相就要揭晓了。要是有人发现多尔的尸体,那个地方现在必定还在骚动中,而我也会立刻消失,永远不再出现。如果没人发现,那么我就能留下来,继续任务。
我走了快二十分钟,半个人都没见到。警察、救护车、封锁现场的封条、鉴识人员全没出现。也没有贝克派来监视我的人。我在仓库外绕了一大圈,从建筑与巷子缝隙看进去。办公室里的灯全都亮着,不过那是我留的。多尔的车还在铁卷门旁,就跟我离开时一样。
我从仓库没有窗户的那边接近,拿出手枪低低地摆在脚边。多尔的车头面向着我,车子后方左侧是通往仓库里那个小房间的员工出入口,再进去就是办公室了。我经过车旁,压低身体,缓慢移动到窗户下方,探头往里看。空无一人。秘书区也没人。一切静悄悄的。我松了口气,收起手枪,走回多尔的车子那里,打开驾驶座车门,扳起后车厢的门闩。他还在里面,哪儿也没去。我从他口袋里取出钥匙,把后车盖阖上,接着从员工出入口进了仓库,再找出对的钥匙把门锁上。
我打算冒险用十五分钟时间调查这里:小房间五分钟,办公室五分钟,秘书区五分钟。首先我用方巾将自己在这里留下的所有指纹都擦干净。我找不到泰瑞莎·丹尼尔的线索,也没有任何昆恩的数据,然而我却发现,这里的文档完全没提到人名。不管人名或货品名称,一切都是代码。我只掌握一项证据:奇异市集每年卖出好几万件物品给好几百位客户,交易金额达数千万元,可是没人知道那些物品是什么,也不清楚客户的身分。交易金额大致可分成三个等级,五十元左右,一千元左右,以及超出一千元许多的更大数目。这里完全没有海运纪录,也没有使用快递或邮寄的迹象。显然货物的运送是私下处理。不过我从一份文件里看到,这个公司只拥有两辆送货卡车。
我走回小房间,将电脑关机,然后回到入口处把所有灯熄掉,让一切就跟平常一样。我试了试多尔的钥匙,找出能打开前门的那把,握在手里,转身走向警报系统。
贝克跟杜克信任多尔,愿意让他锁门,就表示他知道怎么设置警报系统。我相信杜克有时也会自己设置。当然,贝克也会。除了他们之外,可能还有一、两位职员也会设置。这么多人中,一定有人记性不好。我看见警报系统旁边的布告栏,于是翻翻用大头针钉在上面的备忘录,在一张市政府两年前颁布的停车法规上找到一组手写的四位数号码。我在警报系统的键盘上按下号码,红灯立刻开始闪烁,系统也发出哔哔声。我笑了。这招每次都有用,无论是电脑密码、警报系统设置码,总会有人写下来的。
我从前门出去,门一关上,哔哔声就停了。我用钥匙锁了门,然后从仓库外绕向多尔的车子,上了车,发动引擎离开。我把车子停在闹区的一个停车场。搞不好那里还是苏珊·达菲先前拍到照片的同个地方。我擦掉自己留下的指纹,接着锁好车门,把钥匙放进口袋。我考虑过要烧了这辆车。它的油箱里有油,我也还有两根干火柴。放火烧车可是很有趣。而且,这也会对贝克造成压力。不过最后我什么也没做,将车子留在原地就走了。或许这样才是最正确的决定。等有人发现这辆车,可能已经过了一天。在他们决定怎么处理车子后,又过了一天。警察派人来调查时,又过一 天。他们会追踪车牌,找上贝克的空壳公司。接下来,他们会把车子拖走,等待进一步调查。当然,他们会担心恐怖分子在后车厢放炸弹,或者因为闻到里面传来的味道而把后车盖撬开,但那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而我也早就走人了。
我回到自己的车上,在离贝克家一哩处停下,为了对苏珊表示谢意,也先替她回好车。停妥后,我循着来时路回去,在砂岸上脱掉衣服,装进垃圾袋,费力地在海中游着。我不太喜欢这么做,因为海水还是非常冰冷。不过现在退潮了,水流跟我前进的方向一样。连大海都帮我的忙。我从砂岸游到墙的末端,绕过去后再游回车库后方的岸边,一样总共花了十二分钟。上岸之后,我同样因寒冷而打颤,牙齿再次抖得格格作响,但心情却很好。我用已经湿掉的方巾擦拭身体,然后尽快在冻僵前穿好衣服。接着,我将葛拉克手枪、备用弹匣以及多尔的钥匙拿去跟PSM手枪、凿子跟锥钻藏在一起。我把垃圾袋跟方巾折好,塞在离这些东西一码外的某颗岩石下方。安排妥当后,我开始走向那根能通往我房间的排水管。我的身体还在颤抖。
爬上去要比往下滑容易得多。我双手抓紧管子,脚踏在墙面,一步步向上,很快就到了窗边。我伸出左手扣住窗台,然后两脚一踢,直接跳到窗户下方石雕的褶层上。接着我再用右手推开窗子,尽量轻声地把自己拉进去。
由于窗户开着好几小时,所以房间里很冷。我一进来,就把窗子关好,马上脱掉湿了的衣服,披到暖气设备上,然后走进浴室,好好洗个热水澡。洗完后,我拿起鞋子,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
现在已经是早上六点了。他们应该正要把金牛座开回去吧。来开车的可能是艾略特跟老探员,而苏珊在总部待命。我取出电邮设备,输入:达菲?九十秒后,她发送过来:我在。你还好吗?我回复:很好。想办法查出以下这些名字的数据,或者找宪兵鲍威尔帮忙——安杰·多尔,他可能跟波利有关系,而这两人可能都在军队待过。她发送:收到。
接着,我问了一个已在心中想了五个半小时的问题:泰瑞莎·丹尼尔的真名是什么?九十秒后,她的消息传来了:泰瑞莎·杰斯蒂(Teres Jus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