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谈完事情,已经到了酉时初刻,送走了陆大人,云凌天才回了书房同许碧清说起方才的事,问着她的意见。
陆大人素来如此,许碧清已经习惯了,因此在他面前,他与云凌天说话时她也并不插话,哪怕是再有话要说,也无不是等到陆大人走了之后,单独同云凌天说的。
“您说说这陆大人,明明每次得的话也是我同你说的定的,却还非要将太子爷您请回来,当真是老迂腐。”
人走了,许碧清便是一通埋怨,愤愤地坐在云凌天旁边位子上,气鼓鼓地盯着眼前的地毯。
云凌天好言好语安抚着她,等她气消了此事也就翻了篇,接下来便是些老生常谈的道理,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放在心上,回头我行我素,该如何还是如何。
却说陆大人被苏严引着离了太子府,西角门外头就有陆府的轿子候着,眼睁睁看着人上了轿子,被轿夫抬起来时,苏严才放心地准备转身回府。
谁知前脚才踏进去,身后就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苏大人。”
这才送走了陆大人,他竟未注意到跟前有人,也不知那人在此处多久了。
因此,苏严霎时心中一惊,回头一看,见是叶项伯,不由得一愣,“叶老爷?”
叶项伯嘿嘿一笑,眼中神情却并不简单,不由分说就上前几步,从苏严的面前走了过去,迈进了西角门内。
进去了才回过头看他,语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我要见太子妃。”
苏严本想拒绝,还未开口就看着人抬脚径直往前走,好似连路都不用他带一般,没有来得及拒绝就听得前面人扔下一句“有劳苏大人”,只好硬着头皮有些懵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一边走着,一边疑惑道:“叶老爷这般匆忙找太子妃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毕竟先前许碧清同叶项伯交集甚密,这会子叶项伯态度强硬要金山,他自也不好拦着,只好先问一问缘由。
叶项伯听了问,只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苏严,并没有回话,眼底深处滑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昂首继续往前走。
二人从西角门进去,踏入长廊后没一会儿就到了太子书房外。
快到门口时,叶项伯刻意放轻了脚步,细听着里面的动静,确认没什么旁的人后,才回头瞥了一眼苏严,踏入了书房内。
一进去就迎上了许碧清有些讶然的目光,叶项伯微微朝人揖了揖,“见过太子妃。”
“你怎么来了?”
伴随着许碧清有些诧异的声音,苏严跟在叶项伯身后,一抬头就对上了她质疑和不满的目光,只好摇了摇头示意拦不住人。
见人眼色,许碧清颇为无奈地撇了撇嘴角,面上的烦躁之意十分明显,丝毫也没有碍于叶项伯在场而收敛的意思。
深吸了一口气,朝苏严递了个眼色,待人将门从里面关上后,书房内此刻只剩下了她,苏严与叶项伯三人。
门被关上之后,叶项伯才有了些紧张,整个人的状态却还是方才进来时的成竹在胸,昂着头一点低微也不见,不由得让许碧清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重。
“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许碧清也不怎么理他,自顾自地落座,端起桌上的茶盏,也不喝茶,只是手指抚摸着杯壁,眸光深邃。
叶项伯回过头看了一眼苏严,又看看许碧清,听人说了不碍事之后,才上前一步,离她近了些方开口,“太子妃到了今日这样尊贵的地步,少不了草民的一份心,如今这寒冬腊月的,昊国上上下下日子都难过,草民最近手头也紧,您看……”
来要钱的?
想到这儿,许碧清也是顿时松了一口气,既是来要钱的,那便没什么大事,抬眼看向苏严,让他去依着往例准备银子。
对上目光,苏严弓身应了,刚要退下时却忽然听见叶项伯的声音又传到了耳边,“且慢——”
苏严不由得顿住脚步,转过身颇为疑惑地看向他,几乎是同一时间,许碧清也看了过去,“怎么?”
叶项伯缓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稍稍扬了扬下巴,十分理所应当地说着,“太子妃平时给的那点儿银子哪够呀,您看,您如今得到的这些,可不是当时可以比拟的吧,俗话说水涨船高,您这水涨了,我这船是不是也应该……”
看出他的意图,许碧清也并不犹豫,更不欲与他多作纠缠,想他不过一介平民,便直直问道:“你想要多少?”
见人问了,叶项伯脸上堆起了笑容,却看不出半点讨好的意味,语气是既坚定又透着点非答应不可,“一万两。”
“一万两?!”
见人狮子大开口,许碧清手上动作一顿,眸子不由自主深了深,“你莫不是疯了,一万两?”
她自是不敢相信,前些日子还畏畏缩缩的人,怎么今儿到了面前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叶项伯微微扬起唇角,似乎很是玩味,“若是消息准确,方才出去的人,是陆大人吧?”
顿了顿,无视掉许碧清震惊的目光,叶项伯来回踱了几步,一点儿畏惧之心也没有,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还有吴大人,陈大人,没错儿吧?”
他只自顾自说着,全然不曾注意到身后苏严一瞬间警惕起来带着忌惮的目光,脸上还是一副洋洋自得,若有所恃的神态。
许碧清眸子微微张大了些,面上的惊讶很快被她有意掩下,语气也如叶项伯所料,冷淡了不少,“一万两银子,晚上谴人给你送过去。”
说着,许碧清又带着十分的警告狠狠瞪了他一眼,先前的表面和气竟是一点也不顾了,“叶老爷活到了这个年纪,也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拿了银子,就应做该做的事,不要再节外生枝。”
见她爽快应了,叶项伯有一瞬的错愕,却又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念,毕竟她与朝中内外大臣勾结,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中,就是坐实了结党营私的罪名,他不信她敢凭借着云世坤对她的宠爱去冒这个风险。
因此对她的爽快利落毫无怀疑,脑子里已经想着那一万两银子了,这样的大数目,早就像天上掉下来无数金元宝一般,将他几乎要砸晕过去,脸上只剩下了笑,“聪明人,太子妃果然是聪明人,做了这么多事情,若是到了现在皇上才知道了您身份有假,又有拉帮结派之嫌,您说咱们那位圣上会作何抉择呢?”
笑着将心中所想一气儿说了出来,叶项伯此刻得意忘形,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许碧清淡淡扫了一眼叶项伯,其实并不将人放在眼中,却故意装作一副被抓着了短处的头疼模样,恹恹道:“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客栈吧。”
说着,她也不抬头去看他,丧气地坐在位子上,一手撑着头,更叫叶项伯心中兴奋起来。
想来自己这小辫子抓得是当真高明,这么一则,便是到了云世坤面前,也是没得说的,任她怎么推脱也推脱不开的。
面上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小人得志的感觉,“是是是,太子妃好生歇着,草民就不打搅您了。”
语罢,叶项伯四下看了看,侧过头对上苏严冷冷的目光时也毫不在意,这时才有了几分恭敬的退了出去,毕竟借此敲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还能不许人家不高兴了么……
叶项伯才退出去,许碧清就朝着苏严使了个眼色,叫去送他,袖子下紧攥着的手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便松开了,她也并不担忧。
外头隐隐约约还传来几道叶项伯的声音,瞧着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许碧清这会儿才咬牙切齿起来,凤眸半眯,尽是阴险之气。
透过窗牖往外看了看,见天色将黑未黑,问了婢女,知此时方酉时过半,许碧清唤婢女将手炉里的炭换了新的,等着苏严回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人还没到门口,许碧清就已经若无其事般淡淡开了口,“人走了?”
“走了。”
门前廊下具已点上了灯,烛影幢幢,苏严的身影映在糊窗户的绿纱上,一边应着,一边迈步进了书房。
苏严才在屋子里站定,就听见许碧清不知道同谁缓缓说了句“天黑了”,随即目光便投了过来,虽然跟了她这么久,可还是被人眼中寒意吓到,身子不由得一颤,很快情绪就平复下来。
许碧清轻呷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呼了一口气,因才喝了热茶,呼气时在空中形成了薄薄的水雾,“你听过那句话吗?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她后面这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苏严愣了几秒,几个呼吸的空当,才反应过来时就听见许碧清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切,“我平生最恨受人威胁,他不过一介平民,哪里的勇气来敲我的竹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