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世坤到底是个帝王之身,一朝天子,自不会因为顾虑这些就轻易改变决定,旁的事上他糊涂,江山是大事,他还是有这点理智尚存的。
看了看许碧清,又看了看她怀中的孩子,云世坤逗弄孩子的手缓缓放了下来,收敛笑容,语气沉了许多,“不必说了,浩儿品性良善,朕清楚,就算是同太子有私怨,也不会牵连到孩子身上,至于清儿你……朕可以下一道诏书,保你周全。”
顿了顿,见许碧清张口还要说些什么,云世坤朝人摆了摆手,目光移到别处,“你先回府吧,朕累了。”
“我不走。”
许碧清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抱着孩子就站了起来,一脸决绝地望着云世坤。
立存玉为储君的事,看来云世坤是不肯答应的,但她不甘心,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见人不愿离开,云世坤身子往前倾了倾,费劲地喊人来,“来人,来人——”
这老东西,将了将了了还这般顽固不化,今儿这宫内朝中多少人都在,若是他叫人进来把自己带走,日后连个转机都不可能有了。
想到这里,许碧清心下慌乱起来,急中生智,抱着孩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再次带了哭腔,说出来的话却是强硬无比。
“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都对太子府虎视眈眈,三皇子在您面前自然是好,可在外对下时到底是怎样您又如何得知?他日登基即位,太子是护不住儿臣和孩子的,要是三皇子或姬家等人想弄死我们,哪里还用自己动手,只怕早就没我和孩子了……既如此……”
提及姬家,许碧清心里头的恨是真真切切的,声泪俱下是一点儿也不像演戏,“既如此,早晚都是一死,那还不如今儿我就和孩子一起死了,随着您一道去了,也不用到时平白再受那些人的羞辱折磨!”
说着说着,许碧清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眼神飘忽,盯准了一根柱子作势就要过去,“存玉啊,不是娘不喜欢你,是娘和你爹爹实在护不住你,娘先送你上路,然后再下去陪你和皇爷爷……”
说完之后,许碧清眼角余光瞅了瞅云世坤,见人已经急得往前坐了起来,作势就要把手里的孩子往柱子上摔去。
看着人手中的襁褓已有倾倒之势,云世坤急得大咳了好几声,伸出一只手,长大了五指想要阻止,“不要!朕答应你,朕答应……”
这话入耳,背对着他的许碧清霎时喜上眉梢,迅速收敛了喜意,仍旧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缓缓转过身,“父皇说的,可是真的?”
虽然是被威胁,但云世坤是一点法子也没有,这江山到底都是以后的事情,何况云存玉也是皇家的人,血统尤为尊贵,继承皇位本无不可,只不过他觉得存玉年纪尚幼,多有不妥罢了。
可如今这般境况,他总不想看见盼了好久的皇长孙和自己的女儿一起血溅当场。
见人不说话,似乎还有些迟疑,许碧清发了狠,一咬牙就真要把那孩子摔出去,身后立时就传来了极高的一声,“君无戏言!”
听见这么一声,许碧清这才作罢,假意安抚着怀里的孩子,紧紧抱着他重又回了龙榻边,“您先看看孩子,碧清去叫李公公来拟旨。”
语罢,也不容他再说什么,将怀中孩子连着襁褓一起轻轻放在榻上,就自顾自抬脚往外走。
许是感觉到了临死之人的沉沉暮气,孩子一放到云世坤身边,就吭吭哧哧地哭了起来,啜泣了好一会儿,最后竟成了哇哇大哭。
外头的人都好像充耳不闻一样,殿内孩子哭成这样,也没一个人进来看看或是怎样。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殿门被再次打开时,许碧清才带着李公公走了进来,手上捧着的却是一道早就写好的诏书,内容自是立皇长孙云存玉为储君,即皇帝位。
李公公在屏风前与许碧清相互对视了一眼,交换过眼神,点了点头,这才捧着诏书和玉玺往寝殿内室走去,许碧清自也跟着一前一后的进去。
到了榻边,李公公恭谨跪下,手捧圣旨,拉得平平整整的,上头的内容确是李公公的笔迹。
云世坤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圣旨愣了半天,终究还是从一旁站着的许碧清手中接过了玉玺,双手握着,十分郑重地盖了下去。
从皇帝手上接过玉玺,小心翼翼地包好之后交给了李公公,许碧清看着上头尚还微湿的玺印,朱红的颜色仿佛印进她心里一般,叫人喜难自胜,“谢父皇。”
“你回去吧。”
云世坤早已被刚才的那场闹剧磨得没了精神气儿,又在万般无奈之下换了储君人选,此时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是。”
许碧清并不在意这些,大事已成,她高兴还来不及,云世坤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因此当即就应了,上前万分小心地将孩子抱了起来,福了福身就带着李公公往外走。
“吱呀——”
殿门打开的那一刻,许碧清抱着孩子跨了出去,站在殿门口时,同投过来目光的一双双眼睛对视,硬生生是生出了一种傲视群雄的感觉。
这老东西一死,昊国的天下就尽在掌握了,这里的一些人一些事,看不顺眼的,从前有恩怨的,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
当真快意!
侧过身斜了一眼李公公,自己则抱着孩子稍稍上前了一步,站在了众人的正前方,仰着头一脸春风得意,傲气凌神。
李公公会意,将手上的圣旨展开,上前就朗声宣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字一句,清楚无比地念完之后,李公公在院中众人或惊喜或震惊的目光中,将圣旨合上,交给了许碧清身后站着的应淑容,“应姑娘,您拿好了,这可是关乎天下的诏书。”
应淑容敛去眸中喜意,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双手举过头顶,将传位诏书接了过去,随即乖巧地侍立在主子身后。
听着耳边不时飘来的议论声,有质疑的有不满的,更有赞皇上圣明的,明里暗里投过来的目光,她都无所谓。
如今是在乾清宫外边儿,皇上又尚未断气,理智尚存,这传位诏书又是李公公亲手所书,皇帝亲自盖了印的,又光明正大地在这儿宣读过了,自然不惧任何流言蜚语。
见人没有动作,李公公却是十分懂得察言观色,懂分寸得很,清了清嗓子,朝着左右议论中的众人说道:“皇上如今就在里边儿,这诏书是咱家亲笔所写,更是皇上的圣意。诸位大人再有不信,或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想法,大可直接面见圣上。”
这话一出,方才还有点声音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此刻许碧清抱着云存玉站在那儿,睥睨众人,怀中抱着的,仿佛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什么熠熠闪光的天下至宝。
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在右侧最前面的几排里瞧见了姬长夜,身侧站着的便是云浩天等人。
许碧清嗤鼻一笑,抱着孩子款款从人群让出的道路上走了过去,在路过几人身边时,故意放缓了脚步,侧目而视,眼中尽是高傲和轻蔑。
过不了几日,这天下就都是她许碧清的了,这些个人不过就是小喽喽,碾死他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许碧清心中畅快,眼下也喜得没精力再理他们,只挑眉看了为首的云浩天一眼,便抱着孩子大步往外走去。
出了乾清宫,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然黑尽了,宫中四下已经上了灯,朱红色的宫灯里闪烁着黄色的光芒。
蜡烛的灯影映照在红墙上,照着墙内垂下的柳枝斑驳点点,叫人看得迷离恍惚。
又走了几步到了软轿前,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了应淑容抱着,许碧清搭着小太监的手才要上轿,就听见不远处呼哧呼哧的有人赶过来。
不免动作一顿,侧过身目光绕过软轿朝那边看去,不是别人,正是云凌天。
“父皇呢,父皇在哪儿?”
他脚下步子很快,却又并不稳,轻微有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原本在醉春楼正听着曲儿喝着酒,就那么被人从位子上拉了过来,来的路上就听说了皇上估计快要不行了,心里头到底也焦急。
一听见是云凌天的声音,许碧清的脸色就不怎么好,待人到了跟前,那一身酒气扑鼻而来,她霎时脸色一沉,没好气地斥责,“这又是被人从什么腌臜地儿拽过来的,父皇?你心里还有你父皇?”
嘲讽似的笑了一声,许碧清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戏谑,从前到底还要顾忌着他几分,到了现如今,传位诏书已下,明日便会昭告天下,人尽皆知,这太子已成傀儡,早就不足为虑了。
云凌天这时才来,诏书还未出宫,自然没有听到消息,纵然心有不满,此刻却只是紧着皇上如何,遂只看了她一眼,急得“啧”了一声就抬脚往乾清宫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