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即过,夜凉如水,宫宴如期而至。
此次宫宴依旧被许碧清交给了吴郡祁会同礼部协办,不仅要办,而且要大办,于是就有了这处处的张灯结彩,明幔飘扬。
廊内檐下的明灯比平日多了一重,四下流光溢彩,灯火通明,整个宫中都闪烁着熠熠辉光,华贵大气。
夜宴特意选在瑶华宫,原因无他,这合宫上下,唯瑶华宫内外都栽满了梅花,就连外头的花园廊桥旁边都种着梅花,冬日里便是宫内一绝佳赏景之地。
此时方才日尽,天色尚还带点昏黄余红,京中受邀的朝臣,王公贵族并内眷们,正三两相携,自外头园内往瑶华宫去。
步入瑶华宫,才一进宫门,两道相迎的宫女就足足有四十人,两列分立,满脸笑意柔声迎客。
“三皇子,周小姐。”
云浩天携周兮月一道迈入门内,宫人们自然认得他俩,纷纷福身行礼。
迈步进去,立时就感受到脚下的路与外头宫道全然不同,绵软厚实,踩上去格外柔软,低头一看,是如雪一般白的鹅绒毯子铺在地上,才能有如此感受。
周兮月一愣,抬眼四下张望,发现不止这里,整个瑶华宫内,哪怕是无人的偏僻角落,无不是铺了一层鹅绒毯子,雪白雪白的,和漫天的飞雪相映,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白色的鹅绒。
随云浩天继续往里走,边走边感慨许碧清的铺张浪费,“这未免太奢侈了些,就是要铺毯子,单在殿里铺着就好了,院子里又不常走人,这却是如何。”
云浩天不置可否,眼底多了几分深沉,在快要走到殿门口时,挽起了身旁人的胳膊,二人相携走了进去。
周兮月有一瞬恍惚,很快也坦然了,挺起了胸脯抬脚踏入了殿内。
“三皇子,周小姐。”
面对一个接一个的问安声,云浩天点头应过,此刻已过酉时,瑶华宫内已经坐了不少朝中贵人了,外头还在陆陆续续的来人,好不热闹。
寻了处妥当的位子落座,坐下之后二人才开始细打量四处的布置。
今夜的瑶华宫装饰繁多,就连各人面前用来盛放果品糕点的盘子也不用寻常的盘子,统统换成了琉璃盏,酒杯茶盏亦是用了上好的汝瓷。
“今儿不知太后要唱什么戏,如今这戏台子都搭好了,就只静等着观客来了。”
云浩天语气很是平淡,尾调上扬,带了点戏谑的语气,刚要抬手,旁边侍立的宫娥就已经察言观色地上前来为他斟了一杯茶。
奉上茶盏之后,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挨着坐的周兮月,遂上前为她也倒了一杯。
热茶冒着氤氲白雾,周兮月双手捧着茶盏捂着手,半张着口哈气,今日天冷,才从外头进来,手还是冰的。
殿内此刻人并不少,云浩天公然说这话,也不避讳旁人,到底让周兮月有些担忧,岔开了话题,“桑儿写信过来,说是他们已经到了北疆了,在云凛府住着。”
云浩天也不再提起许碧清,同身旁的人儿说起了叶桑,姬长夜的事。
“也不知那边气候怎样,天冷不冷……”周兮月吹了吹茶,轻抿了一口,缓缓眨着眼,“早年听人说北疆寒冷非常,不知比起京城怎样,桑儿又能否适应。”
她挂心叶桑,尤其是如今朝局动荡之际,许碧清掌握大权,底下的人苦不堪言,大计虽有,可实施总要时间,后面还要有什么风浪,谁也料不准。
满心惦念着这些,周兮月一时心情也有些黯淡,对眼前的华光流彩是半点欣赏的心思也没了。
一缕香气忽然钻进鼻子里,一丝一丝的朝人袭来,沁人心脾,也叫人觉眼前一亮,很是迷人。
又嗅了嗅这气味,周兮月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白瓷云水瓶,只见瓶内插了一支梅花,那瓶子的透白衬着红梅点点,煞是好看,气韵不俗。
顺着面前的黄花梨箭腿式半桌往左右看去,只见各人面前的小桌上都置了一个白瓷云水瓶,里头俱是一枝梅花,梅花枝子形态各异,带得枝上红梅也姿态非凡,散发出来的丝丝香气更是喜人。
收回了目光,周兮月禀了一口气,将杯中茶水饮尽,搁下了茶盏,自己也忍不住再次说起了许碧清,“这一场宴会下来,不知要耗费多少银子,国库本就不甚充盈,又值寒冬,各省的税收都少了不止两成……”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云浩天却悉已明白,心下明晰,嘴上也没说什么旁的话,只是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就任由着她造作,也没什么不妥。
登高跌重,自古以来聪明人无不是想要谁灭亡,就一定是将此人捧得极高,越高越好。
想到这里,云浩天从面前的琉璃盏里拾了一块切好的香瓜,自己吃了一口之后,又取了一块另递给周兮月,语气轻松,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一般。
“尝尝,这瓜倒是挺甜的。”
周兮月抬手接过,咬了一口,的确甘甜爽口,又啃了几口,很是满足。
今晚的戏台子上少不了人,她和云浩天,不如就安安静静的吃瓜看戏就是了。
这边两人忙着吃瓜,对外头陆陆续续进来的达官贵人,王公内眷基本上都是处以无视,有一定要过来跟前说话的,也不过是简单应上几句。
过了会子,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传入耳中,周兮月和云浩天放下手中的瓜皮,相视一笑。
人还没到跟前,听声音就已经知道是冯瑶了。
果不其然,两三秒之后,就见着冯瑶和叶柳生并肩入了殿内,目光再往后探去,却并不见冯将军的身影。
“兮月!”
冯瑶一进来就远远的看见了周兮月,朝人招了招手,拉着叶柳生快步走了过去,四下看看,择了周兮月旁边的位子落座。
这些日子冯瑶在府里没怎么出来过,因此她俩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儿借着这宫宴的机会正好见上一面。
“冯伯父呢,他今儿没来么?”
周兮月问着,旁边坐着一直不动声色的云浩天也朝冯瑶看了过去,等着她的回答。
冯瑶耸耸肩,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冯将军从来是心气儿很高的一个人,新朝起后,他自从一回来就称病不朝,对朝里的事情是一点也不想关注,又怎会愿意来今晚这场宫宴。
云浩天垂下视线,听着周兮月和冯瑶重新就瑶华宫今夜的布置谈论了起来,眼角余光看见前头陆续过去的衣摆,想来时候也差不多了。
一抬头果然见四下都坐满了人,宫女们前前后后的忙碌着,伺候着满座的贵人,静待着宴会开始。
外头飘起了小雪,雪虽不大,风却刮得人瑟缩起来,待人都进来得差不多了,外头再没有候着的时,宫人便将殿门阖上,冷风寒意顿时歇了。
殿内两边座后都燃了炭火,各处角落也都置了不少火盆,殿门关上后不久就烘热了,只留几扇明窗通风。
整个内殿都温暖起来,甚至还有些微热,周兮月抬手解了大氅,身后的宫女适时上前接了过去,放在了一旁的竹熏笼上用香烘着。
“太后娘娘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座中众人同时敛衣起身,方才还有些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一转为整齐的请安声,“太后娘娘千岁。”
面对满殿的官臣和王公贵族,许碧清气势拿捏得足足的,袖子一展,落座于上首的宝座上,“免礼。”
宫人掌扇分立两侧,威严而雍容华贵。
今日宫宴,许碧清却并未叫人抱了云存玉来,他年纪虽小,却也是这昊国名正言顺的皇帝,今日未曾出席,底下不免有人窃窃私议起来。
“瞧瞧她这样,莫非真把自己当了这昊国的皇帝不成。”
“若不是皇帝年幼,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还有那位摄政王……”
众人起身落座后,临近的人就说起了话,殿内地方极大,又离座上很远,说这些话许碧清自然是听不到的。
话才说到这里,那位戚贵忽然一顿,四下望了望,在席间寻到了风无涯的身影。
他眼下贵为摄政王,位高权重,正坐在殿阶下头前排的一处位子上,穿着散纹如意衫,外头只搭了件软毛织锦的披风,坐在席间很是显眼。
“今日将诸位请进宫里来,一则是新朝初起,哀家与在座的许多人并没见过,借着这个机会咱们也互相熟悉熟悉。”
许碧清一开口,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消失无余,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在座众人的表情神态,“二则是诸位为国朝尽心竭力,各位的功绩哀家都看在眼里,今儿特地请各位将内眷也一并带了来,便是为着封赏家人,咱们一道乐呵乐呵。”
语罢,她微微一扬手,李公公斜了一眼跟前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点点头,躬身退下。
很快就有数名彩衣宫女手捧盖了红布的托盘,从殿后绕过,鱼贯而入,自殿前分为两列,一列一边依次站在了席间诸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