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郇停住,侧身,扭头。视线与女孩的视线交汇。
他垂眸往下看,女孩身前,正放着他刚才特调的长岛冰茶,和两张一千的泰币。
话才出口,卢星橙就有点懊悔,为什么下意识就叫住了他。
迅速收拾好心情,她僵着背脊,鼓起勇气回视,故作平静道:“今天谢谢你了。应该我们请你们才对。”
她在说神马?牛头不对马嘴!
“呃,不是。”卢星橙纠正,“酒钱我们可以自己付,嗯。谢谢。”
她话落,小心又仔细看林郇的表情。他眸色淡淡地扫了眼桌面上的钱,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最后轻飘飘说了句。
“不客气,有空常来照顾生意啊。”
很场面的招客术语。
卢星橙呆呆地点头。
林郇笑笑,最后迈着懒散的步伐推开酒吧的大门走了。
卢星橙收回视线,手指摩挲着长岛冰茶杯壁上的水珠,久久出神。
……
酒喝到后来,他们也都困了。结账的时候,冉俊又嚷嚷着说要请客。但他们没让他请,匆匆付了酒钱,回民宿。
回到房间后,卢星橙先洗澡。洗完澡她就钻进被子里。
只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屋内灯光昏暗,电视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
段婷语在洗澡,嘴里哼着泰勒的lover。
卢星橙回想着今天所遭遇的一切。
思绪如泥沙走石般掠回过去,想起了初见林郇的那个燥热的九月。
……
十二岁那年,卢星橙从北京去到临海的春江市。
因为爸妈工作原因,她要在春江六中借读一年,住在大姑父家。
她到春江是九月底,错过了六中初中部正式开学的时间。
报道那天,天气阳光明媚。她按照学生手册的地图找B区的初中部教学楼。
可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误入了高中部的区域。
当意识到走错路时,距离跟教学老师约好的时间已经快到。
她急冲冲地在学校内跑起来。
可就在跑着拐过一个急弯时,一个白色的身影跟阵风似地朝她冲来。
她被吓了一跳侧身躲开,边拍胸口边回头看,跑过去的是一个男生,短短几秒钟他已经冲到坡脚,拐弯消失了。
卢星橙觉得男生有点眼熟。
可她还没来及想出为什么觉得眼熟。她所有想法就被撞了一哄而散。
有人从她身后的长坡拐弯冲了来,撞到她,然后,她就跟愤怒的小鸟咻一样飞了出去。
“啊——”
鼻头上的矫正眼镜随惯性朝前飞,她人也在地面滚了两圈后,靠着背后的书包抵住地面才堪堪停住。
“淦!”
撞倒她的人小跑来,骂了一句,语气紧张地问。
“小妹妹,你没事儿吧?”
很洋洋悦耳的声音。
身体的痛觉在慢慢消逝,她勉强睁开了一只眼。
可在视线聚焦的霎那,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眼前的少年,穿着洁白的衬衫,领带规整系在领口。阳光刺穿树梢,微风从篮球场拂来吹动少年额前的碎发。
藏在碎发后的浓黑眉毛下,有双明亮的双眼,眼下两指的位置,还有颗米粒般大小的黑痣。
“......”
顷刻间,四周变得寂静无声。除了心跳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见。
卢星橙一直认为电视剧里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她出生书香世家,这种肤浅、概率又小的事件,她不认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人总是要为自己认知外的无知自负付出代价。
“小妹妹。”少年抬手在她眼前左右晃动,阳光照在他的肩头,将他卷翘的睫毛染成了金黄色。
“......不会被撞傻了吧。”
“老坏。”刚才跑走的男生察觉伙伴没跟上,折返回来,于是便瞧见好兄弟蹲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他语气紧张催促着:“干嘛呢?还不走,一会母老虎就追来了。”
可好兄弟却仿佛看见救星,拧着眉,朝他焦道:“你带手机没?”
他呆:“昂,带啦。”
“打120。”
“啊?”
“快点儿!”
兄弟催他,他无奈撩起裤腿,从小腿绑的护膝里扯出手机。间隙,他好奇地目光投向兄弟对面的女孩脸上。
顷然间,他愣住,声线变尖:“橙子?”
听到熟悉的称呼,卢星橙回神,用了很大劲才把视线从少年脸上移开。
叫她的人叫言俞非,是大姑的儿子,家里的独生子。
人高马大,整天跟个窜天猴似到处玩的。
而在学校见到他,卢星橙并不吃惊,因为言俞非也在六中上学,读高三。
言俞非揿灭手机走过来蹲下,上下扫她:“你来报到怎么不跟我说啊,我妈呢?”
她咬唇,乖巧地答:“去打麻将了。”
“......”言俞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旁的少年看着二人相熟的口吻,问道:“俞非,谁啊?”
“哦。我妹。”
......
那件意外之后好多年,卢星橙后来才听言俞非说了事情原委。
那天他们听人说三天广场开了一家很时新的火锅店。为了第一个尝鲜回来跟人吹牛,他们趁着班主任去打水的间隙跑出教室,打算翻墙溜出学校。
可谁知道竟然在半路上撞到她,导致火锅没吃成,还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国旗下演讲自写的检讨书。
那时的林郇成绩好,长得帅,每年都拿全年级第一。桀骜不驯,眼中永远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
可如今,他眼里的光被散漫取代,整个人透露出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态度。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芭提雅。
……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与他相认。
越想,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隔壁床段婷语还在睡觉。她动作小心地起床,洗漱,拔下充满电的手机出门。
民宿二楼的露台是公共休闲区,她先是到民宿一楼前台买了盒牛奶和面包,才进到二楼。
露台右边搭着一个葡萄架,架子上结满了葡萄,不过是假的,装饰用的。
下边还放有几张软沙发。
卢星橙挑了正对酒吧二楼的沙发坐,揉着有些酸的腰,目光紧盯着对面的玻璃门。
玻璃门大喇喇敞开着,应该是有人在里面。
想到此,才没坐多久。她起身,朝玻璃门走,路过门边时顺手把吃完的垃圾袋扔进塑料桶里。
酒吧的二楼没人,太阳透过玻璃照进来,爬山虎的影子投射在一块块木板拼接而成的地面上,影影绰绰,像极了宫崎骏电影里哈尔的移动城堡的景色。
卢星橙啜牛奶吸管,她缓慢走下楼梯。
跟二楼一样,一楼也没人,只有杂物间的门大氅着,门边还放着几箱用完的空酒瓶。
卢星橙以为没人正打算转身回去,此时,冉俊从杂物间搬着一箱空酒瓶出来,瞧见她怔了下,然后把手上的东西垒在门边,直起身跟她打招呼:“诶,你这么早就来了?我们下午三点才营业呢。”
卢星橙急忙摆手:“我不是......”
她想说自己不是来喝酒的,可进酒吧不喝酒那她是来干什么的?说是来看你老板在不在的,这样说不太好。
于是,她偏头对准楼梯,撒了个谎:“我看见楼上的门开着,以为你们开门了呢。”
冉俊恍然大悟:“哦那个呀。二楼没窗户不通风,我每天早上来搬货的时候就会打开透会儿气。”
卢星橙点点头,她是个i人,也不知道怎么侃侃而谈。
她让冉俊继续忙,就走了。
她踩上楼梯,瞥见扶手一侧的墙壁上,贴着一个宣传单,标题——
【泰式马杀鸡】
这个似乎是专门针对中国人的宣传单,写的全是中文,传单的右下角还可以扫二维码预约。
她看了看价格:肩、腰、腿三个部位的套餐总共三百铢,折合人民才六十块钱,很划算。
正好她觉得腰很酸想按一按。用指纹解开手机,她扫了右下角的二维码预定。
她回到葡萄藤下等着马杀鸡来叫她。
段婷语醒了,起床没见她,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
十分钟后,段婷语也从前台买了牛奶面包,来到二楼坐在她对面。
段婷语边小口吃着面包,边抱怨:“我真服了,这俩货昨晚几点睡的,到现在都还没起。”
没听见卢星橙回她,她抬头,恰好瞧见卢星橙投射向酒吧二楼的目光。
她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眯出危险的目光
卢星橙视线来来回回不断朝玻璃门瞥,又收回。
也不知道第几次了,这次抬眸就见段婷语看着她的贼兮兮的目光。
段婷语揶揄:“橙子,你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你不会是......”段婷语想起昨晚调酒的大帅逼,忽然笑出声:“我说呢,付堃条件也算不错了,对你都表现那么明显了,你怎么还是无动于衷。敢情,你喜欢的是狂野的啊。”
段婷语的话像刀子一下一下划着她的心,她产生想要逃跑的冲动。
不过抑制住了,尽量控制表情不露馅。
“没有,你想多了。我就是约了个马杀鸡,等人来叫呢。”
还好,还好刚才她正好约了马杀鸡。
“真的?”段婷语怀疑。
“当然。”生怕她再多说话暴露,卢星橙把预约的订单界面递给她看。
段婷语似乎信了。
不过对阅历丰富的她来说,一个关于英俊男人的话题一旦开始,就没那么轻易结束。
“不是就好。”她喝着牛奶,啧啧两声,“那男的一看就很会玩儿,咱还是离远些,不然染了病回国治都治不好。”
卢星橙:“......不至于吧。”
她想说林郇不是这样的人,可话到嘴边,她也不确定了。
“怎么不至于!谁家好男人天天穿紧身背心啊,不就是给来这的女客人看的?”
见她还是不信,段婷语啧了声,换一种更好理解的说法:“行,那我问你啊。昨天,你看见他的第一眼时,最先看到的是什么?”
卢星橙想了想,想说脸,但答案明显不是这个。
“嗯......”她猜测:“奶,子......很大?”
空气沉寂了几秒钟,段婷语似乎对她的想法很无语,没说话。
答案不对,于是她又想。
可忽然有人问。
林郇:“比你的还大吗?”
嗯?答案对了?
“嗯。”卢星橙乖巧点头,“比我的大。”
“那看着好捏吗?”
她腼腆笑:“应该还不错吧.....”
段婷语目瞪口呆,不忍心提醒她:“......橙子”
...
......
..........
她呆若木鸡地转头。
然后瞧见,在酒吧连接民宿的玻璃门前,林郇正单腿斜靠着门框,单手插裤兜,另一只手提着罐奶啤,好整以暇地用那双淬了笑的眸看她。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陨石撞击地球,世界崩塌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哪,偷听她说的话。
“......”
卢星橙很坚强,用两秒的时间迅速把世界重新建设好。
她乐观地想了想,刚才她似乎没提到名字,也没特指是谁。只要装死不承认,互相装作不知道把这个尴尬的话题揭过就行了。
她这么想。
可林郇却似乎不打算,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得尴尬。甚至慢悠悠地直起身,朝她靠近。
他边走用右手食指勾开奶啤的易拉环,咣当一声,被他放在她膝前的玻璃透明茶几上。
随后,他懒洋洋地站直,挑眉,勾唇坏笑:
“谢谢夸奖。请你的。”
“......”
卢星橙像一尊冰雕被封印在沙发里。
而她这副呆滞的样子似乎取悦了林郇,终没憋住,他哈哈大笑了几声。
被他的笑声所吸引,卢星橙掀开卷翘的睫毛看他,有些微恍惚。
从学生时代开始,林郇就长着张很有距离感的脸,不笑的时候清冷感很足,可他一旦笑起来,眼笑眉舒,眼睛会发光,原本环绕在他周身的距离感也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他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怎么?”
突然,林郇猫腰忽然逼近,声音戏谑:“这么盯着我看,难不成真想捏捏?”
卢星橙:“......”
卢星橙:“?!”
她的对面,段婷语已经惊呆了,捂着嘴不敢说话,看热闹似的看林郇调戏她这个尼姑闺蜜。
卢星橙脉搏迅速飙升,她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真的顺着他的话往下看。
他今天仍旧喜欢穿紧身背心,白色的,可薄薄一张布,挡不住这具身体的波涛汹涌。
看着真的很好捏。
“......”有股热意悄悄爬上她的脸颊,周围空气中灼热的气息仿佛缠绕住她的每一根汗毛钻进身体里。
必须逃跑,马上离开这里。
卢星橙唰地从沙发弹起,因为动作太大,沙发响起了惨烈的一声嚎叫。
她转身快步走。
“卢星橙。”可突然,林郇叫她。
迈开的脚步停住,她惊讶地转身。
“你......”她想说,你认出我了?可为了保险起见,话到嘴边转了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郇不笑了,严肃着一张脸看她。双手插着兜,公事公办的口吻:“你约了按摩?”
哦。
原来是这样,而不是她想的他认出了她。
心中涌上淡淡的失落,可她还是收拾好,冲着他颔首微笑:“嗯。”
他眉眼舒展,语气平平:“那跟我来吧。”