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贺也不应声，目光随意落在一处，三两步上前，弯腰就捡了一张弩弓，举到明亮处细看。
看了半天，感觉到旁边刘成灼灼的目光，方才神秘一笑，说出的话却是云淡风轻，“三皇子派了你来，就未曾想到姬少将军是何等样的人物么？”
这话入耳，刘成立时明白过来，想来这峡谷围堵，以少胜多的主意定是姬家那位少将军出的，只是北蛮之人一向行事稳妥，想要捕到他们的行踪计划，也实非易事。
他还在揣摩着，越想越激动得直搓手，感叹姬长夜的料事如神。
蒋贺两只手一左一右把弄着那张弓，带着前头的几个士兵已经走远了好些。
鸡鸣拂晓，云凛府。
因考虑到病人众多，每日朝食之后，慈仁堂便早早开门坐诊，此时方辰正。
叶桑才在桌后落座，角梅就端了盏白毫银针来，同她一样频频打着哈欠，“今儿外头病人比前日多了不少，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
才说着话，几个丫头分别将前头几扇门打开，沉闷的声响过后，门外的喧闹就传了进来。
叶桑和姜杞草准备就绪，沈云云，朱颜等人才将外头候着的病人们引了进来，排了长长的几条队。
将布包搁在自己面前，叶桑搭上了病人的脉，一呼一吸之间细数着，目光不经意向外头扫了一眼，见门外的队伍里站了不少年事已高的老人，偏头吩咐角梅，“去搬些椅子放在外头，年纪大的人不宜久立。”
“是。”
顺着叶桑的目光往门外看去，角梅搁下了手上的活计，四下望了望，朝冬九招招手示意她一起去。
“拿方子去那边抓药，三碗水煎一碗水。”
叶桑引笔写就一张药方，边说边递给了对面坐着的病人，此时目光已经落在了后面一个病人的脸上了。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望诊能实际反映病人的身体状况，基础寒热，心细如发的大夫往往从望诊的环节就能得出许多有用的信息。
病人一个接一个，北地的百姓寒症居多，念及先前所想的防疫一事，姜杞草和沈云云回来时的神情历历在目，没想到这梁大夫等人那日到底是不肯来。
原就是意料之中，因此也没有多少失望，她只是不解，不解同为杏林中人，防疫大事，怎的半点也不上心。
叶桑呼吸很轻，一边数着病人的脉搏，一边回想这些事情，却半点不被影响，很快就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副药方。
“下一个。”
搁下笔才从万千思绪中抬头，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坐在了她对面，十分熟稔地把手放了上去，“你看看，我这是什么毛病。”
眼前之人颧骨较高，面相并不算温良，湿热过重，阴阳失和。
叶桑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明晰了此人体质，此时再打眼一瞧，才搭上脉，就淡淡说道：“肝胆湿热，肺热气壅，我给你开些药，喝上五副再来我看。”
移开手刚准备从旁边拿小笺开方，面前的桌子被猛地一拍，对面的男人怒目圆瞪，横眉冷对，“你连脉都不搭就自顾开药，你开的是什么医馆？”
男人嗓门极高，一下子就闹得整个堂内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跟前几个丫头亦是被唬得站在了原地不敢动作。
叶桑手上动作一顿，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一般，根本不打算理会，仍拿了一张小笺，引笔开方。
如此被忽略无视，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男人脸红到了脖子根，见人竟还若无其事地开方子，丝毫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顿时火上心头，“老子问你开的这是什么医馆，你听见没有！”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人就围了过来，角梅和冬九听见动静，此时也从姜杞草那边走了过来，“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有病治病，我们主子好好的给你开方子，你跟谁冲呢？”
男人依旧不服气，一脸的不屑，对眼前的几人包括叶桑，姜杞草在内，根本瞧不上眼，“开什么方子，脉都没把……这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好好的出来开什么医馆，要我看啊，到头来是害人害己！”
话音刚落，就被角梅啐了一口，“你自己有病，我们主子瞧几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瞧不上女人，你这病别人只怕也看不好！”
谁知这么一句更惹恼了男人，又是重重“砰”的一声，他起身撸袖子作势就要打人，嘴里头还骂着，“他娘的，你们这群女的真是没有规矩，把大爷不放在眼里……”
他早就引起几个伙计的注意，这会儿有了动作，冬九一扬手，就有三五个小厮上前毫不留情地强硬将人叉了出去。
男人被叉出去扔在了外头路上，道两边路过的百姓纷纷围观了起来，看猴儿似的瞧着这人。
打又打不过，如今吃了瘪，见没了旁的法子，男人索性闹了起来，在地上来回打滚儿，“哎哟！这慈仁堂真是心狠，连脉也不把就看给人吃药，连个道理都没有只说让吃完了药再来看，吃完了药……吃了你们这虎狼之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再来呢，哎哟……”
他这边打着滚儿“哎呦”着，叶桑固然不在意，可因着他门外堵了一群百姓可不好。
眼看着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人也叉出去了，总不好真下手打人，到时候有理反到变没理，一时慈仁堂众人也没了法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男人在门外是又打滚又喊叫，好似慈仁堂真要了他的命一般，再看看堂内坐诊的俱是女人，搞得里头几些病人也有些犹豫起来。
“一群女人在家宅里头干什么不好，跑到这儿来害人，我跟你们讲，你们呐，吃了她开的药的，最好还是赶紧到梁大夫魏大夫几位那儿让瞧瞧，到时候吃出什么毛病来，对不起受身父母！”
“混说白道！”
一片哗然之中，一个尚显娇小的身影站了出来，声音清朗，穿透力极强，霎时就将外头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是别人，正是一贯谨小慎微，内向少言的沈云云。
她从来都是不怎么爱与外人讲话，甚至会扭捏，不自在的，此刻站在慈仁堂正门口，前后左右都是全然陌生的人，面前还躺了个无赖，脸上却满是坚定，一点惧色也无。
“你长了那一双眼睛莫不是用来呼吸的不成？”此人胡搅蛮缠，沈云云在一旁看了半天了，对他也没什么好话。
“我们主子是搭了脉才同你开的药，且医道讲究望闻问切，你这面相，不必十分仔细的看，都能知晓是什么毛病，叫你回去吃了药再来，是要再看用药后的情况变化，也好再给你调理至完全康复。”
沈云云十分耐心地同众人简单解释完其中的医理，回身望向堂内，声音比刚才又高了些，眼里含笑，“我们少夫人在京师时便行医济世，医术之高超，连宫中御医也自叹不如，去岁今年两场天灾引致的疫病，也都是她带着一众医者诊病开方，亲历救治的。”
一提起这两年几场大大小小的瘟疫，门里门外，无不哗然一片，不少人的目光“嗖”的一下就投向了堂内的叶桑。
“嚯，早就听说京城那边有一位女神医，不曾想竟到咱们这地儿来了。”
“去年要不是有京城发批下来的防疫方子，咱们云凛的百姓哪里还能逃得过那场疫病？”
“那时候我家隔壁的人也染了病，才一染病，不出几日就病得连床也下不了了……”
京城那位女神医，因着亲历主持了大疫的救治，声名远播，昊国上下是妇孺皆知，这里的百姓自然也是听闻过的，只是到底还未曾见过她。
如今知道了眼前的这位少夫人便是那名扬昊国的女神医，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众人原本各异的态度煞时统一了起来，对女子行医的偏见也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沈云云同叶桑会心一笑，复又看向了还斜躺在地上的男人。
登时态度大变，柳眉倒竖，眸光锐利，“随便找了个站不住脚的理由便揪住不放了，后头又避重就轻，不谈医术，口口声声只说女子怎样，女子怎样，简直是一通胡搅蛮缠！”
面前的少女年纪看着不大，却有这样强的气场，字字在理，噎得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就理亏，这会儿反驳不了，索性更耍起无赖，上前就要去抓沈云云，“瞎说八道什么，医术好又怎样，你们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一口一个少夫人，高门大户的，你们这是以势欺人！”
沈云云刚侧过身子要躲，视线未及之时，耳边已经传来了男人的哀嚎声，再看过去，只见他被踹倒在地，捂着腰腹直呼痛。
“哪里来的杂碎，敢在这儿撒野。”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云云跟周围的人几乎同时抬头去看，来人正是秦辰。
在他身后，缓缓从人群中走过来的，还有姬长夜和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