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微微一笑，安抚性地拍了拍姬长夜的手，“没事，我信你。”
说罢，她顺从跟着前来的衙役一道儿过去，神色安详，一路无话。
到了三法司，司中早已备好一切，一边是叶桑，一边则站着几个打扮破旧的百姓，想必就是此次递诉纸的人了。
叶桑不动声色地看了几人一眼，视线忽的顿住了。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旁边的一个女子有些不对劲，那女子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悲伤，可悲伤中分明又带着些畏惧。
她在怕什么？
还没等叶桑想明白，公审就开始了。
在纷杂中她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看向刘氏——也就是那个有点奇怪的女子眼中，便多了些心疼和可怜。
“还请青天大老爷明察啊！”
叶桑正细细想着事情，忽然听得刘氏旁边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高堂之上连连相拜，看着情真意切。
这一切看起来好似没有任何问题，可细细看来，却总让人觉着期间透着些不对劲，只是让人猜不明白。
究竟是怎么回事？
城郊，一处偏僻小院里，充斥着愁云惨淡。
刘氏坐在地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只觉自己哭都哭不出来，眼泪好像随着儿子的死亡一起蒸发掉了，她环顾四周，内心只余茫然。
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发展至此的，她并想不起来。
上午才咬咬牙用家里仅存的积蓄给孩子安置个体面地方，晌午过去却还觉着院中有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小身影。
音容笑貌犹在，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吱呀——”
恰逢此时，院子大门忽的响了一声，在这寂静白天中显得有些刺耳。
刘氏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站起身来，睁着一双红肿的泪眼看过去，眼中蛮是惊惶，“谁，是谁？”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就在刘氏惊疑不定，最后只好安慰是自己疑神疑鬼，误把风声听错的时候，外头却鱼贯而入几个大汉，各个威武雄壮。
为首的那个倒清秀些，只是瞧着狠厉眼神，显然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刘氏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寡妇，辛苦拉扯孩子多年，平时里唯唯诺诺，从不惹是生非，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就被吓的呆在原地，做不出动作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这……这是强闯民宅，小心我报官！”
她踟蹰许久才鼓起勇气，咬着牙，颤颤巍巍地甩出这句话。
不同于刘氏的紧张害怕，这几个大汉，大摇大摆地进了她的院子，面上却丝毫没有进了旁人屋子的畏惧和不安，反倒坦然得很，“这位嫂嫂，你先别害怕嘛，咱们把事情好好说清楚，讲明白，到时候你就明白我们的意思了。”
饶是听到了几人这般形容，刘氏心中的害怕也丝毫不见消减，反而是愈演愈烈。
“有什么事情好商量，你们这样闯进来，是想要做什么？”
说着，刘氏藏在桌下的手边一直抖着，配着她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看在别人眼底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我听说，您儿子昨天吃高麦吃死了？”
一听这话，刘氏眼中便有些慌乱，“我，我也不清楚，高麦不一定有什么问题，兴许是因为吃了其他的肮脏东西也说不定……”
不争气的东西！
为首的大汉在心底暗骂一声，看着刘氏的眼中也添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他在脑海中构思片刻，才道：“话不要这么说么，你儿子确是前几日吃了高麦，也确是吃死了，那怎的就不是因为吃了高麦死的？”
“退一万步来讲，此事总得追查个水落石出吧，你就不想给你唯一的儿子讨个公道吗？”
说这话的时候，大汉心中也在飞速思量着。
这刘氏是个苦命女人，幼年丧父丧母，好不容易嫁了人，丈夫还早早就一命呜呼，眼下就连唯一剩下的儿子也已死去，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而这样的人，孑然一身，没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正是他们拿来利用的最佳人选。
眼看着随着一句句劝说，刘氏的神色有所松动，大汉忙趁热打铁，“如何，你要是想讨个公道的话，我们可以帮你。”
谁知都到了这时，刘氏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罢了，此事本就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
刘氏睁着通红的泪眼，“幼年丧父，青年丧夫，如今又丧子……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不然不会屡屡克死家人，这是我的命数，又去哪里讨公道，去找老天爷吗？”
没料到刘氏这般软弱，连上公堂去告的勇气都没有，大汉气得在地上啐了一口，“这话怎么能这么说，若是按你这意思，一切都怨你，那高麦怎么办？”
说罢，意识到自己有些说露馅了，大汉索性也就不伪装，露出了原本的狰狞面容。
“今天这事由不得你选择，若你同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你不同意那也没有法子，总之我们是一定要带上你的。”
在旁的其他几人也露出狰狞神色来在旁连连劝说，“识相的现在就跟着我们，还能顺顺利利为你儿子讨回公道，若是惹得我们不耐烦了……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刘氏睁大了彷徨泪眼，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那些人再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索性拿出一个荷包，甩在她面前，荷包口并没有封的很严实，露出里头银闪闪的物件，看着让人垂涎三尺。
“只要你乖乖听话跟我们走，这些银子不过只是定金，日后还有大把好处在等着你。想明白了吗，你一个弱女子，可是很难独自生存的。”
在这么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刘氏原本坚决的态度，也慢慢软化了下来。
她踟蹰片刻，终于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眼看着刘氏松口，几个大汉欣喜对视一眼，知道此事已然成了。
“你要做的十分简单，只需跟着我把事实陈述一遍罢了，届时我会假装成你的丈夫，其他人也会假装成你的亲戚和你一起上诉，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为首的大汉道：“而你，只需要真情实感表现出丧子之痛就是。”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下，配着威逼利诱，刘氏的心里渐渐有了松动。
她开始相信此事确实是因为叶桑以及她研制的高麦而起，也确信自己的孩子成为了这件事情当中一个无辜的牺牲品，所以才愿意跟着那几个大汉到处奔波，申诉申冤。
可随着事情越闹越大，刘氏渐渐慌乱起来，眼前这结果，当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她只是想寻个公道正义，怎的却越来越偏，让人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大对劲，好似在一派和平的表象之下，暗暗隐藏着危机。
刘氏混沌的大脑看不出这其中算计，只能是浑浑噩噩跟着那些个大汉，他们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活像个行尸走肉。
正在此时，外面却传来衙役的请安声，“姬大人。”
随着声音传来，只见姬长夜挺直腰板，沉色走到一旁，看着威严不可侵犯。
“你们不必紧张，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接着审你们的就行。”
瞧见周围的人都在瞧他，姬长夜倒仍旧是一脸冷淡，只淡淡甩出这句话，便坐在旁边安静不语。
可他单单只是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气场，让人瞧着就觉着不容小觑。
姬长夜的前来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在骚乱片刻之后，大堂便又恢复了原本的安宁，接着正常审讯。
他默默坐在旁边，眼睛却如鹰隼一般，观察着堂下之人。
半晌，姬长夜的眼睛忽的扫到了什么，神色一凝。
只见在场有一个女子和男子，据他们说是夫妻关系，可他们瞧着关系却并不算太过亲近，并没什么夫妻的感觉。
不仅如此，也不知是不是姬长夜的错觉，他总觉那女子看着男子的目光有些……不大对劲，甚至还透着些畏惧。
“我方才来的迟了，没能听到此次案件的经过，若是顾大人方便，可否再将此事叙述一二？”
姬长夜毕竟是少将军，顾司直自然会给他些薄面，听到这话后当即痛快回应。
“此人名唤刘大，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妻子刘氏。二人育有一子，名唤刘硕。”
见姬长夜面色如常，顾司直方继续说道：“就在昨日，刘硕因误食中毒，不治身亡，刘大和刘氏认为此事乃是缘由高麦，这才有了今天这桩案件。”
“明白了，多谢。”
姬长夜点点头，目光淡淡向刘大几人巡视一圈，在刘氏那略做停顿。
刘氏本在发呆，谁知竟然一下子和姬长夜的目光对视上了，当即有些慌乱，目光也添了些躲闪，不敢再和姬长夜对视。
瞧着她这般模样，姬长夜目光一凝，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刘氏的目光有些不对劲，连同着今日对簿公堂这场案件也透露着些蹊跷。
他信任叶桑，知道高麦绝无可能出现问题，也决意想给叶桑个清白，而眼前的刘氏让姬长夜意识到，他寻到了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