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忖度片刻,见云世坤回过神来,方才轻吸了一口气,上前弓身将画册递了过去,“皇上,您要的东西。”
接过画册,云世坤前后翻看起来,边看边说道:“这些事怎么也不见有人提,悄悄的把事就办了,难怪啊……”
难怪是他的女儿,也不愧是。
因着心内存疑,云世坤自晚宴后,次日醒来,一早就派了人去暗中盯着许碧清,又派宫里一位画师跟着,将其言行举止可书可画的点全都记画了下来,以便他参看。
“朕要好好瞧瞧。”云世坤来回踱步,翻看着手中画册。
翻着翻着,他的眼里逐渐生出了些骄傲和自豪之色,脸上尽是笑意,时不时还啧啧称赞。
看着皇上的反应,李公公有些懵,但也知道不可随意揣摩圣心,便只当自己没看见。
云世坤捧着画册复又坐了下来,觉得有些口渴了,便要茶喝,“茶。”
一侧侍立的宫女早就备好了茶水,此刻温度正好能入口,忙倒了一杯茶,谨慎地将茶盏奉到皇帝跟前。
云世坤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咂摸着茶的味儿,也品着画册中大大小小事情的味道。
反复又看了许久,云世坤终于放下画册,思索了片刻过后,朝着李公公吩咐道:“朕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京中官眷了,前朝的事也离不了这些女眷,万不能冷落了。”
说着,站起身来,将画册毫无掩饰地递给了李公公,大步走出了亭外,“明日召她们入宫,五品以上的都叫来,宗亲内眷也别忘了。”
李公公弓身应着,眨着眼细细记着皇上的话,这一句宗亲内眷可是点明了圣意,他当下便又清楚了几分。
虽已将至酉时,太阳渐西之刻,但云世坤的话一出口,才酉时二刻,圣诏便由专人传到了每位需待召入宫的官眷府中。
次日即至,宴会设在未时初刻。
堪堪午时初,受召的女眷们便已到了一大批,在宫女的带领下到了朝花宫,是此次宴会的地点。
因着是宫宴,又是皇上特地召的官眷及宗亲内眷,故而后宫各宫的娘娘们,无论品级大小,纷纷到场列席。
时辰尚早,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才开宴,皇上自然还未来,朝花宫内却已经热闹非凡。
宫门口,叶桑携角梅,冬九一道入了朝花宫,见院内四处都挂着彩球,上头坠着些浅粉色的带子,无数宫人侍立两旁,远远地便听见殿内传来谈笑声,气氛好极了。
见是叶桑,看着很是精明的为首的宫女忙迎了上去,十分恭敬地行礼,脸上是得体而不显谄媚的笑容,“少夫人,两位姑娘。”
宫女一边称呼问安,一边笑吟吟地引着三人往殿内去。
这姬将军府是何等的荣耀贵族,叶桑更是堂堂的将军夫人,她的这两个心腹丫头也是时刻跟在身边,京中几乎无人不认识她们,俗话说丞相门前七品官,外人对冬九和角梅自然也高看一眼,需给几分面子和尊敬。
方入殿内,几人便瞧见许碧清被一群贵女围在中间,言笑晏晏的样子十分显眼。
叶桑有些微愣,太子府近些日子地位并未恢复,这些趋炎附势之辈怎这么迫不及待就又开始讨好她。
跟着宫女的指引入席后,叶桑的目光才从许碧清身上收回来,回过头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冬九和角梅。
两个丫头相互对视一眼,她们主仆向来心意相通,此时已然明了了主子的意思,角梅遂朝冬九颔首致意,自己则悄悄退了出去,寻宫中的人打探消息。
看着角梅动作并不显眼地出了殿外,叶桑端起桌上宫女才奉上来的茶盏,拨了拨茶盖,羽睫微垂,氤氲的雾气迷蒙了双眼,看不清眼中神色。
叶桑自顾着喝茶,并未注意到那边的许碧清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身后的七八个贵女也跟着走过来。
人快到跟前时,听见冬九一声轻咳,叶桑这才抬眸,一群人身影撞入眼中,她不由得怔了一下,才将手中茶盏放下。
瞧着她那模样,叶桑本已做好了应对冷嘲热讽的准备,可许碧清接下来的话实在是让她措手不及,“正巧少夫人今儿也来了,你我之间有些误会,前些日子碧清本欲上门赔罪,偏身子不爽,今日借着圣上之召,特来赔罪。”
说着,许碧清摆了摆手,身后的婢女便捧了一个盒子出来,她竟接过锦盒亲手递了过去,低眉顺眼的让人看着就舒坦,“碧清不才,并无大志,平日出府只在兰枝坊内做做胭脂水粉之类,这一盒都是新出的几样,还望少夫人不嫌弃。”
许碧清这副模样看在叶桑眼里,可谓是性情大变,让人不寒而栗。
跟前这么多人看着,今日又是皇上设的宫宴,叶桑自也不欲惹事,扶着冬九的手站了起来,示意她将东西接了过来,方笑道:“太子妃客气了,你我之间原不过是一些小事,没什么的。”
听着二人教科书式的客套话,周围的贵女们也不嫌烦,只在一旁附和调和,说得她俩关系似乎要好上天了。
因着未时将至,许碧清又与旁边几位说笑了几句,同叶桑道了谢,才与那些人各自落座了。
看着她的身影,冬九暗暗翻了个白眼,眼角余光瞥见角梅自殿外走了回来,手上端着一个琉璃嵌锡花的杯子。
到了跟前,角梅福了福身,将杯子递给叶桑,见人眼中疑色,方朗声说道:“少夫人头可还晕吗,奴婢看着人烧开的水,并无问题的,您放心喝些。”
这话入耳,叶桑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喝了口热水,身子稍稍往后靠了靠,悠然闲适地看着殿内人来人往。
角梅也就顺势站在了椅子后头,用很小的声音跟叶桑说方才打听到的消息。
听着角梅说许碧清悄悄设了粥棚,又广施银钱,皇上赏了一大堆东西给她,叶桑恍然大悟,难怪刚刚许碧清一反常态,竟来与自己赔礼道歉。
她也定是料定了今日朝花宫人多,自己不会拂了她的面子,因在宫中又好让云世坤知道,才选在了这样的时机。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殿中央站着说话的几人立马回到了各自的位子上,一群人齐齐行礼,“皇上万安。”
“免了。”云世坤大手一挥,一撩袍子落座在主位上,目光在殿上众人间扫视了一圈,扫到许碧清时明显多停留了几秒。
李公公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对他这些细微的表情心思了然于心,脑海里又想起那份画册,心中暗暗感慨。
他虽不太明白,但也感觉出了其中一二,看来这许姑娘怕是要一跃而起,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却说许碧清,随着众女一道落座后,这会子一直是低头含胸,只静静坐在那里,眼睛盯着面前桌上的瓜果糕点,并不扎眼。
方才朝花宫内发生的事情,一应都有人报给了云世坤,包括许碧清携了礼当众向叶桑赔罪一事,一字不漏地都进了他耳里。
宴会照常进行,今日有所不同的是,相较往日,后宫的妃嫔们话多了些,云世坤倒也很适应,只是目光多数在许碧清身上。
他是越看越觉得许碧清像自己,像温锦绣,越发觉得从前是自己带着情绪审视她,实在是有失偏颇。
想着,云世坤捏起了一颗葡萄,目光重又回到了殿中央正跳着《采桑》的舞女身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表演。
叶桑全程端坐在那里,感受到许碧清不时投来的目光,心下五味杂陈,却也并未有所动作。
一晌午的时间过去,宴会结束后,云世坤兴起,又带着后妃与在场女眷往御花园游玩。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在御花园的大道上,这两日天气放晴,难得地上没了雪,园中亭阁处,无不栽种着各样梅花,颜色各异,很是奇特。
“宫里的花打理得真好,如此寒冬腊月,花开得这样可人,枝叶也修剪得生动,正显我昊国海清河晏,君主贤明呢!”
走在前面的一位夫人率先开了口,站在一树梅花跟前啧啧称赞,话一出口,就夸得云世坤心里头美滋滋的。
他自是十分受用,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刚要开口就听得那夫人身后传来了柔柔的声音,有些耳熟,“陈夫人说得很是,前些日子虽闹了雪灾,可昊国乃是百年大国,自有上天庇佑。何况我泱泱大国,邻国无不尊重朝拜,一方有难,八方相助,如今显见的已恢复元气……”
顿了顿,许碧清自人群中走了出来,离云世坤很近,面上是得体又温柔的笑容,声音更是柔柔的,听得人格外舒心,“就如这御花园的梅花一样,迎寒盛放,处处都透着生机,喜人极了。”
云世坤听得龙颜大悦,周围的一众女眷连带后妃却都不那么自在了。
好话都叫她一个人说了,她们可不就成了今日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