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却猛然戛然而止。
周兮月背后一袭冷汗,这才忆起,前几日的事情,到底是不能与任何人说的。
脑海里拂过那一日与姬长夜同行的那个男人,周兮月浑身一抖,浑身的鸡皮疙瘩随即而起,她连忙搓了搓忽然发寒的身子,低声地说道:“怎么就忽然间冷了呢?”
一眼便看穿她在转移话题,叶桑也没戳穿,只是瞧着她,目光轻轻浅浅,却仿佛要将她看透了一般。
对上她的眸,周兮月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解释的话,却见她顺着她的话头,盈盈笑道:“既然觉得冷,我们就回屋吧。”
她不追问,周兮月反而有许些不自在了,问道:“你不问问前几日发生了什么吗?”
叶桑笑笑:“你若是想说,必然会和我说的。”
周兮月松了口气,二人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走进屋,翠竹正在帮李氏拭面。
李氏有孕,这几日孕吐明显,精神反倒不似前几日那般好了。
她半瞌着眸,在床上前面,听到屋外的脚步声,眼睑动了动,却装作未闻。
见状,翠竹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头,见自家小姐和叶桑走进,福了福身,道:“小姐,叶小姐。”
见李氏闭眸歇着,周兮月低声问道:“母亲如何?”
翠竹无声地摇了摇头,周兮月眼底划过一丝示意。
知道李氏明明醒着却不愿意见她们,叶桑顿了顿,转头看向翠竹,问:“伯母,这几日身子如何?”
“吐得厉害,好在寺里伙食清淡,夫人多多少少吃了些。”翠竹回答,说着,为叶桑和自家小姐倒了热茶。
寺庙的生活到底是不如府里的,屋里的暖炉并不够热,进屋的时候,叶桑和周兮月并未脱下外衣,只是稍稍将落在衣上的雪轻轻打落了下来。
李氏装作不醒,叶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兮月略带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叶桑温和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出声。
气氛宁静,唯有热茶的水雾在空气里飘逸。
见二人无言,翠竹无声地看了一眼李氏,便悄然退下。
热茶下肚,温暖着她的心扉,叶桑垂眸看着查面上浮动的茶叶,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她的心沉淀了下来,低着头,忽然开口说道:“月儿,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闻言,周兮月诧异地抬眸看她,便见她捧着热茶,面容在水雾中分外恬静,连带着心也跟着宁静了下来。
“什么故事?”
“从前,有只蝎子要过河,他向善良的青蛙求救,青蛙问它,你有毒,万一你蛰了我怎么办?蝎子说,我蛰了你我也会沉入河底的。善良的青蛙觉得有道理,于是背起蝎子过河,你猜结局是什么?”
叶桑的声音一顿,抬眸看向她。
周兮月思忖了片刻,猜:“他们成功过河了?”
她以为叶桑会给她讲个结局美好的故事……
哪知,却见叶桑笑了笑,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了一句:“它们游到河中,蝎子还是蛰了青蛙。”
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周兮月愣住,但她并不是什么愚钝的人,也就在那一刹那,她仿佛明白叶桑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她一顿,张了张唇:“桑儿……”
叶桑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着自己的故事:“在沉入河底的那一刻,青蛙问蝎子,为什么明知道会沉入河底,你还要蜇我?蝎子缓缓却说,因为这是我的天性。”
伤害是天性,既然是明知道是伤害,为什么还要去承受?
周兮月一怔,半晌没有吭声。
床的那头,李氏抓着棉被的手紧了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松开。
而此时,叶桑的话锋又是一转:“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另一个结局……”
周兮月一愣。
“青蛙知道蝎子会蛰它,便将蝎子背到了河中的一片荷叶上,躺在那里。蝎子问,我们不过河了吗?青蛙说,会过的,等你确定不会蛰我为止。蝎子着急,却一直做不出承诺,最后青蛙就一直趴在那里静静地等……等啊等,青蛙到底没有等到蝎子的承诺,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是被太阳晒死了……”
这个故事说完,不管是周兮月,还是李氏皆是失怔。
叶桑见她们沉默,抿唇笑了笑,将桌上的那杯热茶喝完,最后便推开门离开了。
有些话,她不清楚自己该不该说,但到底还是选择说了。
她走至门口,一直沉默假寐的李氏忽然开口,问道:“那如果蝎子做出承诺了?”
叶桑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垂眸看着自己露在裙摆之外的绣鞋,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却是语气甜腻地说道:“蝎子蛰人是天性啊……”
蝎子蛰人是天性,做出承诺又如何?
选择相信,伤害的人还会是自己。
语落,屋内一片死寂。
身后,周兮月看着她的背影,满眼复杂。
叶桑不再逗留,推开门走了出去,周兮月看了屋内的李氏一眼,起身送她。
一直在院外等候的角梅和翠竹见二人出来,连忙撑起伞,走至身旁。
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寒风,直接将叶桑脸上的从容吹得烟消云散,见叶桑难受地蹙着眉头,一脸的委屈。
许是那表情太滑稽,角梅忍不住笑了笑,连忙将毛脖子围在她的脖子上,系好,抿笑劝慰道:“小姐,不冷不冷。”
脖子毛茸茸的,顿时温暖了不少,听出角梅语气里的调笑,叶桑瞪了她一眼:“不许笑。”
角梅满眼认真,两只手指并拢比在耳侧道:“小姐,没笑。”
但眼底藏不住的笑意,看的叶桑哭笑不得。
她们准备离去,周兮月将她们送至寺门口,一路上,周兮月魂不守舍,眉宇间多了几分沉凝。
一旁的翠竹小心翼翼地撑着伞,也闷声不语。
走至寺门口,四人停下脚步,周兮月才回过神来,对上叶桑万般宁静的眸,面容一松,道:“这几日清禅大师的讲课已经结束,我们继续在呆下去,只怕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所以……”
得知怀孕,李氏便一直不愿意再次逗留,周兮月怕会传出风声,也只能依着李氏。
但到底叶桑之前说的那番话,让她产生了希翼。
李氏并不是愚钝的人,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闻言,叶桑点了点头,对上她一片清明的眸,只道了一句:“月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就算是身为女儿,周兮月也没有帮李氏决定命运的权利。
听明白她的意思,周兮月笑了笑:“我明白。”
但明白是明白,她又何尝不希望李氏能够有更好的选择?
二人说了几句,叶桑和角梅离开。
身后,周兮月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明艳的杏眼眸里闪烁不定。
直到一旁的翠竹轻声提醒,她才回神,回去的路上,她忽然问道:“翠竹,如果明知道会被伤害,却以及奋不顾身,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会问起这个,翠竹茫然眨了眨眼睛,半晌,却听到自家小姐自言自语道:“是因为爱吧,飞蛾扑火不就是这样么……”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丝丝的困惑,和不确定。
翠竹更加茫然,却没有吱声,默默地走在她身侧为她撑伞。
一路下来,周兮月脑海渐渐明晰,变得通透,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她忽然停下脚步,难受地低语了一声:“我果然不了解娘亲……”
她以为娘亲是想要得到那个男人的宠爱,所以奋不顾身地想要生下孩子。
而如今,她却忘了,娘亲是和那个男人一路走过来的人,那样的感情就算那男人再伤害她,她也无法割舍吧……
她该理解的,不能如此果断地要求娘亲断了这个感情。
想着,她自嘲地笑了笑。
桑儿的那个故事,不仅仅是说给娘亲听的,也是说给她听的。
闻言,翠竹默然,见伞下,她杏眼明亮,仿佛天地之间都多了几番色彩,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家小姐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了……
……
一路下山。
叶桑想到自己之前讲的那个故事,也有些晃神。
这故事是前世听来的,那个时候,她不明白,只天真地觉得,青蛙是幸福的,最起码不管哪种选择,它都能够和蝎子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仿佛,上辈子,她确实心里有一个奋不顾身地想要与其同生共死的人……
他……是谁?
重生多年,连带着前世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拧眉,只觉得心头莫名涌出一股酸楚。
这种感觉仿佛在哪里出现过……
脑海里忽然拂过梦里那个站在她坟前的人影……
那一瞬,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一阵钻痛,仿佛一根针刺入了她的脑门……
“啊!”
她痛苦地叫了一声,抱着头,忽然直直地倒了下去,隐约间,仿佛听见角梅仓皇又无措的叫喊“小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